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缕幽凉的寒风自窗外吹进来,撩起一身墨袍坐于床边的鬼面的几绺发丝,后又轻轻落下。
一室昏黄的烛火映衬着女子苍白的面容,雪白的衣裙几乎与女子脸色融为一体,乌黑的墨发凌乱的铺散在床上,黑白相衬,更显女子苍白柔弱。
自喉间溢出一声轻叹,半声幽咽,鬼面伸出修长宽大的手掌拉住琳琅冰凉的柔夷:“阿城,你醒来可好?”
“再半月余便是花灯圣节,我带你去看花灯,然后我们去塞外踏雪,再到东海之外垂钓,可好?”
“阿城,我想再听你跟我闹,我想再让你跟我买一次萌,可好?”
“以后不论何事我定然都让着你,再不乱说话来气你,可好?”
“你不知,你儿时拿给我们看的那幅画作极好,一点都不差,你棋艺虽差,但我最爱与你下棋,你醒来可好?”
“阿城……”
江湖上令人闻风丧胆的鬼殿少主鬼公子,与赤帅萧玄战而丝毫不落下风的鬼面,此时握着一个十五六岁少女的手,只觉喉间堵着一块巨石,令得他呼吸不畅。
屋内的烛火轻轻一闪,一缕凉风悠悠吹进来,竟让鬼面觉得身子无端端的冷起来,似是那一缕凉风直接刮到了他的心里,冻得他唇齿皆寒。
带着薄茧的手指微微划上女子苍白的脸颊,鬼公子一张阴森寒凉的面具之上倏的落下一滴晶莹的水珠。
“阿城……,阿城,醒过来可好?”
肺腑受伤,忍不住轻咳一声,鬼公子的面具之下又一缕血丝流下来,滚过凸起的喉结,鲜红的血液与古铜偏白的肌肤相衬之下,性感凄绝。
倏的,床上女子未被鬼面握住的素白柔夷轻轻一颤,只是鬼面的目光锁在女子苍白的脸上,未有发现。
半俯下身去,鬼面一双眼里半敛着凄绝哀凉的悲恸,指骨分明的大手一点点描摹出女子秀丽的轮廓,一滴滚烫的泪珠落在女子眼角,滑落到女子的云髻之后。
“阿城,你醒过来,醒过来,我就揭下面具给你看看我现在长成如何模样了,可好?”
沙哑低沉的声音中晕染着几分凄凉,泰山崩顶而不改色的鬼公子带了微微的幽咽:“阿城,你醒来,醒来,可好?”
窗外的风似是盛了起来,呜咽呼啸的风刮着窗纸飒飒作响,半轮弯月远远的挂在天边,薄云飘淡,哀凉幽冷。
一向冷血的鬼面,江湖上令人闻之变色的鬼殿公子,就这般坐在床边半俯着上身看着床上的面色苍白,寂静冰冷的女子缓缓呜咽着哭起来。
“阿城,阿城,阿城……”
一声叠一声的悲呼如同离群失去至亲挚爱的孤狼,和着窗外幽咽悲凉的风声,几乎叫人落下泪来。
立在门外的紫漪听着自家主子失态之下的悲鸣,一滴一滴的泪珠子滑过脸颊,俏丽的面容一寸寸白下来,却也不敢发出半丝声响。
屋内,一身墨袍的鬼面兀自悲恸哀沉,面具之下的声音低沉轻漠,被阴森的寒铁面具遮挡出轻微细小的回声,幽冷凄厉。
眸色一闪,鬼面突然忆起江湖上有一人人敬畏的墨云宗,墨云宗位于西北莫城祁城之交的青齐山上,山间云雾缭绕,入山之路难以找寻。
宗内有一人名为云翼,一手医术名满天下,只是此人甚少在江湖上活动,而那墨云宗,更是只有有缘之人可入其中。
若是他人强闯,便是十死无生!
看了看床上了无生气的少女,鬼面眸色一点点沉静坚定下来,只要能得一线生机,必不可失!
只是此去西北祁城,少说也要十几日方才到达,阿城她,不知能否撑得住。
修长的手指抚在女子如雪的脸颊之上,鬼面沙哑低沉的声音映衬出一丝别样的温柔:“阿城,我去墨云宗请云翼来为你诊治,你千万保重,等我回来。”
轻咳一声,鬼面森冷的面具之下流出一缕鲜红的血线,因着半俯着身子的缘故,那红艳的血滴就这般落在女子如雪的脸颊之上,鬼面自己更是忍不住身形摇晃间,几乎站立不稳。
倏的,床上女子的眼睫微微颤动两下,尔后悠悠睁开。
望着面前近在咫尺,双眸浸泪的鬼面,琳琅嫌弃的皱了皱眉:“你这样太丑了,我都不想看你丑不拉几面具下的丑脸了。”
鬼面一惊,抬了眸子去看床上女子,便见女子一双眸子似是聚拢了一整个春天的朦胧细雨,拢烟罩雾,水光潋滟,就这般含着清雅的笑意望向自己。
那般清雅灵越的模样,一如他初见她时,她一双眸子灵动的似是出生的小猫儿,调皮之中带着几分温雅淑淡。
突如其来的惊喜瞬时袭上了鬼面的心头,他本以为这个女子会像儿时自己父母亲一样永远离开自己,他本以为他会永远带着遗憾去追寻这个女子的记忆。
却原来,上天竟还算善待他么?
