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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醉人蚁

庞万春的惊诧之色一闪而过,转即镇定自若,大步走进水榭来。

完颜亮推庞万春坐了席首,庞万春也不推辞,在完颜亮旁边的主位坐定了。他心中早有算计,倘若一言不合,自己突然发难,要擒住这少年,想来也不是什么难事。众人拣了座位坐下,云震在下首相陪,众弟子在他身后站定。

云震说道:“我来给诸位介绍一下,这位便是大金国的…”

庞万春打住他的话头,冷冷地道:“我们已经照过面了!”

完颜亮亲自给庞万春斟了一碗酒,说道:“庞先生位列白莲教八大天王,晚辈向来景仰,那日一睹老英雄风采,更是倾心不已。”他年纪虽小,却是大人的做派。

庞万春将酒置在一旁,说道:“老夫一把老骨头,你年纪轻轻,有何好羡慕的。”

完颜亮道:“那日勃骨鲁见了先生神箭,对先生称羡不已。其实先生神技,又哪是他所能比的。”少年身后的赤膊汉子向庞万春抱了抱拳。原来他便是蒙古第一射箭勇士,叫勃骨鲁。庞万春向勃骨鲁点了点头,暗赞这人箭法委实不错。

这时胡老三道:“你这小娃只顾仰慕庞先生,怎地见了老朋友连个招呼也不打!”转即又向五个番僧道:“五个大和尚你们好啊!”

原相,原业听得懂中土言语,答道:“你三个也好啊!”

完颜亮那日抢马不成,在船上又被三胡大闹一场救走了柳飞萱和徐雁麟,见到三胡,心下早已不快,这时却不发作,望了云震一眼。

云震立时会意,举起酒杯道:“这三个老头疯疯癫癫的,且不要理会,我们喝酒。”众人举杯喝了,只有阿旺嫌它辣口,喝了又吐出来。

胡老一把杯子往桌上重重一放,说道:“云老儿,请帖是你发的,酒席也是你要请的,今番又晾着我三兄弟,早知如此,我们就不赏这个脸了。”

云震听他口气,好像真是自己三邀四请才把这三个瘟神请到家来的,正要辩驳几句。庞万春不耐烦道:“宴也赴了,酒也喝过了,有话快说!”

完颜亮笑道:“庞先生快人快语,晚辈也不饶圈子,此来不为别的,眼下大宋朝廷昏庸无能,国力日衰,而我大金国兵强马壮,气势如虹,指日便可挥军南下,大宋江山唾手可得。素闻贵教与大宋朝廷仇深似海,我们若能联手,先生不仅能报得方腊教主的大仇,还能完成他老人家的毕生宏愿,岂不是美事一桩?”

庞万春一拍桌子,楠木做的大圆桌登时粉碎,众人纷纷站起。庞万春冷冷地道:“老毒物绑我教中弟兄,是要来威胁老夫罢。嘿嘿,你云霞山庄又何时当了金人的走狗?”

云震笑道:“识时务者为俊杰,前辈为何执迷不悟。”

庞万春怒道:“大宋朝廷昏庸无道,天下群雄群起而灭之,此乃天道。但我等身为中华儿女,怎能投降狄夷,让汉人的江山落入异族的手中!这等卖国求荣的小人行径,也当得起中州大侠这四个字?”说着,便向外走。

忽地五条人影一闪,截住了庞万春去路。庞万春心中叫苦,自己一时激动,舍了完颜亮,此时完颜亮站在水榭的窗棂下,与之相距甚远,要拿他已经没有可能。

云震护在完颜亮身侧,庞万春冷笑道:“好个中州云大侠!”

完颜亮道:“庞先生,万事好商量。”

庞万春怒道:“休要再说!”转向五个番僧喝道:“让开!”

胡老二叫道:“打便打,还啰嗦什么?”说罢,一掌向枇柯迦叶劈去。胡老一,胡老三对上了原相和鬼修罗。庞万春不再多说,敌住另外二人。九个人打成一团,出了水榭。

众人跟出屋外来,雪山老怪和段一刀七人将柳飞萱等人团团围住,只待云震命令一下,便出手拿人。

便在这时,只听屋内“哎呦”一声叫道。接着,云震惊道:“你是谁?”然后“砰”地一声巨响,云震勃然大怒道:“好狡猾的小子!”

只听一男子道:“云大侠,你不妨出手试试。”转即听他喝道:“出去!伤了他,我看你向谁要富贵去!”果见云震从屋中退了出来,身后一男子用刀架着完颜亮的脖子跟了出来。众人停手罢斗。

银剑云遥惊叫道:“你怎么…”马上住口不语,心脏扑扑地跳个不停。

三胡见了那人,又惊又喜,叫道:“老大你还没死!”原来此人正是胡归。阿旺见了他,便要扑过去,柳飞萱一把将他拉住。

老毒物薛万山道:“你这小子吃了原相大师一记大手印居然没死!”

胡归冲原相笑道:“大和尚,这老毒物说你功夫不行,连我这小子也打不死。他成心在这小孩面前挤兑你,你道为了什么?”

