这一日早上,练完棋空拳,吃完早饭后,闵阐倚着一棵树小憩,一会儿想想伍丰适,一会儿想想桎梏。突然屈浊兴跑过来,叫道:“阐哥,好消息!好消息!”闵阐一惊,站起来,道:“是不是桎梏和楚弱山分手啦?”
屈浊兴一笑,道:“如果真是那样,你敢去追她么?”闵阐听他说“如果”,便知道不是了,道:“那是什么好消息?”
屈浊兴道:“晋公子到咱们桑山来啦!”
闵阐道:“晋公子?”屈浊兴道:“就是晋公子重耳,你没听说过么?”闵阐叫道:“我当然知道重耳了!快带我去见他!”屈浊兴道:“你急什么,重耳现在正在和师父聊呢。”
直到晚上,闵阐才见到公子重耳,只见他果然如传说的一样,是一目二瞳子。重耳向众人拱手道:“多谢桑山众位义士款待,重耳在此谢过了。”林塘道:“公子不必客气,公子诸人旅途劳顿,不妨早些歇息。”重耳道:“好。”
重耳一行人走后,冯劝层问道:“师父,重耳为什么会来到我们这里呀?他不是在翟国么?”于是林塘就把重耳一行是怎么离开翟国和怎么来到桑山的故事讲给弟子们听。
原来晋献公当年赴葵丘之会,于途中遇见周公孔,周公孔告诉他会已撤矣,献公非常后悔来晚了,在回去的路上得了病,回国后自知不久于人世,临死前,托孤于荀息,数日后,献公薨,荀息遵遗命,奉骊姬的儿子奚齐主丧,奚齐才十一岁,许多大臣不服,认为应该迎长公子重耳嗣位,于是里克与郑父密约,找心腹力士杀死了奚齐。
荀息又扶骊姬的妹妹少姬与晋献公的儿子卓子嗣位,卓子才九岁。荀息的同党梁五主张先发制人,讨伐里克。荀息认为还不是时候。梁五便与东关五商议刺杀里克,东关五决定让他的心腹力士屠岸夷去执行此事。屠岸夷知道了这件事情以后,与他的好朋友骓遄商议,问他这件事可行否。骓遄道:“故太子申生之冤,举国莫不痛之,皆因骊姬母子之故。如今里克等人欲除骊姬之党,迎立公子重耳为君,此义举也。你若辅佐奸佞,谋害忠良,干此不义之事,徒受万代骂名,不可!不可!”
屠岸夷幡然醒悟,道:“那我就推辞了怎么样?”骓遄道:“你推辞了,他又要派遣其他人了。你不如假装答应他,然后再趁机杀了他,你便有迎立之功了,你不但有富贵,而且有名声,你看怎么样?”屠岸夷马上答应了。
果然,屠岸夷趁机杀了东关五,又在军中大呼道:“公子重耳引秦、翟之兵,已在城外。我奉里大夫之命,为故太子申生申冤,诛奸佞之党,迎立重耳为君。你们愿意跟从的都来,不愿者可以离去。”军士闻重耳为君,无不踊跃愿从者。
梁五听说东关五被杀,马上跑去朝堂,想和在那里的荀息和卓子一起出奔,但被屠岸夷等人追到。梁五料想不能脱身,遂拔剑自刎,却没有成功,被屠岸夷用一只手擒住,里克趁势挥刀,将他劈为两段。
大家一齐杀入朝堂,里克仗剑先行,众人随之。只见荀息在朝堂之上面不改色,左手抱着卓子,右手举袖掩之。卓子害怕得大哭。荀息对里克道:“孺子何罪?你们杀了我吧,但乞求你们留下这先君的一块肉!”
