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船向南行了一日,折向西南而行。
船外的浪涛拍击着海岸礁石,呜咽作响。
这日傍晚,船工在舟中置办了伙食,正吃间,林朝英忽地手软,手中杯盏拿捏不住,“哐啷”掉在地上。跟着,她与龙叶双双伏案而倒。
船舱外响起一阵脚步声,一人低声说道:“老大,倒了没有?”一人探进头来,只见林朝英和龙叶伏在桌上,动也不动,说道:“已经药翻了。”正是那日被龙叶掌了一巴掌的的船老大,接着,另外二人也走了进来。
初始几日,林朝英二人也曾防备他们在饮食中做手脚,每次开饭时,先用银针试毒,再小心尝一口,直到运气无恙后,才敢放心吃喝。时间长了,不觉有异,只道三人已经屈服,防备之心渐渐松懈。这日商船靠近海岸,船工计谋逃走,偷偷地在二人饭食中下了蒙汗药。二人一个疏忽,竟而着道。
船老大说道:“你们的命是命,我们的命也是命。明知去灵龟岛有死无生,小姐,你们少年人不知好歹,与其陪你们白白送掉性命。不如一不做二不休,杀了你们,让我们活命。”说着,抽出一把明晃晃的单刀,凛然生寒。
一人见林朝英生得貌美,起了歹心,拦住说道:“老大,你先杀这小子,小姐留给我们兄弟二人。”
船老大喝道:“胡闹,今日害人性命,已是迫于生计,不得已而为之。怎能再行这猪狗不如之事!快些让开!”
说话的那人冷笑道:“老大,你精力不济,也不体谅我兄弟二人!”
船老大喝道:“我们是正经渔民,战乱年代,被官府征调出力也是没有办法。如今杀人是为了自保,比不得那些杀人越货的强盗,奸淫掳掠,无恶不作。”话未说完,另一人陡然将单刀一送,插入了船老大的后心,自前胸贯出。船老大抽搐一阵,便不动了。
那人冷笑道:“船老大你不识时务,可别怪做兄弟的心狠。你要怪,就怪这小妮子生得太俊了。”说罢,两人桀桀淫笑。
那人抛下血刃,说道:“是兄弟第一个动筷子呢,还是小弟尝先?”
另一人吞了口唾沫,笑道:“兄弟杀了船老大,小弟捡些剩饭吃就行了。”说罢,转身出舱去。
就在这时,听得背后风声,这人回过头来,忙地躲避,已然不及,眼睁睁地看着杀船老大的那柄单刀又插入了自己的心脏。
那人冷笑道:“你会这么好心?焉知你不会在背后下手!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原来你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
大患已除,这人便去除林朝英的衣裳。刚拉断一个扣子,便听有人喝道:“你既知道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怎不明白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么简单的道理。”
这人大惊,忙地转过身来,只见龙叶已经站起,眼看着龙叶将杀船老大的那柄单刀倏地送入自己小腹。
原来龙叶中了迷药后,暗中运转龟灵内力调息,刚恢复一点功力,便见船工要对林朝英施暴。紧急关头,龙叶拾起地上的单刀,趁船工回头之际,一举杀之。龙叶只这一动,便已筋疲力尽,又复晕倒。
也不知过了多久,龙叶睁开眼睛,但见头顶是朱红绣帐,右手旁边是一张矮凳,矮凳上置着一盘茶具。不远处的窗下有一张书桌,窗外有阳光照进来。
这不是船上,这是哪里?林朝英呢,她又在哪里?
龙叶只觉全身软绵绵的,什么也不愿去想,什么也不愿去做,只想就这样静悄悄地躺着。
可是,他又不得不去想:“自己是被船工药倒的,那药应该很普通平常啊,到这时,内力也应该恢复了,可是双手依然没有力气,脚也抬不动。这迷药,倒有些像灵龟岛的“迷魂软筋散”。但别人又怎会有灵龟岛的迷药,这里又是哪里?”
便在这时,房门开处,门外进来一人。那人长方国字脸,步履轻盈,在榻旁的矮凳上坐下。龙叶失声叫道:“师兄!”来人正是龙叶的师兄“圣手神偷”林复云。
林复云微微一笑,提起茶壶酾了杯茶,递给龙叶,手到中途,忽又缩回,说道:“我倒忘了,你中了迷魂软筋散,现在连个指头也动不得。”说着,脖子一仰,将茶喝尽。
龙叶心头一震,惊道:“果然是迷魂软筋散?师兄,你身上可曾带有解药,快给我!”这迷魂软筋散是一种厉害不过的迷药,也可以说是一种毒药。凡中毒者,起初症状与中一般蒙汉药无二,可怕的是人醒以后,四肢百骸俱酥,倘若十二个时辰内得不到解药,药性侵入五脏六腑,封闭奇经八脉,中毒之人不但要内力尽失,更是水食难进,直到活活饿死。
林复云冷笑道:“师弟,事成之后,师兄会给你解药的。只是不知这事在十二个时辰内办不办得来。”
龙叶兀自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惊道:“是你下的药?什么事成之后,林姑娘呢?”
林复云道:“师弟,这迷魂软筋散是师父的秘制毒药,倘若没有解药,后果你是知道的。”
龙叶怒道:“我爹待你不薄,你怎能恩将仇报!”
林复云叹道:“可是师父待你更好。”
龙叶惊道:“我是我爹的儿子,难不成因此你便要杀我?”
林复云“呸”地骂道:“谁不知道你是你爹的儿子。他将最好的武功留给你,却将三脚猫的功夫传给我!龙木的这份恩情,可大得很呢!”