薛万山见原相神色不善,怒道:“休要挑拨离间!”

胡归道:“此地无银三百两,我若不是说中了你的痛处,你何必神色慌张?”老毒物见原相脸色越来越差,分明已经信了胡归的胡说八道,不由得暗暗心焦。

完颜亮见手下已被胡归三言两语说得不合,说道:“你三番两次拿我,到底想要怎地?若要富贵,我向陛下举荐,赏你个一官半职便是。”

胡归道:“废话少说,放我们走!”

完颜亮不说话。手下人知他不肯,但顾及他的安全,只是围而不攻。胡归心下暗暗着急,心想:“这小孩明知我不会伤他,故有恃无恐,这样耗下去,也不是办法。”胡归再一次道:“再不放行,休怪我手下无情。”说着手中匕首一紧,完颜亮脖颈上淌出血来。

云震大声喝道:“住手,有话好说,伤了公子,你也难逃一死!”

胡归看完颜亮神色自若,心下也暗暗佩服,续道:“胡归乃亡命之徒,已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嘿嘿,我不惧死,奈何以死相逼!”转即向庞万春道:“庞师叔,阿旺就托付给你了。”

庞万春心中暗暗惭愧,说道:“你放心,他们再厉害,老夫自信要带一个人出去还是办得到的。”他猜这是胡归的计谋,便随声附和。

胡归凄然笑道:“庞师叔,你别答应得这般干脆,我是要你照顾阿旺一辈子,他父亲临终前将他托付与我,可怜阿旺自幼遭人欺凌,一生孤苦,从今以后,求你把他带在身边,一生一世,别让他受半点委屈。”

云震等人见胡归已萌死志,不禁心下惴惴。庞万春不知如何是好。胡老三道:“老大,就算打不赢我兄弟也会死命护你周全的!”胡老一,胡老二均点了点头。

胡归心想:“你们哪里知道,我若不如此,你们今日又如何能安然离开。”便道:“你们既然还叫我一声老大,是不是得听我的话。”

胡老二道:“话是一定要听的,只不过…”

胡归喝道:“我只问你是也不是?”三胡点了点头。

胡归脸色稍缓,说道:“如此你们听我的话,好好保护这两位姑娘!”柳飞萱,青羽泪眼婆娑,知道劝也无用,只是低头抹泪。

胡归喝道:“待我一刀下去,你们便动手!”

云震,勃骨鲁围住胡归,心下好生踟蹰。云震心道:“这小子若真的在我云霞山庄杀了完颜亮,金人必然怪罪于我,届时天下之大,哪里有我云震的容身之所?”想到这里,云震急道:“且慢!胡兄弟,还没到非要以性命相搏的地步,你若真的下手,自己死了倒不相干,你的朋友未必能全身而退!”

胡归道:“你待怎地?”

云震对完颜亮说道:“公子你千金之躯,万万不可因小失大啊。”

先时完颜亮只道胡归不敢对自己下手,故有恃无恐,此时额头已经见汗。完颜亮说道:“庞先生不愿和我大金国联手也行,只是那东西你须得交出来!”

庞万春怒道:“什么东西?”

完颜亮道:“贵教穆先生得到的那件事物,庞先生不会不知吧?”

庞万春胡子一吹,说道:“休想,难不成给你金人得去,来祸害我大宋百姓?”

完颜亮道:“白莲教得到了,不也一样要兵戈四起,荼毒生灵,与我们又有何区别?助我大金国平定天下,四海承平,百姓安居乐业,庞先生,何乐而不为?”

庞万春冷哼一声,不再言语。

完颜亮续道:“先生只需交出那件事物,晚辈立时便向诸位赔罪,送大家出门!”

胡归说道:“大丈夫死则死矣…”忽地手腕一痛,匕首拿捏不住。云震一掌打来,胡归闪身避过。低头一看,只见手腕上一个殷红小点,半条手臂顿时失去了知觉。不到一盏茶的功夫,胡归四肢麻木,被勃骨鲁拿住。

与此同时,柳飞萱“哎呦”一声,身子晃了几晃,晕倒在地。这一下变故太过突然,众人始料未及,尽皆愕然。连完颜亮也是懵然不知,显然不是他使的诡计。

老毒物哈哈大笑道:“我这醉人蚁滋味如何?你若不是吃过老夫的百草丸,今日当真还奈何不得你!”

完颜亮甫脱大难,心情舒畅,问道:“亏得老先生高招,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老毒物道:“禀公子,一切皆因这小子服食过老夫的百草辟毒丸。”

胡归听他口口声声说什么“百草辟毒丸”,想起那日树林中老妪也说过同样的话,事后问过萱儿,连她自己也不知道。

只听老毒物续道:“这百草丹具有百毒不侵的神效,但极其难炼,老夫生平只炼过三丸。当年送了一粒给柳家庄庄主柳青云,这女娃是他的女儿,想来给她服了。这小子却不知怎地,体内也有百草丹的药性?”

