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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祭天金佛

胡归不见柳飞萱四个下来,心下觉得颇不对劲,辞了众人,返回少林。

半途中只见一胖一瘦两人坐在地上,脸上满布黑气,庞万春正给他们逼毒。这二人正是柳虚儿和阿旺,柳飞萱和徐雁麟却不见了。

庞万春看见胡归,急道:“你速去找那姓李的娃娃讨要解药,毒性厉害,我在此压制。”

胡归更不打话,正要出发,李青羽正好从后面跟来。撞见胡归,俏脸微微一红。

李青羽给二人服过解药。柳虚儿内力较深,最先醒转。三人从他口里得知,正是雪山老怪薛万山半道上伤了他们,掳走了柳飞萱和徐雁麟。

胡归急道:“庞师叔,阿旺托你照顾。”说着,将食指含在嘴里,“呼哨”一声,唤出一匹大黑马来,正是柳飞萱骑上山来的骏马。

胡归上了马。

李青羽喊道:“胡大哥。我有黑色花的解药,让我同你去吧,以防万一!”

胡归稍一犹豫,将身子移到马臀处,让出马鞍来。李青羽踩着马镫,借力跃上黑马。黑马通灵,不待主人指引,甩开四蹄向山下奔去。胡归道:“先委屈一下,弄到马我们再分开骑。”

骏马逆风疾驰,李青羽依然能够感受到身后浓烈的男子气息,一张脸登时羞得酡红。

黑马转过山坳,前面便是一条岔道。李青羽勒马问道:“走哪里?”胡归没有反应,李青羽转过头来,胡归正痴痴地望着自己。此时两人相距不过数寸,对方呼吸可闻。李青羽羞得转过头,一头青丝拂在胡归脸上。

胡归一愣,收住心神,跳下马说道:“薛老怪全身是毒,他所经之处必会留下一些痕迹。”胡归蹲了下来,指着道旁的枯草道:“你看,右边这条道的草微微泛黄,左边这条道上的草却黄中泛黑。”

李青羽喜道:“走左边。”胡归点了点头。两人一马消失在树林里。

渐渐地天色已夜,穿过树林,前面道旁有一处小店,二人歇马,吃了些东西。一问小二,前不久薛万山同柳徐二人果然打这里经过。当晚便在这里歇息了。次日清晨,胡归买了匹马,一路上寻踪觅迹,向北而去。

李青羽问道:“胡大哥,在无锡城外,你不是说要上扬州赴考吗?秋试已过,考得怎样?徐伯呢?”

胡归叹了口气,说道:“徐伯不在了…”

原来,当日无锡一别后,第二天胡归便同徐文通离了太湖竹居,准备渡江去扬州。

那日向北过了杏花林,在路旁的茶寮里打尖吃了些点心。正欲结帐赶路,北边道上走过来四条汉子,左首一个瞽了双目,蒙着一条黑色眼罩,左手搭在旁边一条汉子的肩上。

胡归觑得清楚,忙扯了徐文通,依旧坐回,低头喝茶。四个汉子进入茶寮,围着一张桌子坐下,茶倌泡上一壶热茶。

瞽目汉子恨声道:“那小娘皮,毁了老子一对招子,再遇到她…”

“再遇到她又怎样?”另一人问道。

“再见到她,哼,咱哥几个手底功夫不如她,哈,到了床上可有得她受呢!老二,你说是也不是”

余人都是一脸猥亵,应和道:“大哥说得是,那娘们,真他妈…”

胡归听他们浪言谑语,贼心不改,心想李青羽果然不该放走这四人。心想此地不可久留,忙扯了徐文通就走。

“客官且慢,小店小本经营,这茶钱…”茶倌拦住道。

原来他们走得匆忙,竟忘了茶钱。胡归心中叫苦。

果然那几条汉子已经认出自己便是昨日相助那少女之人。

胡归怒道:“小爷怎会短了你的茶钱,滚!”顺手将茶倌推向了四条汉子。就这么一挡,胡归同徐伯出了店门,向北逃去。

一个文弱书生,一个年迈力衰的老儒,跑了不过两三里地,徐文通便已累倒在地。

胡归扔下背上包裹,将徐文通负在背上,眼见前方有一片林子。

徐文通叫道:“归儿,快走,别管我!”