龙叶诧道:“什么将最好的功夫传给我,传你的龟灵内力,灵蛇步法难道不是最好的武功?恩,还有一套“明痍剑法”,但你知道的,这套剑法历来只传岛主,明痍剑法只有一个传人。”
林复云起身说道:“龟灵内力,是么?在桃谷我们三人同时受了那怪人的掌力,为什么只有我和埙魔受了内伤?”
龙叶心道:“那日在桃谷,胡大侠看在林姑娘的面上,对我手下留情,不料让师兄疑心父亲对他藏私。我的武功原本就不如师兄,这也难怪他会疑心。”当下说道:“那是胡大侠手下留情!”
林复云一怔,转即哈哈大笑道:“原来是右军将军,怪不得武功如此之高。嘿嘿,你道我说龙木藏私说错了?”
龙叶说道:“我爹从来没把你当外人。”
林复云冷笑道:“我且问你,那日你中了史炎明的毒,是不是用龟灵内力疗的伤?”
龙叶说道:“是用龟灵内力逆转经脉!”
林复云桀桀怪笑,瞪眼怒道:“逆转经脉,我却不会!想不到龙木竟连你也瞒着。是了,他怕你知道真相后,又会暗中传授给我。”
龙叶叹道:“不会的。”
林复云冷笑道:“到底是不是,你去问龙木。”转即又叹道:“可惜,你见不到他了。”说着,走出去,掩上了门。
龙叶躺在床上,睁着双眼,心里一片茫然。
也不知过了多久,隔壁传来一阵吵闹。只听一女子喝道:“你出去!”龙叶听到声音,又惊又喜,叫道:“是林姑娘么?林复云,你敢动她一根汗毛,龙叶绝不会放过你!”
话甫说完,只听见林复云笑道:“龙少岛主说我若动她,就绝不会放过我。你说,我到底敢还是不敢?”
另有一人嗫嚅着不敢说话,林复云又道:“你不说话,那是认为我不敢了?”
那人说道:“主公,这姑娘既是龙少岛,不,是龙叶的相好,留着大有用处!”
林复云冷笑道:“你不肯翻脸,是想给自己留条后路?”
龙叶听见隔壁刀剑出鞘之声,接着林朝英大叫道:“你杀了我!”
林复云笑道:“林姑娘,我怎么舍得杀你!”
龙叶吼道:“林复云,你不是人!”
林复云哈哈大笑道:“铁岛主,你出去,把它给龙少岛主瞧瞧!”只听见吱呀声响,那铁岛主掩门出去了。
龙叶听那人说话耳熟,一时间想不起是谁,这时听林复云叫他铁岛主,陡然记起了是“大洞岛岛主铁萧腾”,这大洞岛是灵龟岛的下属,位列灵龟七十二岛之一。
龙叶心道:“铁萧腾怎么反了我爹爹,难道灵龟岛当真出了什么大事?”正在这时,门外脚步声响,铁萧腾推门进来。
龙叶怒目而视,骂道:“铁萧腾,你敢造反!”
那铁萧腾满面髯髭,腰圆膀阔,长得甚是魁梧。龙叶这一怒,吓得他退了一步。铁萧腾笑道:“龙,龙少岛主,你师兄叫我拿一样东西给你!”
龙叶见他从背后拿出一缕头发,不用想也知道是林朝英的,心下焦急万分,脸上却丝毫不露。龙叶冷笑道:“他不是我师兄。铁岛主,你不怕我爹爹降罪么?”
铁萧腾一张锅底脸登时阴沉下来,说道:“哼,灵龟岛现在大敌当前,龙岛主自顾不暇,怎理会得我大洞岛之事!”
龙叶早已猜到灵龟岛发生了什么大事,这时听铁萧腾亲口说出来,还是不禁惊道:“什么大敌当前?”
铁萧腾笑道:“江湖上传言是主公得了金佛,主公以前是龙岛主的弟子,武林各门各派自然会去找灵龟岛的麻烦。只要主公一天不露面,灵龟岛便一日不得安宁。前一阵子有几个小门派上岛闹事,那是自不量力,吃了好大一个亏。现今他们已经结成联盟。嗯,这时应当打起来了。”
龙叶咄道:“铁萧腾,你跟着林复云,不见得就有好下场,他连师父都敢背叛,将来还会体惜你?”
铁萧腾阴沉着脸说道:“龙木又给了我什么好处,他处事不公,赏罚不明,大鹿岛越界劫掠,要吞噬我大洞岛,难道他不知道么?他处处偏袒大鹿岛,妈巴羔子,姓瞿的顿顿吃酒喝肉,咱们大洞岛的兄弟却只能喝西北风。”
铁萧腾扯了扯胡子,续道:“也不怕告诉你,我们好几位岛主商量了,只待灵龟岛与中原武林打得元气大伤,我们便趁机举事,拥立主公为七十二岛岛主,不,加上灵龟岛,是七十三岛岛主。”
灵龟七十二岛以劫掠海商,贩卖海盐,水产为生。谁的地盘大,谁捞的油水也就多。因此岛与岛之间,争夺地盘,划分势力范围,彼此互有争端,轻者口角侮慢,重则杀戮蚕食。大鹿岛与大洞岛相隔甚近,又离灵龟岛最远,它们的矛盾在众岛之中也是最尖锐的。去年的七十二岛岛主大会上,大鹿岛岛主瞿放和铁萧腾因口角不和动手,进而引起一场轩然大波,有矛盾的岛屿跟着兵刃相向,相互火并。后来龙岛主出手杀了为首肇事的十余个副岛主,动乱才被镇压。龙叶因此对铁萧腾印象深刻。
可是,七十二岛的矛盾就像火山喷发,爆发了一次,下一次又在酝酿之中。
平静的海水下汹涌着波涛,平静是暴风雨来临的征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