里克道:“申生安在?他也是先君的一块肉啊!”对屠岸夷道:“还不下手!”屠岸夷从荀息手中夺过卓子,掷在地上,顿时成为肉饼。荀息大怒,挺佩剑来斗里克,也被屠岸夷杀了。骊姬投水自尽,里克命令戮其尸。骊姬的妹妹少姬虽然生了卓子,但她无宠无权,没有做坏事,就没有杀她,只是把她囚禁了起来。
听完这个故事,众弟子议论纷纷。闵阐道:“那两个小孩也太可怜了!死得真冤枉!”袁砌道:“对呀,里克也太残忍了。”冯劝层道:“你们懂什么,这叫铲除后患,如果留下他们两个,等他们长大了,是会报仇的,知道么?”袁砌争辩道:“等他们长大了,告诉他们骊姬干的是坏事,他们是没资格当晋侯的,叫他们不要报仇了,不就行了嘛。”
冯劝层一脸不以为然,道:“你以为他们会听你的啊。”这时屈浊兴插嘴道:“人家袁砌是善良,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心狠手辣呀。”众人大笑。
林塘问杨坠:“杨坠,你对这个故事有什么看法呀?”杨坠道:“弟子以为屠岸夷能弃恶从善,不失为一条好汉!”花尘喝彩道:“大师哥说的好!”这时听见身旁的姬信泛小声道:“拍马屁!”不禁笑了笑。
于继尊道:“我倒觉得荀息也是一条好汉!”屈浊兴叫道:“什么!你说荀息是好汉,他助纣为虐,怎么还成好汉了?你这是什么道理嘛。”花尘道:“于师弟,该不会是你刚才听故事的时候睡觉了吧!”大家又是一阵大笑。于继尊却不慌不忙地道:“你们听我把话说完呀。荀息虽然帮助的是坏人,但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况且他是受君之托,为了完成对先君的承诺,他连死都不怕,这种精神难道不可贵么?”
林塘赞赏道:“说的有理,继尊看问题的角度很特别,大家要多向他学学啊。”屈浊兴却仍坚持自己的观点,道:“对就是对,错就是错,荀息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大坏蛋,这是毫无疑问的。”
于继尊见他仍不同意自己的看法,便又说道:“我承认荀息帮助骊姬的儿子继位是错的,因为有嫡立嫡,无嫡立长,是立储的规矩。我佩服的只是他以忠事君,以信行事的精神。”
屈浊兴道:“帮助昏君也算忠么……”袁砌打断道:“哎呀你们别吵了,还是听师父接着讲晋公子是如何来到这里的吧。”桑山弟子们于是都不说话了,林塘就又讲了起来。
里克将骊姬等人铲除后,乃大集百官于朝堂,商议迎重耳为君。乃命屠岸夷为使者,往翟奉迎公子重耳。重耳见到屠岸夷后,知道了晋国内乱的情况,十分犹豫,魏犨道:“迎而不往,欲长为客乎?”重耳道:“非尔所知也。群公子尚多,何必我?且二孺子新诛,其党未尽,入而求出,何可得也?天若祚我,岂患无国?”狐偃亦以乘丧因乱,皆非美名,劝公子勿行。屠岸夷还报,里克无奈,只得遣使迎夷吾于梁。
夷吾是重耳同父异母的兄弟,为人残忍且不讲信用。他答应了晋使,又借助秦国,终于得以入绛都即位。重耳等人依旧留在翟国。夷吾即位不久,又以里克弑二君,杀一大夫荀息为名,命他自裁。里克无奈,自刎而死。
过了几年,晋侯夷吾认为重耳在外,终是心腹之患,乃命勃鞮去刺杀重耳,这消息却被老国舅狐突知道了,狐突马上写信,遣人星夜往翟,报与公子重耳知道。
重耳那天正与翟君田猎于渭水之滨,忽有一人冒围而入,求见狐氏兄弟,道:“有老国舅家书在此。”狐毛、狐偃道:“吾父素不通外信,今有家书,必然国中有事。”二狐读了信,大惊,马上告诉了重耳。重耳道:“我的妻儿都在这里,这里就是我的家,还要到哪里去呢?”
狐偃道:“我们到这里来,不是为了经营家业的,而是为了谋划取得国家的。如今在这里待的时间够长了,我们应该到大国去。”
重耳问道:“如果要走的话,该去哪国呢?”狐偃道:“齐侯虽然已经老了,但霸业尚在,仍然求贤若渴。如今管仲刚去世,国无贤佐,公子若至齐,齐侯必然礼敬公子。倘晋有变,又可借齐之力,以图复也。”重耳终于同意了。
第二天,重耳命壶叔整顿车马,令掌财帛者头须收拾金帛。这时,狐毛、狐偃仓皇而至,狐偃道:“父亲老国舅见勃鞮已经出发了,诚恐公子未行,难以提防,来不及写信,又遣能行快走之人,星夜赶至,催促公子速速逃避,不要耽误时机。”重耳大惊,没想到勃鞮来得这么快,于是与二狐赶快跑出城外。
壶叔见公子已行,只准备了一辆车,追上,让公子乘坐。赵衰等人都陆续赶上,不及乘车,都是步行。重耳见准备钱物的头须还不来,便问道:“头须如何不来?”壶叔道:“头须席卷钱财逃走,不知去向了。”重耳已失住所,又没路费,此时情绪好不愁闷!