“咱们躲进林子里,他们多半寻不着…”他背上负着人,又喘气说话,体力渐感不支,被几条汉子追得不过两丈左近。

“胡闹…”徐文通骂道。胡归只觉颈中一热,大叫不好。徐文通已从背上滚了下来,背上赫然插着一把大刀。

“别…别管…我,快走!”徐文通哇地吐出一口血,晕了过去。

胡归只是摇头,趴在徐文通身上动也不动。一条汉子飞身抢上,将刀举过头顶,朝着胡归的脑门劈下。胡归暗暗地抽出徐文通背上的单刀,待汉子走近,斜地里从他小腹向上送入,出奇不意,一举得手。

胡归扔了单刀,撕下一幅衣襟替徐文通裹扎伤口。剩下的汉子大怒,一步步地靠近过来。胡归知道敌人有了防备,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但念及徐伯半世穷苦,养育之恩未报,还是扑簌落下泪来。

那老大见他将刀扔在一旁,失了魂魄一般,以为又有计谋,不敢过分靠近。想了想,便要将单刀脱手飞出。便在这时,树林里驰出一匹骏马,马上一个白袍将军大喝一声,飞出一个斗大的铜锤,不偏不倚砸在了汉子的面门上。汉子哼也没哼便倒下了。白袍将军拾起铜锤,如法炮制,双锤齐出,结果了另外两条汉子。

等了很久,徐文通悠悠醒转,面上精光大盛,胡归知是回光返照,心下更是伤心。

只听徐文通说道:“归儿,你父亲临终前再三嘱咐于我,说我有生之年若能将你养大成人,亲眼看到你成家立业,能安稳度日那也就算了。如若不然,让你拿着这东西去白莲教找一位叫石宝的将军,说他自会安置你。”说着,艰难地从怀中取出一串项绳,绳上系着一根三寸多长的骨笛。胡归心神恍惚,伸手接了。

徐文通挣扎着坐起,解下背上的瑶琴,靠着一株枯树,调弄起来。瑶琴被单刀捣破,断了三弦。雨水淌着血水哗哗流下,徐文通唱道:“北尘起兮,干戈恶。中辰黯兮,金瓯缺。白草黄沙,长刀饮血。西风猎,征袍殷。人卧起,马虺颓。逐鹿场,马革裹尸还。河北沦亡苦,杭州金屋成。金樽满兮,酒常空。偏安恨兮,几时休?”唱完,诸弦齐断,人随声没,再无音响。

白袍将叹道:“奸臣当道,仁人志士不得用,锦绣山河,支离破碎。偏安恨,几时休?”说罢,提缰便去。直到一人一马消失在雨幕中。胡归再也抑不住满腔悲愤,大哭起来…

哭了许久,雨过天晴,天已黄昏。

胡归将徐伯的尸体连同那具破琴埋在那株枯树下,看着雨后的夕阳,心中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

前方一条溪流隐隐从山林中流出,雨后溪水涨得厉害,甚是湍急。

胡归来到溪前,洗净了手,掬了一捧饮下,稍觉清爽。欲脱下上衣,清洗血渍。但见溪流中掺有不少血水,顺流而下。胡归又惊又奇,顺着血迹寻去,拨开一处白茅,只见一大片血迹在地上淌开来。

便在这时,山下有女子喊道:“三郎,这溪水淌着血,那老头定在上面。你同我上去!”

那三郎应道:“好嘞!”

“三弟,五妹,你们可得当心点,那老和尚虽受了重伤,但仍旧厉害得紧,莫要着了他的道。有事呼叫则个!”一个粗嗓子喊道。

胡归听得山下悉簌作响,应是那三师弟和五师妹扯着茅根上来了。正要下去,忽地双脚被人抓住,这一惊非同小可。只见茅草丛里钻出一个满身是血的老和尚来。那和尚对胡归打了个噤声的手势。胡归看他年纪很大,又满身是伤,自然而然想到徐文通,心中一悲,俯下身去,拍了拍老和尚的肩膀。轻声说道:“我去支开他们!”说着,从草丛上滑下山去,与那师兄妹撞个正着。

胡归一看,男的是一个身穿直缀的青年汉子,腰间系一把两尺来长的宽面金刀。女的年近三十,姿容不老,是位美妇人,腰间亦是悬一把金刀,较汉子的要小。

那汉子喝道:“你是谁,鬼鬼祟祟在此作甚?”说着,拔出金刀。

胡归道:“方才下雨,躲雨来着!”