胡归心想,我喝了萱儿的血你自然不知。

老毒物取出一根竹管,续道:“恰巧我这醉人蚁是百草丹的克星,适才它们闻到百草丹的药性,蠢蠢欲动,我人不知鬼不觉的放了出来,因此一举成功。”

胡归心道:“原来如此,若不是老毒物从中搅和,我刚才的苦肉计焉有不成功之理。”

胡归问道:“怎么我被咬了只是四肢麻痹,萱儿却昏睡不醒?”

老毒物道:“她体内的药性比你重,招致的醉人蚁自然也多。”

老毒物又道:“公子,未免夜长梦多,这就下令吧,这位庞先生可厉害得紧哩!”完颜亮点了点头。

天竺五僧,云震,老毒物顿时将庞万春等一干人团团围住。庞万春低声向三胡道:“敌强我弱,眼下只有先设法脱身,再行解救!”

胡归忽地喊道:“五个大和尚,你们千里迢迢来到中土,所为何事?不会是享受荣华富贵来的吧?”

原相一愣,只听胡归续道:“你们从大宋皇宫盗得一件物事,后来又为花叶前辈所得,可有这事?”

原相道:“在你手里?”

胡归笑道:“若在我手里,我岂会被你们三番两次如此欺侮!”

原业道:“这可不然,或许是你参不透当中的玄机。”

原相经他提醒,问道:“东西现在何处?”

胡归道:“那东西委实不在我的手里,不过有一人铁定知道,你何不问一问他?”胡归心想:“那金佛被我埋在了李大叔的坟里,现在的确不在我手中,我这般说,倒也没有说谎。”

原相问道:“是谁?”

胡归道:“云大侠或许知道!”

众人齐刷刷地望向云震。云震甚是尴尬,说道:“大师不要听信这小贼的胡言乱语。”

胡归说道:“你若不是心虚,为何不让他听我把话说完,难道花叶前辈身受重伤时,你云霞山庄没有乘人之危,要夺他的金佛吗?”胡归又问周三郎道:“周兄,你说有没有这回事?”胡归知道七人中,属他最为老实木讷。

果然,周三郎说道:“是有这么回事。”一旁的云柔踩了他一脚,周三郎这才发觉自己说错了话,待要解释,胡归抢道:“大和尚,你听到没有,要不要再让周兄重复一遍?”

原相五人望着云震。云震知道五人厉害,万一说僵动起手来,自己绝不是对手。忙道:“我和诸位大师同在公子帐下效力,怎会做出这种不要脸的事来,这小子明显在使反间计,要我们自相残杀,大师千万别上他的当。”

完颜亮道:“云庄主说得是,眼前的事要紧,金佛之事,待擒住他再慢慢拷问也不迟。”

五僧对望一眼,鬼修罗用梵语说了一通,其他四僧点了点头。原相说道:“公子,我们每五十年从天竺远赴中土一次,并非为了荣华富贵。多蒙公子指点,让我们在大宋皇宫里面找到了我们要找的东西,就是后来被花叶夺去,我们依然很承公子的情,甘心供公子驱策,尽心尽力。现在既然有了金佛下落,还请公子成全。”

完颜亮心知若要拒绝,五人必会翻脸反目,便问胡归道:“那金佛真在你手里?”

胡归见五人已然心动,机不可失,说道:“不错,那日正是我从这位段大侠与周大侠夫妇的手里救下的花叶前辈,老前辈临终前把金佛交给了我。这件事段大侠是知道的。段大侠,是也不是?”

段一刀见胡归已承认金佛在他手中,与云霞山庄再没干系,何况事实如此,便点了点头。

原相喜道:“那金佛现在何处?”

胡归道:“大和尚,花叶前辈用性命拼来的东西,你道我会不会轻易给你?那金佛在我手中已有月余,我参不透个中的秘密,留在身边也无用处,反而随时都会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给你也不妨!”他说“随时都会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时,望了云震一眼。

原相,原业听得懂中土言语,均是喜上眉梢,说道:“你有何要求,尽管说来,若是我们办不到,公子也会尽力成全你。”

完颜亮点头答应,说道:“你告诉五位大师金佛所在,他们要留要走,我绝不阻拦!你我的恩怨,也一笔勾销。”胡归点头答应。

完颜亮想了想,又说道:“只是万一你要耍赖,那可怎办,须得留下两个人来。”说着将徐雁麟向庞万春一指,问道:“这位少侠是白莲教厉天王的嫡传弟子罢?”庞万春冷哼一声。

完颜亮说道:“那便留下这位少侠和那位晕倒的姑娘如何?”

胡归心知只能如此,也不说话。

徐雁麟道:“你若能遵守诺言,徐某这便留下。”

完颜亮微微一笑,把手一扬,老毒物等人登时撤阵放行。

庞万春迟疑了一会儿,率领众人离去。

胡归心想:“庞前辈既然脱身,便有相救萱儿他们的机会!”忽地想起一事,向完颜亮怒道:“你好阴毒,这时还念念不忘庞前辈那件事物!”

完颜亮不答,吩咐云震道:“将三人分开看管!”云震依命照办。

云遥看了胡归一眼,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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