虽然走得狼狈,不过总算躲过了勃鞮的追杀。
公子重耳一行要到齐国,须经过卫国。数日后,到了卫界,关吏问其来历。赵衰道:“吾主乃晋公子重耳,避难在外,今欲往齐,假道于上国。”关吏飞报卫侯。卫侯却不许放晋公子入城。重耳只得从城外而行。
魏犨道:“卫毁(卫侯名)无礼,公子宜临城责之。”赵衰道:“蛟龙失势,比于蚯蚓。公子且宜含忍,没有必要责怪他人失礼。”
颠颉道:“彼既不尽主人之礼,剽掠村落,以果饥腹,彼亦难怪我矣。”
重耳道:“剽掠者,谓之盗。吾宁忍饿,岂可行贼盗之事乎?”
这天公子君臣都没吃早餐,忍饥而行。看看过午,到了一处叫五鹿的地方,见一伙田夫一同在陇上吃饭。重耳让狐偃向他们要点吃的。田夫问:“客从何来?”狐偃道:“吾乃晋客,车上者乃吾主也。远行无粮,愿求一餐。”
田夫笑道:“堂堂男子,不能自己养活自己,而向我求食么?我们都是村农,吃饱了才能干得动活,怎么会有余食给别人呢?”
狐偃感到自己受到了羞辱,但又想到自己是干大事的人,不值得与一群村夫一般见识,但这样就走了,总感觉有点丢人,愣了半天,想到一法,道:“纵不得食,乞赐一食器。”一个田夫显然是要戏弄他,把一个土块给了他,道:“此土可为器也。”
魏犨在旁边终于忍不住了,大骂道:“村夫焉敢辱吾!”夺其食器,掷而碎之。重耳亦大怒,要用鞭子打这个村夫。狐偃急忙阻止道:“得饭易,得土难;土地,国之基也。上天假手土人以土地授公子,此乃得国之兆,又何怒焉?公子可拜受之。”
重耳依其言,下车将那些掷碎的土块拿在手里,向那个村夫跪拜。田夫们不明白他的举动,聚在一起笑道:“这真是个痴人啊!”重耳将土块放在车上,继续前行。
又行了十余里,步行的人都饿得走不动了,于是都停下来在树下休息。重耳又饥又困,枕着狐毛的膝盖躺了下来。狐毛道:“赵衰一向带有水饭,他还在后面,公子你不用等多久就可以吃到饭了。”魏犨道:“虽然赵衰带着水饭,还不够他一个人吃的呢,肯定不会有剩下的。”
众人都去采野菜来煮食,重耳不能下咽。忽见介子推捧着一碗肉汤走来,献给重耳,重耳狼吞虎咽地吃了,终于不饿了。吃完后,问介子推:“这里是荒郊野地,你从哪里找到的肉?”
介子推道:“这是臣大腿上的肉。臣闻:‘孝子杀身以事其亲,忠臣杀身以事其君。’今公子乏食,故臣割肉以饱公子之腹。”
重耳垂泪道:“都是我拖累的你呀,我要怎么才能报答你呀?”
介子推道:“但愿公子早归晋国,成就霸业,臣岂敢奢望报答!”
良久,赵衰才到。众人问他为何走得这么慢,赵衰道:“我的脚和小腿让棘刺给扎伤了。”说完马上拿出自己所带的食物,献给重耳。重耳道:“你不饿么?为什么不自己先吃?”赵衰答道:“臣虽饥,岂敢背君而自食耶?”狐毛对魏犨开玩笑道:“这些食物若是落在你的手里,现在恐怕在你腹中已化了吧。”魏犨感到很惭愧,默默地走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