那汉子冷笑道:“衣服上的血渍哪里来的?”

胡归嗫嚅道:“不敢有瞒两位好汉,小弟适才失手杀了几个恶人,弄脏了衣服,正躲在上面搓洗,却被大哥的喊声给吓了下来…”

那汉子大笑道:“原来那几条恶棍是兄弟杀的,我正疑惑花叶那老秃驴怎么还有这等力气呢。好啊!兄弟,这是好事,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可曾见着一个和尚?”

胡归说没有。这时,山下有人喊道:“三弟,什么事?”

汉子应道:“没什么,这就下来。”

汉子说道:“是非之地,小哥还是早些离去的好!”说完,便同妇人下山去了。

胡归暗自舒了口气。只听见山下隐隐传来那汉子的声音“是一个小兄弟,没见着和尚,想是向北去了,得赶紧追,过了江可就麻烦了!”那妇人道:“这有什么,就算过了江,他能逃得了?江北可是咱云家的…”声音愈来愈小,想是已经走远了。

待他们走远,胡归又扯着茅根爬了上去。那和尚已挣扎着坐了起来。

胡归道:“此地不宜久留!”

那和尚摇了摇头道:“我的五脏六腑俱碎,是活不了了。我叫花叶。这金佛是我从九个番僧那里夺来的。”说着取下背上一个绿布包裹,续道:“我拼着深受重伤,抢到金佛,被云家庄的几个小崽子追到这儿,已无力再走。你以后见到他们,千万留神。适才同你讲话的汉子叫周三郎,那女子是他妻子。”他受伤本重,方才取包裹时又牵动了内伤,说完哇地吐出一口血来,倒在胡归身上,再无声息了。

胡归长长叹了口气,说道:“老前辈,胡归虽非江湖中人,但也明白救人须救彻这个道理,我没能救得你姓命,却不能教你暴尸荒野。”说着,将绿布包裹揣入怀中,背着那和尚投南而去。

出了树林,看到枯木下的那座孤坟,又是一阵心酸,胡归心道:周三郎那一干人不久便会回来,我可得快点。

于是拾起地上的单刀,不多久便挖出了一个浅坑,将花叶的遗体放进坑里,填平了土,又用草屑掩了,直到没有一丝痕迹方才放心。

胡归磕头道:“恕晚辈暂时不能给您堆坟,免得被恶人发现。”转身又向徐文通叩了三个头,哭道:“徐伯,归儿去了!”摸了摸怀里的包袱,但觉过于沉重,依旧负在背上,投东而去。

隐约听到林子里传来周三郎的声音:“大师兄,五妹,咱给那小子糊弄了!”

那婆娘怒道:“下次见到他,非扒了他的皮不可…”胡归一路东去,只觉声音愈来愈小,最后什么也听不到了。

行了大半日,又饥又渴,好不容易挨到一处集市,看到一家饭店便走了进去。

那店家看他衣着邋遢,还有血渍,小心问道:“客官是打尖呢,还是要住店?”

胡归饥渴难耐,说道:“先来一壶酒,一大盘肉,另外,店里的特色也上一些来!短不了你的饭钱!”那店家见看他背上的绿布包裹甚是沉重,心下一宽,连连道是,忙不迭地叫小二摆酒奉饭。

胡归拣一张桌子坐下,没多久小二捧上一壶酒,一盘牛肉来,说道:“小店特色待会给爷端上。”胡归挥挥手,叫小二下去,举箸便吃。

那一盘牛肉,并不是什么山珍海味,胡归此刻吃来,倒比小时候吃过的山珍海味,美馔珍馐,还要好吃了不知多少倍,差点咬下半截舌头来。大盘牛肉,一眨眼便给他吃得精光。胡归舔了舔嘴唇,又咕咚咕咚喝了几口大酒。他吃得快,饱得也快。正要摸钱结账,暗叫不好。原来自己那个包裹早在背负徐伯时就扔了,此刻哪来盘缠付账。心中一动,解下绿布包裹,打开来,里面除了一尊金佛,什么也没有,依旧裹上,寻思道:大不了吃一次霸王餐挨一顿揍便了。

正想间,那店家已迎了上来,问道:“客官可是要结账?”原来他见胡归寻了半天,已猜到他没钱。

胡归急道:“小爷还没吃完,别来啰唣。”

那店家冷笑道:“怕是一个吃白食的爷吧。”胡归夺路便跑,被两个小二拦住去路。

便在这时,只听一人说道:“且慢,这位兄弟吃的算我账上如何?”

