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静的夜晚,繁星挂在夜幕上一动不动,月光像是流水一般滑过草地,偶尔有几声虫鸣打破寂静。
有些荒凉的异灵宗后山,一处偏辟的小院。从窗口透居室内简陋的陈设上,射进来的薄纱般的月光,轻轻抚过在床上躺着的,少年的身体。
诸明此时正身着棉绸制的白色内衬,双脚翘成二郎腿,躺在这只容纳他显得有些空虚的床铺上,双手枕着头,而被褥则懒懒地趴在一旁。
他似是无意地偏头,正对着映着月光的窗纱,已过眉梢的褐色发隙间,一双虚眯着的瞳孔如夜般深邃,紧锁着的眉头似在思索着什么。
奇怪啊…真是奇怪。
一种奇怪的感觉蒙绕在诸明全身,那种若有若无的在意之感令他无论如何挣扎,也难以安然入睡,甚至连专心修炼都无法做到。
脑子里回放着的是今天早晨和秦超途经烟涟湖时的画面,虽然那道黄白花掩映的小径的样子在脑中早已模糊,但那股在意之感依旧深刻浓烈。
他感受到了,那小路的尽头一定有什么...
继续坚持在床上躺着,从窗口吹来的晚风对于常人来说可能是令人安心的享受,但那轻微的痰痒感令原本就心烦意乱的诸明更无法忍耐。终于,在腰间传来一下明显的硌硬感之后少年终于无法再忍气吞声了。诸明将腰间那颗取下,用手拿到自己无奈又无神的双眼前。
那是师博给自己的青龙门掌门令。自从上次掌门令在大殿之上救过自己一次之后,它就被诸明当作护身符一般戴在身上,就连睡觉时也不例外。
其实最令诸明在意的,还是当时掌门令的异常反应,能令这等宝物产生异常的,定不是什么善茬。
掌门令被诸明握在半空中,反射出点点幽光。
掌门令也是诸明身上为数不多的有价值之物了。之前,师傅林添还曾把青龙门的护门神剑——青龙宝剑托付给了自己,想必是将其放在了临行前留下的布袋里,不过可能是对自己不信任的缘故,那布袋的开口处被设下了一道禁制,无论诸明如何尝试都无法打开。
想到里诸明了日得叹了一口气,不过仔细想想,现在的自己似乎确实没有能力掌握这等宝物,还是收敛一下性子吧。
心事重重的诸明不由得在床上翻来覆去,思路清晰的头脑也令困一不那么明显了。此刻,他也终于意识到了一个问题,那便是——自己失眠了。
从自己居住的屋子的房顶遥望异灵宗的后山,景致和白日里还真是有挺大的不同。同样的树木,同样的山丘,在月光浸照下的影子便显得格外的清冷。
远处飘来几楼灯火的残照,虫火荧荧,晓星渐沉,还真是在自己过去生活的城市看不到的自然之景。
此刻的诸明又已披上了平日穿着的蓝色外袍,姿势舒展地半卧在瓦砾与房梁之间,假如嘴上再衔一条草根,那还真就是前世武侠小说中的那种派头。
嗯?你要问为什么诸明回跑到屋项上?
看多了武侠小说中那种飞檐走壁的情节,在实际尝试后诸明发现,这种技巧并不简单,但并不算困难。
具体操作是在脚尖创造能量气旋并利用其反作用力,一开始常常困为控制不稳而失去平衡,不过在多尝试几次后便找到了决窍。当然平日里偶尔蹦哒几下并不成问题,但假如想靠这种技巧日行千里的话肯定是做不到的,毕竟消耗过大了。
望着远处仅有的几丝亮光,想必一定是巡夜的弟子了,虽然自己并没有做贼的必要,但诸明还是踮起脚轻点几下,一个闪身翻出了院外。
行走在山间,依旧是和白天里一样的路线,绕上异灵宗的后山,山前广场上宏伟壮观的大殿沉浸在夜色中,伴随着还在人间的烟火气逐渐飘远,又转过几个枝桠后彻底消失在诸明的视野中。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明明走的是和白天一样盘旋的山路,夜晚的风似手更明显,一股微寒爬上诸明的后背明明是这样美好的夜色,清爽的风景,自己却坠入到这样一个陌生的地域,一种孤寂萧索之感便由然而生了。
现在的地球是不是正在乘凉吃瓜的季节呢?
诸明默默地想。
也不知道在灵武大陆还有没有时令这种概念。
思索着年的身影轻轻地上前,绕过一个又一个拐角。其实诸明并不是很记得来路,毕竟只是在日间随秦超走过一次而已,自己也并没有携带光源,只是凭着毫无遮掩的清幽月光与胸中那一股不可言状的执着之感前进。
他知道,一定有什么在等待着他。
山回路转,视野开阔起来。眼前这一片略显寂寥的空地,显然不是少年所寻找的结果。
诸明在微湿的空气中疑惑。
“嗯?应该就是在这附近了阿?”