床上的女子脸色虽还是苍白无比,但那一双眸子却是灵动无边,清亮的眸中倒映着自己一身黑袍,略显狼狈的模样,竟也有几分别样的温暖。
见鬼面呆着不说话,琳琅皱了皱鼻子:“就你现在这般模样也想上青齐山?还想去墨云宗找云翼?啧啧啧,送死都嫌你丑!而且啊,我一点都不会感到的。”
鬼面看着女子还透着灰白之色的菱唇开开合合,竟觉得这般话语也是分外让人觉得舒服的,只要这女子无事,便是让她说上一辈子又何妨?
抬手在鬼面面前挥了挥,琳琅的白眼几乎翻上了天:“你倒是说句话啊喂,莫不是把内力都渡给我了,所以把你渡傻了?”
不待鬼面说话,女子便又开了口:“我跟你讲,你若真是傻了,我可就不认识你了啊我告儿你。”
被琳琅这般一闹,鬼面终是缓缓回过了神,平日里平静无波的眸子被巨大的欣喜笼罩着,便连沙哑的声音之中也带了悠悠的笑意。
“嗯,若我傻了,阿城便养我一生。”
微微翘起的尾音刷的琳琅心里轻轻一痒,一生,亦短亦长,他们错过了十年,幸而,还有今后的半生可供他们挥霍。
斜睨了鬼面一眼,琳琅拽的二五八万似的:“小寒子,我想看看你面具下的丑脸,你快揭下来我看看。”
眼角扫过琳琅,鬼面一声轻笑:“你想看我就要给你看啊,我不让你看,你来咬我啊。”
琳琅一愣,望着鬼面呆呆道:“可是你那会跟我说了会揭了面具给我看的,我虽然没醒,可我都听到了,你,你怎么能耍赖?”
“我何曾说过这样的话,我怎的不记得了?”
琳琅彻底呆下来,愣了半晌,恨恨道:“莫倾寒,你怎的如此言而无信,不要脸!”
手指滑过女子鼻头,鬼面性感低沉的声音悠悠响起:“脸是何物?我不曾有的。”
琳琅几乎被气出了一口老血,眼珠子骨碌碌一转,冷某人一手抚住腹部,一手握住鬼面的拂过自己鼻头的手指,半支起身子,瞬时煞白了脸色。
“倾寒哥哥,我,我怎的忽然喘不过气来了,我,我,是不是,要死了?”
鬼面心下一惊,明明方才还是很好的,怎的突然便又这样了?
宽大的手掌环过女子单薄的肩膀,鬼面头微微一偏,高声喝道:“医鬼,医鬼在何处?”
琳琅微微扯了扯鬼面宽大的云袖:“倾寒哥哥,临死前,我想看看你长什么样好不好,免得到了下面,我不知如何向爹娘形容你……”
看着眼前女子微微闪烁的眼神,鬼面一愣,尔后低了头凑到女子脸前:“阿城,你不是喘不上气了么,捂着自己的腹部做什么?”
琳琅一呆,讪笑道:“那什么,因为喘不上气,所以我的手有点不听使唤,按错了地方……”
鬼面微微一叹:“你这妮子,还和儿时一般调皮。” 顿了片刻,鬼面放下女子纤细的身姿:“罢了,你这丫头奇招百出,为免以后不受你祸害,我便现在让你看了吧。”
修长的手指在耳后一抚,阴森的面具落下,露出鬼面一张俊朗的面容。
他剑眉修长,五官还依稀可见儿时的轮廓,耳前眉后,一颗朱砂痣明媚艳丽,眼风流转间,与儿时的风致一般无二。
圆润白皙的手指缓缓滑过男子的面容,琳琅嘿嘿一笑:“寒哥哥,你这皮囊倒是生的好,怎的偏要戴个面具吓人,你若不戴面具,我定能在祁城就认出你的。”
唇角微微扬起,鬼面露出半抹轻笑:“若我不戴面具,定会有大批你这样的好色之徒来觊觎我的美色,日日防着她们,太累了。”
琳琅嘴角一抽,暗骂一声不要脸,却还是强撑着身子为不要脸的鬼面写了一副药方子,便又晕了过去。
闻声而来的医鬼看了看外面天色,再为琳琅听了脉,又看了琳琅为鬼面写的药方子,不免啧啧称奇。
将药方甩到医鬼脸上,鬼面傲娇道:“我的阿城,自不是你这凡夫俗子可比拟的。”
医鬼看着反常至极的自家主子,只觉分外无语,凉风习习,一身黑白二色衣袍的医鬼奉着自家主子之命,径自捏了药方子熬药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