胡归循声望去,只见西北角站出来一个书生,正朝自己点头。

店家算道:“总共是四两银子。”

胡归张大了口道:“四两?你…”

那书生笑道:“不妨,不妨,四两银子,算上我的,这一块可够了?”那店家掂了掂,足足有六两重,忙道:“够了,够了,客官走好。”

胡归“呸”了一声,扯了书生出门去了。

胡归施礼谢道:“一饭之恩,胡归没齿难忘!”

书生还礼:“举手之劳,何足道哉。在下王中孚。”二人交谈之下,竟都是要去扬州赴考的。

胡归喜道:“兄弟我也正要上扬州下场,何不同去?”接着又道:“只是在下现已囊空如洗,少不得先要王兄颇费,日后再一起偿还。”

那王中孚笑道:“你我一见如故,又这般有缘,何须多说!我看今日天色已夜,不如在此歇息了,明日去北边渡口,乘江船西上,半日便可到达扬州!”

胡归道:“如此甚好!”当下二人便寻了一家客店,又叫了一些酒菜。

王中孚举杯说道:“圣上把今科的考试定在扬州,而非都城临安,当中可大有深意啊!”

胡归低声道:“靖康之难后,宋室南迁,定都临安,说句不好听的,这么一来,那是把江北大半个江山拱手送给了金人。”

王中孚点了点头,说道:“当年迁都时,大将李纲就曾谏道“自古中兴之主,俱起于西北,故关中为上。今都建康虽是中策,尚可以号召四方,以图恢复。若迁往临安,不过是惧敌退避之意,真是下下之计!”而圣上则以临安南通闽、广,北近江、淮,民多鱼盐之利,足以休兵养马。待兵精粮足,然后再图恢复,方得万全之策为由,没有采纳忠臣意见,执意迁往临安。”

胡归道:“王兄所说不错,当今皇上作为一位中兴之主,偏安江南,实在…”他不好编派当今皇帝的不是,说道:“但圣上恢复中原的决心还是有的。自太祖以来,我朝一直重文轻武。圣上要中兴,多半还是要指望文官。因此,他把此次科举定在扬州,意图最是明显不过。就是要我们这些士子在目睹金人蹂躏百姓的惨象后,激发爱国热诚,为中兴国家效力。”

王中孚点头道:“正是如此。”

二人谈起金人南侵以来的大事,时而兴奋,时而叹息,提及靖康之耻,偏安之恨,不禁扼腕,感慨万千。

二人吃喝完毕,胡归叫小二打来热汤,泡了个澡。王中孚又将自己的一套衣衫给胡归换了。正要拥衾而眠。听得楼下有人粗声粗气喊道:“有没有见过一个少年,这么高,散发,嗯,衣服上有血迹!”胡归听出是日间林子里的那位大师兄。

另有一个声音回道:“小店哪敢接待这样的人,先生弄错了!”

那大师兄怒道:“哼,有了钱,什么人不让进,你当老子不知!滚,爷自己找来!”接着便是一阵哐啷之声,脚步声响,上楼来了。

胡归听得来人只有大师兄一个,顿时放下心来:“他没见过我面貌,如今我这身打扮,更是认不出来了。”也不着急,仍旧大剌剌地躺在床上。

果然,不久便有人在外头“砰砰”地敲门。

胡归故意压低嗓门问道:“谁啊?搅了老子的美梦!”

那大师兄怒道:“快开门!”正要挥掌劈门,胡归拔掉门闩,将门打开来。只见眼前是一条凶神恶煞的髯髭大汉。那大汉将胡归打量一阵,眼见这人面皮白净,服饰整洁,不似师妹所述,好生失望。一把将胡归推开,向屋里瞧了瞧,转身走了。

便在这时,王中孚也出了房门。

胡归向王中孚吐了吐舌头,说道:“好险!”

王中孚奇道:“胡兄识得他?”

胡归笑道:“这汉子倒不识得,若识得刚才可就麻烦了。今日在…”转头向床上望去,看见那裹着金佛的绿色包裹,心里一阵咯噔,急道:“王兄,快些收拾东西,此地不宜久留!”

王中孚见他神色焦急,也不多问,二人收拾包裹,匆匆忙忙出客店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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