琳琅再醒来时,恰逢帝京里的又一场冬雪,飞扬的雪花纷纷扬扬落下来撒满了整个天际,银装素裹的世间比之先前的红灯绿酒更为洁白纯美。
天色将亮,外面的寒风小了些,室内床帷轻飘,暗香浮动,一只昏黄的烛火燃了通宵,流下几行烛泪,顺着烛台的底座流下来。
望着屋内摆设,琳琅的脑子一点点清醒过来,她记得自己在牢里被萧玄救了出来,也能清清楚楚记得萧玄抱起自己时轻柔的动作。
最后,她只记得萧玄哀怜痛惜的眼神之中夹杂着几丝愧疚在自己眼前一晃,自己便跌入了无边的黑暗之中。
眼前又慢慢出现那晚自己在牢里被泼下冰凉的冷水的情形,那彻骨之寒似乎还一直在自己身上不曾过去,如同跗骨之蛆,让人避无可避。
她从不曾怕过什么,哪怕当初在青齐山上一手毒术独步天下的云翼,她也未曾看在眼里。
可是,那两晚让她避之不开的彻骨之寒,几乎让她疯了去,她拼命的避开那些让她觉得冷到骨子里的带着冰渣子的凉水,可是依然无济于事。
那自地上、身上、空气中冒出来的寒气,恍若一层可以捆住她身体和灵魂的细绳,让她本在发着热的身子一点点凉下来,到最后,冷得她连心也要冻住了。
身子猛的一哆嗦,那无处不在的寒气似乎此时还在自己身上驱之不散,让她几欲死了才好,拼了命的揪着被子往自己身上裹,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好受些。
锦被几乎蒙住了自己的整个头脸,连呼吸也变的不大顺畅了,可依旧觉得自己好冷好冷。
倏的,一只的臂膀隔着锦被拥上自己的肩头,一只手温柔有力的拍在自己后背,那是她幼时最熟悉的节奏。
两重一轻一重!
自己幼时也曾噩梦连连,便是与这一模一样的温柔有力的手陪伴了自己那最令人恐惧的时间。
随着后背上的手温柔的安抚,琳琅慢慢平静下来。
头上的锦被被轻轻拉下来,入目便是鬼面一张森寒的面具,面具下男子的一双眸中满是心疼与惊乱,细小的红血丝布满了整个眼眶,半分颓败和疲惫自其中一点点溢出来。
琳琅微微愣了片刻,忽然想起自己中途醒过来一次,便是这个男子几乎舍了命在救自己,她还记得他唇边殷红的血迹和面具之下一张俊朗的面容。
猛的凑近男子怀里,琳琅的声音之中带了轻微的鼻音:“寒哥哥,寒哥哥,寒哥哥……”
软软糯糯的音调里翻涌着滔天的情绪,这么多年来,她终于又可以投到这个温暖的怀抱里,她终于,可以喘上一口气了。
一身墨袍的鬼面环着怀里单薄纤细的女子,她一袭白衣清雅出尘,乌发披散在她纤细的背上,更显女子瘦弱单薄。
前几次见她之时,她广袖宽袍,云髻轻绾,看不出有多纤瘦,如今,他将这女子环在怀中之时,才发觉这个已经十六岁的少女,竟单薄的自己一手便能环在一整个她。
正欲说话,却发现自己胸前女子面颊所触之处缓缓湿了起来,少女的身子微微颤抖着,低声的呜咽听的鬼面的心里抽抽的疼。
半晌,琳琅自鬼面怀里退出来,顺带将自己的鼻涕眼泪抹了鬼面一袖子,方才瞪着红通通的眼睛看着鬼面。
嘴角微微一抽,嫌弃的抖了抖袖袍:“阿城,你怎的如此不讲究,还像小时候一样,鼻涕虫小妞儿。”
皱了皱鼻子,琳琅甚是不悦的斜了的鬼面一眼:“你怎的不记我的好,就记得这些。”
似是听了什么好笑的话,鬼面一声轻笑:“好的?你有什么好的地方让我记?除了会气我,你什么也不会。”
冷某人听得这话,只觉得甚是不悦,眼珠子骨碌碌一转,嘿嘿一声奸笑,抬手便是一拳打在鬼面脸上。
扬起的嘴角还未落下,冷某人就瘪了嘴差点哭出来,幼时自己经常与莫倾寒这般玩,方才也只是一时兴起,才这般想都未想便打了上去。
然,鬼面脸上的寒铁面具着实让琳琅吃了个哑巴亏,幼时自己打莫倾寒的鼻子时一打一个准,谁知今次被那面具一震,雪白的手背立马就红了。
抱着手哼哧哼哧兀自生者闷气,她现在十分怀疑,鬼面这张破面具就是专门为了对付她设计出来的。
看着冷某人生着闷气的样子,鬼面轻轻一叹,拉过女子的手放在自己手中轻轻揉着:“阿城,你这么傻,又没有我在你身边,是怎么长这么大的?”
看着鬼面认真的眼神和那张碍事的面具,琳琅往鬼面怀里一靠,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揭下了鬼面的面具,粉拳微握,抬手便是一拳结结实实打在鬼面高挺的鼻子上。
一把捂住自己的鼻子,鬼面恶狠狠的瞪了一眼面前笑的见牙不见眼的冷琳琅,低沉的声音因着捏了鼻子而显的瓮声瓮气。
“阿城,我让着你,你怎的打的如此之重,我流鼻血啦!”
