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日的大战,本就不怎么繁华的广宗城中,现在更是一片狼藉。
原本尚算稠密的民居早已经拆掉了大半,变成了一堆堆积在原本应该是仓库位置的空地上的石块和滚木,因为仓库也早就因为城中守城物资的紧张而拆掉了。
不过城中的道路却是清得一干二净,这是为了保持军队的迅速调动和后方的物资能够顺利地运到前线。
城中不时有一队队的黄巾兵走过,虽然已经坚守了一月的城池,脸上稍有疲色,但是精神依旧是非常旺盛,手中的戈矛握得稳稳的。
由此可见,黄巾首领张角也并不是完全的无能之辈,至少这份组织能力和个人魅力已经是远超常人了,怪不得能够凭空掀起如此规模浩大的一场起义。
因为黄巾军是贫民百姓组成的部队,为了体现这一性质,根据张角的命令,拆除民居的工作是从那些地主豪门的大宅开始的,所以广宗城中现在几乎已经看不到稍大一些的宅院了。唯一列外的,就是位于广宗城中央的县衙,不因为别的,只是因为大贤良师张角的主帅行营就放在这里。
此时的县衙之中,张角高居在原本属于县令的主位之上,两侧端坐着黄巾军中的重要将领。
张角看上去大约有五六十岁的样子,身着一席鹅黄色的道袍,头上同样扎着一方黄巾,但是并没有把头发扎起来,而是任其披散在两边,高额清颧,眼窝微微内陷,目光平和之中给人一种亲近慈爱之感,须发皆白但是面色红润,皮肤泛着弹性的光泽,配上胸前的八卦图案,颇有一种仙风道骨的感觉。
堂下半跪着一个黄巾小校,正在向张角汇报着什么,神态恭敬之中透着一股激动。
张角一开始面色沉稳地细细听着,越听脸上越是动容,到得最后听完,竟然忍不住拍手大笑:“真是天助我也,天助我也,大汉朝廷居然自毁长城,临阵换帅,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武夫董卓替换掉了我们的劲敌卢植,真是天助我也啊!哈哈哈!”
左右的黄巾将领大多喜笑颜开,但也有少部分人依然有着冷静的头脑。
赵弘就是其中之一,他不无忧虑地站出来提醒张角:“大贤良师,这个消息是否准确?官军狡诈,当心这是他们设计谋算我们。”
张角此时心中的喜悦渐渐平伏,也是意识到了这一点,细细地思考了一下,他摇了摇头:“不会的,这个消息我们在卢植军中的细作传来的,而且洛阳的细作也传来了类似的消息,应该不会有问题。而且我军斥候冒死潜出城外,也是探听到汉军之中这几日夜夜传出低泣声。种种迹象表明,卢植的确是被撤掉了。哈哈,大汉皇帝昏聩,居然轻信一个小黄门之言,自毁长城,看来真的是苍天已死黄天当立。众位将军回去好生整顿兵马,静待破敌良机。”
张角这么一解释,剩下的黄巾将领心中的疑窦也是渐消,都是齐声应诺。
广宗城外的汉军营中,董卓也在召集大小将校开会。
董卓也已年届四十,虽然是戎马多年,但是近些年来已经基本上不亲自参加战斗了,所以身体渐渐发福,坐在那里就像是一座肉山。
“众位将军,今上以我替代卢植领军,乃是嫌卢植攻敌不力,无法速胜。所以我若想坐稳这三军主帅的位子,还要快快地打一场大胜仗给朝廷上那帮人看看,以免落人口舌。”
在场的都是董卓从凉州带来的亲信,其中有他的两个女婿讨贼校尉牛辅和功曹李儒,同宗部将董越,得力战将段煨、华雄、樊稠、徐荣、胡轸,杨定和骑都尉李肃。
这些都是董卓一手带出来的老班底,对他是忠心不二。他能纵横西北,称霸一方,甚至不听朝廷调令,而让朝廷对他无可奈何,可以说就是因为有了这一套雄厚的班底,根基已深,才令朝廷也是心生忌惮,所以他对这些人的能力是丝毫不怀疑的。
唯一的缺点就是文武不平衡,大半都是武将,只有李儒,还有一个半吊子的李肃称得上是谋士。这是因为凉州是边地,尚武轻文,文人谋士实在是稀少,就算有几个名士,以董卓的名声也是招之不到,所以董卓对此也无可无奈何,想招也没地方招。
不过董卓对此也不是非常在意。没有谋士又如何?这年头拳头大就是老大,他相信的是绝对的实力,只要有了足够强的武力,对手再多的智谋放在面前也能够以力破巧。这是他数十年的军旅生涯告诉他的真理。
没有让董卓失望,他的话音刚落,有着西凉军第一猛将之称的华雄就站了出来:“主公,想要胜还不容易?明日派人给张角下战书,把他却出城来决战。我凉州军乃是天下劲旅,野战之中,何人可挡?在我西凉铁骑的冲锋之下,他张角那所谓的十数万大军不过是土鸡瓦狗,一击可溃!”