虫鸣之声渐弱,只留下蓝衣棕发的少年与一片空旷、寂静。
就在这呼吸都显得无比沉重的节拍中,爆
发了——金色的光芒。
瞬间感受到来自腰间的温热之感令诸明反应过来,那深邃夜色下的唯一光源竟来自他自己——他视为护身符的掌门令。
恍惚间,挂满繁星的夜幕似乎波动起来,一时间竟分辨不清现实,好像有人触动了掩护神后安眠的窗帘,层层虚幻的光幕好像映在天边的投影,轻柔地撒下,不断波动变幻着斑斓的色调。
蓝衣棕发的少年任由五彩的光幕抚过全
身,一时竞感觉不到了任何其它的存在。
诸明感受到了,他已经无限接近他所追求
的存在,意识正逐渐飞向更深层的夜空,意图抽丝剥茧、小心翼翼地窥探。
那一瞬间,触电般的反应,诸明的意识再度占据他的整个身躯,再次感到温热从腰间传来。
幻觉…吗?
奇幻的星空荡漆依旧,但星空下的少年不再痴心仰望,低垂的头颅下,目光清明如镜。
没错,既然知道是幻觉,就不可能第二次上当。那一瞬间的窥探,爬满诸明胸口的那股熟悉又陌生的在意感,不会错。
原来空旷的一片土地上,迷雾如同触手般从四面八方蔓延而来,那目光最不经心的角落,诸明分明看到,一处黄白色花掩映的树丛正轻轻随着晚风摆动,躲藏在月的影子下,身后是光芒无法照射之处。
迷雾开始加速地上前,快要将夜色下单薄的人影吞没,天空变得奇幻疯狂,更加剧烈地变换着、动荡着。若隐若现的、飘渺而又杂乱无章的歌声,仿佛剧终的协奏,令即将崩坏的现实更加摇摇欲坠。
面对着这一切究极的混乱崩溃,蓝衣棕发的少年高举起手中闪耀的金光、一瞬间,拔地而起的巨大光柱击散了迷雾,剥离了奇幻夜空的虚伪表皮,照亮黄白花树丛后的阴影,身后一条绵长的小径暴露无遗。
一切的不同寻常消失了,那股莫名的在意冲动也消失了,虫鸣声渐起,棕发少年回到那个他熟悉的夜晚,他踏实地一步步向前,向那令他无比在意的角落走去,掌门令的光柔和下来,刚好够少年照亮前路。
他知道,他所要的真实就在前方。
迈过摇曳的黄白花,层层树影掩映间,仿佛将这条小径与外界隔绝开来。
......
小径窄而曲折、绵长,目光所及的尽头皆被一层薄雾覆盖。
在一片幽寂的朦胧中,少年所携的光源带来了唯一一丝温暖。
请明漫无目的地向前走着,脚下的小路似乎没有尽头。白雾笼罩了四周的一切,他甚至看不到路旁的杂草,唯独脚下这条深色的小径,是他看得见的世界中唯一剩下的物体。
前进,然后,前进。
雾接触脚踝时带来一丝湿润与冰凉的感觉,恍惚间,自己似漫步在云端。
好像世界就只剩下虚无。
那像是一场漫长的等待,诸明甚至忘记了自己在行走,眼前不断重复的画面——白雾中的一条小径,那头连接手未知虚无。
但少年已经不可能回头了。
继续前进。
“咦?”少年有些疑惑地停下脚步,“好像有什么声音。”
是…幻觉吗?
少年停下脚步理了理思绪,但那细如蚁萤的声音虚无的世界里飘荡,伴着某种节奏
与音调,像是在...唱歌?
少年沿着小径加快了脚步。
有人!这片奇怪的领域当中还有其他人存在!
歌声随着诸明的逼近也逐渐清晰起来。那是一个轻柔的女声,声音明明清脆又柔和,却异常地能深入心心,带有一种奇特的魅惑质感,仿佛有只无形的手在拨弄你的心弦。
少年终于奔跑起来,路也望到了尽头——尽是白茫芒一片。诸明不顾一切地扎进雾中。
一瞬间,掌门令上金光激荡,四周的白雾皆被驱散,露出了其掩藏下一大片空间。诸明的世界终于也不再只是白色,但是眼前的景象令他且瞪口呆。
那一瞬间,原本呢喃般的女声也清晰起来:
“……人间如水生如舟,浪曲波折,几度风雨几度愁?”
最后一声像是叹婉,乐声夏然而止。
诸明所见到的景象,好像有谁曾描述过的一般,如此美妙,却又不太真实。
随着白雾的散开,腾出一大片环形的空间。而自雾便环绕在这环形空间的边缘,形成一道天然的屏障,好像是人设计好的一般。
蓝衣棕发的少年站在环形空间的边缘,腰间发出淡淡的金光将他周身包裹,脚踏着和先前没什么不同的潮湿土地。
诸明眼前横着一块巨石,巨石后方是一片绚烂的天地,巨石比四周的草地高出儿米,突兀地耸立,其上龙飞凤舞地刻着一串小字和几个大字:
“百里烟波浩渺渺,舟栏钩月,人醉忘仙桥——”
这一串小字下方是象征主题的大字:
烟涟湖。
真是个热悉的名字。
此刻绪明的大脑不禁被疑惑所塞满:当年的烟涟湖为什么没有消失?为什么又没有人知道这里的存在?烟涟湖传说是怎么回事?这里又掩藏着么秘密?