琳琅一呆:“不是吧,我没有用大力啊。”
伸了手便去扯鬼面捂住自己鼻子的手:“快给我看看,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娇弱了,比我一个女子还不如。”
看着女子拉自己的手,鬼面眸中神色一闪,唇角微微一扬,另一手灵蛇般探出,一巴掌覆在女子脸上,同时一声轻喝:“天王盖地虎!”
嘴角微微一抽,自己的一张脸几乎被男子一手盖了个严严实实,左右乱晃数次实在躲不掉男子的魔爪,琳琅一声轻叹:“小寒子,我是病患,你懂不懂啊你……”
“我怎的从未见过你这般嚣张的不知死活的病患啊。”
琳琅只觉自己被气的七窍生烟,恶狠狠道:“你再不松手我要咬死你了!” 这般恶狠狠的话,却因着被鬼面捂了脸而显出几分软糯,甚是好笑。
二人玩闹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停了下来,最后,琳琅扯着鬼面的两边脸颊,一脸认真道:“寒哥哥,你变了,你再也不是以前那个寒哥哥了。”
一把拍掉女子的咸猪手,鬼面无语的翻了个白眼:“我怎么不是我了?无非是不再像以前那般木讷的被你欺负的说不出话了吧?”
眼睛一瞪,琳琅气愤的鼓起脸颊:“咱们以前那叫欺负么,那是……”
斜睨着女子可爱的模样,鬼面笑的不动声色:“是什么?我倒是想听听你又能说出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理由。”
“咳咳,咱们以前那是,那什么,爱的交流,对,就是爱的交流。”
听得琳琅话语,鬼面的白眼几乎翻上了天去,正待说话,却又听到女子清脆的声音带了点委屈轻轻响起来。
“寒哥哥,我腿疼,陪你玩了这么久了,你倒是找人来给我瞧瞧啊!”
看着女子不似玩笑的模样,鬼面心下一紧,单手扶住女子纤瘦的肩膀,转脸便向外高声喝道:“医鬼何在?”
一身黑白二色衣袍的男子一阵风似得自门外奔进来,连敲门的环节也省了去。
琳琅看着已然带上了面具的鬼面,神色微微一闪却没有言语,转眼看向已经站在床边的医鬼,冷某人笑的分外纯良:“医鬼啊,感觉你更像无常耶!”
男子嘴角一抽,默默的看向坐在床边的自家主子,对女子调侃的话充耳不闻。
无趣的瘪了瘪嘴角,琳琅伸出雪白的皓腕凑到经了鬼面点头才站到床前的医鬼面前,眉眼弯成温雅柔和的模样。
垂下眸子安安静静的为琳琅诊了脉,医鬼抖了抖背后的药箱:“主子,这位姑娘背上的伤已然无甚大事了,只是她腿上的伤较为棘手。”
琳琅听的直点头:“就是,棘手,骨头都裂了,还那么久没人管,能不棘手么?不废了都算你的本事!”
鬼面和医鬼二人听得琳琅的话嘴角皆忍不住一抽。
斜了琳琅一眼,鬼面恨不得把面前笑的明媚无比的女子的脑子敲开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伸手在琳琅鼻子上一刮,鬼面无语道:“阿城,那是你的腿,你能不能稍微重视一点,虽然你废了我会勉为其难的养你,但是,我不会给你吃肉的。”
白了鬼面一眼,琳琅分外不悦:“小气!小气的人才没肉吃。”
不再听二人斗嘴,医鬼扮演了一个很好的医者身份:“姑娘,请将裤腿挽起来,我要为你施针了。”
琳琅转头看向医鬼,听话的挽起中裤,露出雪白的腿肌,一脸兴味盎然:“施针啊,那来吧。”
“还请姑娘稍作忍耐,这有些疼。”
再不废话,医鬼捏起银针,找准琳琅腿上穴位,一根接一根的扎了下去。
随着银针一根根落下,琳琅握住锦被的手上青筋缓缓暴起来,脸上却是一直敛着清雅幽静的微笑,恍若腿上的银针带不出分毫痛感一般。
半晌,医鬼收了银针放进药箱,嘱咐琳琅不可妄动,忌食忌饮等事项。琳琅眉眼含笑,静听医鬼说完,点头应是。
医鬼看她半晌:“你本医者,何苦听我说这么多?”
女子看他一眼,一脸傲娇,轻轻吐出两个字来:“我爱!” 医鬼抽搐着嘴角,默默提了药箱出去。
伸手握住琳琅素白的柔夷,鬼面轻叹一声:“你啊,何必逗他。” 隔了半晌,又没头没脑道:“我在这里,你何必兀自忍着。”
女子轻轻笑起来,却未再说一语,清脆雅淡的笑声似是羽毛一般轻轻刷在人的心上,微痒且微暖。
……
萧府。
两个身着浅赤色衣衫的男子单膝跪在一袭黑袍的萧玄面前,沉声道:“禀大人,属下等各处寻过,不见冷姑娘踪影。”
坐在首位上的萧玄沉默半晌:“再去找,掘地三尺,也要找到!”
两盏烛灯的火光映在萧玄脸上,照亮了他眼中明明灭灭的情绪。
那个女子啊,她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