樊稠、胡轸、杨定等人连声应和,都是同意华雄的看法。而剩下的牛辅、徐荣、段煨等人暗暗地摇了摇头,显是有不同意见,而李儒、李肃两人依然是气定神闲,看不出丝毫变化。
徐荣也站了出来,向华雄拱手一礼。徐荣是个老好人,同凉州军上上下下的军官将校关系都不错,所以现在由他站出来提反对意见,也不会引起华雄的不快。
只听徐荣不快不慢地道:“华雄将军所言在理。但是忽略了一些重要的事实。第一,现在我们的军队大部分都是由司隶的北军五营和各地召集来的郡国兵组成的,而不是我们原来的西凉兵,战力恐怕不如华雄将军所料;第二,军队刚刚临阵换帅,军心已经被动摇,现在大部分的士兵恐怕都已经没了斗志。士气已泄,短时间内都不宜用兵,更枉论决战了;第三,广宗城中的张角部是黄巾军中的精锐,单单看他们能在卢植的猛攻之下坚持一月,就知道他们不是华雄将军口中说的土鸡瓦狗了。更不消说卢植被押的动静如此之大,黄巾军十有八九也会探知此事,这么一来,黄巾军的士气必定会大涨,此消彼长之间,我军反而是处在劣势啊!望主公明鉴!”
董卓和众将领都是点了点头,就连华雄等原本支持决战的将领都是说不出话来,因为徐荣说的的确是事实。
不可否认,卢植是大汉少有的名将,而广宗黄巾能在他手下支撑一个月,战力的确是不弱了,而现在自己的军队状况不理想也是事实。董卓思索了片刻,头转向了身边的李儒:“子雅,你的意思呢?”
李儒堪称是董卓身边的第一智谋之士,平时甚为董卓倚重,自然也不是泛泛之辈:“主公,华雄、徐荣两位将军的话都有他们的道理。主公您初到军营统兵,急需一场大胜来稳定军心,绝人口舌,所以战是必然的。但另一方面,徐将军也为您详细地说明了军中的情况,的确是不佳,与敌决战,胜负实在没有把握。若是光以战局论,自然是应当先缓下决战之事,派人安抚军心,提升士气,并且继续实行卢植的围城之法,这才是万全之策。但是,有卢植的前车之鉴,主公若是如此做恐怕是难以令朝廷满意,必定会遭到朝廷的斥责,甚至是同样被撤职查办,步卢植的后尘。毕竟朝中的不少重臣对主公你取代卢植非常不满啊!”
董卓点了点头:“正是因此,我才难以抉择,子雅对局势分析透彻,可有什么妙计教我?”
李儒眉头微微一挑,自信地回道:“儒有一计,或可使黄巾大败……”
董卓听完,压抑不住心中喜悦,哈哈大笑,连声赞誉:“子雅真是有神鬼之谋,能化不利为有利,有了子雅这一策,我就有了九成的把握了。”
其他将领也是恭维之声不断,就连牛辅、徐荣等非常沉稳的将领也是连赞此计甚妙。
李儒也不自傲,依旧是提醒董卓:“主公,这计策虽然不错,但是但凡行事都是七分在人,三分在天,不论如何我们现在的军力都是处于下风,若是黄巾能够临危不乱的话,还是很有可能被他们翻盘的。到时候以我军现在的状况,讲不定就是一溃千里,主公还要三思啊!”
董卓端起桌上的一个墨砚用力掷在地上,墨砚“啪”的一声四分五裂,此时董卓的赌徒气质尽显:“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男子汉大丈夫哪来那么多瞻前顾后?就按子雅的计划来办。”
见董卓已经乾纲独断,众将也不再多说,齐声应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