这估计属于异灵宗内部重要事务的范围了,而自己这个外来客卷入其中,定不是什么好事。
诸明茫然的目光越过巨石,巨石后方正是自己所在的一大片草地,宽广平静的湖面。还真如巨石上描述的一般,湖面上,罩着一层薄纱般的烟云,那质感又和隐藏这片空间的白雾不同,给人一种清新的爽感,湖中央可以观察到一座小亭的轮廓与灯火若隐若现。
诸明的步伐迈向岸边,准备涉水一探究竟。烟涟湖的岸边布满了一种散发着蓝色荧光的美丽植物,密集地围着整个近圆形的湖岸排列,就像通往黄泉的路旁生长满血色的彼岸花,散发着神秘的气息。
“咦。”一声轻疑从烟波中传来,诸明辨认出这是先前哀婉奏唱的那个女声,来自湖心亭的方向。
诸明没有作声,感受着从湖面吹来的凉风牵动发丝,享受着这份祥和的美感。一轮钩月挂在半空,散发出朦胧又苍凉的光晕,这月亮的造型和外界的完全不同,大概就和掩藏这片空间的白雾一样,是精心制造的幻象吧。
“欢迎你的到来,不属于这里的客人。”湖心亭的女声轻道,那声音有些诡异地荡漾在空间里,“烟涟湖已经好久没有客人来了,如果愿意的话,请让我在湖心亭招待您吧。”
“跟随着蓝荧草的指引,您就不会迷失方向。”
蓝荧草?是湖岸边的那种植物吗?
诸明顺着湖岸边蓝的光带望去,只见那如霓虹车道一般曲折的光路一直延伸,其间在经过湖边的一处时却留下一个缺口,甚是显眼。定睛一看之下,原来是一座乌黑的码头,一条简陋的小舟停靠在一旁,像是在恭候谁的到来。
诸明登上泊舟,明明看起来摇摇欲坠的旧船却出乎意料的稳。小舟明明陈旧,却没有沾染上一点灰尘,就好像此处脱离了凡境一般。
少年抄起舟旁的桨,顺手没有用力地一划,丝丝水纹扩散开去,搅碎了镜花水月的倒影。小舟平稳地驶向幽静的湖面中,那动作与其说在湖面上航行,不如说像在光滑的琉璃面上滑动。
黑暗中,除了遥远处湖心亭的朦胧灯火与少年相伴的一缕金光以外没有其它光源。
明镜般的湖面上,突然绽放开的粉色。
一朵,又一朵
少年不由得停下了手上划浆的动作,屏住了呼吸,与此同时,空灵的女声又传到了少年耳中:
“每当盛夏时分盛开的“灯莲”,是烟涟湖最美的景色...传说跟随着它,你就能找到有缘人的方向。“
明明没有风,少年也没有拿起浆,船却自己在动——朝着灯莲盛开的方向。
一朵,又一朵。
这就是黑暗世界中的火矩,整齐地排列在两旁,生生地为诸明在辽阔的湖面上制造出一条通往湖心亭的“路”来,粼粼的波光连带着世界一起被渲染成梦幻的颜色,倒映出诸明眼底的沉醉、迷离。
灯莲也照亮了水底鱼型的影子,诸明这才发现原来它们早已在船底聚集了如此之多。它们在船舷旁翻滚,争相跃出水面,溅起欢闹的水花,好像在向诸明炫耀自己流线型的身躯和构造精致的鱼鳍。
全都是诸明从未见过的品种。
它们追随着诸明在“灯莲车道”上行驶,好像一支训练有素的舰队,在水面上拖出一条长长的摆尾。那种被簇拥着的热闹感十分微妙,明明世界还在平静之中,自己的心情却直线升温,沉浸在鼎沸的满足感中。
湖心亭的灯火已近在尺尺,那帘幕中的灯光映照出人的影子,依稀可辨女性的婀娜身姿。湖心亭的入口连通着一座矮桥,奇特的造型显示出它不一般的意义,另一头直接连进了湖水中,好像根本就不是为游人设计的。
桥头立着一块陈旧的牌扁,道:
忘仙桥
身后的灯莲一盏接一盏地熄灭了,鱼群也不知何时散去已不见踪影。世界跟随诸明的心一起冷却。
湖心亭在咫尺,少年犹豫着是否要划出最后一浆。
明明湖面上没起风,船却自己动了。
“噗。”船碰岸时轻轻的一声。
少年站起身,直钩钩地盯着卷帘后的黑影。
“欢迎游览烟涟湖。”那声音从未离自己如此之近,直到卷帘被一只纤纤玉手拨开。
少年愣住了,声音也变得面对面般的清晰。
“贵客,诸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