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对死亡的惧怕,源自于未知和牵挂,于赵晗如而言,活在这个世上除了为父母报仇之外,她已经没有任何动力了,如果上天真要收走她的命,对她而言也是一种成全,至少她能够和最爱的爸爸妈妈团聚了。
他眉心微皱,看着机舱窗户上倒映出她的眼睛,那双明亮的眼睛,却藏着深深的阴郁和绝望,他突然有一股冲动,想要伸手将她揽进怀里,如果这样可以让她少一些痛苦的话……
“曲岳,”剧烈的颠簸摇晃中,她望着窗户上的倒影低声唤道,“你不要这样看着我,我会觉得自己很可怜。”
他的心蓦地一痛,这种疼痛来得猝不及防,却让他瞬间明白了,她为什么要挡住窗户上他眼睛的倒影。
他终究还是流露出太多情感,而这样的情感不是她所需要的。
两人诡异地沉默着,完全忘了自己身处在颠簸的飞机中,时间仿佛神奇地在这一刻静止。
“我的上帝啊!”飞机摇晃得太过厉害,前座一个胖胖的中年妇女忍不住痛哭起来,不少乘客也都绝望地划着十字低声祷告着。
“其实飞机是最安全的交通工具。”他别开视线,完完全全地藏起所有的情绪,打破两人之间的沉默。
“是啊,我们是不是表现得太淡定了点儿?”她也回过神来,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笑道。
“正好展现一下我们华夏儿女临危不乱的风采。”他的指关节平静地敲击着扶手。
她不由得带着纯欣赏的眼神多看了两眼,他这双手实在太漂亮了,好不容易才把自己的注意力拉回来,“我倒是突然想到《世说新语》里谢安的一个小故事。”
“谢太傅盘桓东山时,与孙兴公诸人泛海戏。风起浪涌,孙、王诸人色并遽,便唱使还。太傅神情方王,吟啸不言。舟人以公貌闲意说,犹去不止。既风转急,浪猛,诸人皆喧动不坐。公徐云:‘如此,将无归?’众人即承响而回。于是审其量,足以镇安朝野。”他微微闭目,低低地背出这一节。
她微微笑了起来,望着他的眼神带着赞赏,世上难得有几个充满默契的知己,“《世说新语》里的名士中,我最欣赏的就是谢安,既风流儒雅又稳健老练……”
“我还以为你喜欢的是卫玠。”他瞥了她一眼。
“我才没那么肤浅,一个被人多看几眼就心理压力过大而死的人,还不如舞台上的那些明星呢。”她撇撇嘴,“你有没有哪个喜欢的明星?”
“有啊,我喜欢启明星。”他推了推眼镜。
“呵呵,好冷的笑话,我真的觉得你很适合去说冷笑话。”她抿着嘴微笑,“说真的,如果这架飞机真的出事了,你这么个大好青年就GAME OVER了,会不会觉得很遗憾?”
“难道你不遗憾?”
“遗憾啊,遗憾没给我爸妈报仇,除此以外就没什么好遗憾的了,恐怕是解脱多过遗憾吧。”
听到“解脱”两个字的时候,他眉心一跳,心中没来由的又是一阵不舒服,但终究还是把情绪按捺下去,“我不需要报仇,就更没有什么遗憾了。”
“怎么会?你就没有什么走上人生巅峰,做首富娶美女的理想?”
“没有,”他很干脆地回答,“除了死人,没有人会一直处在人生的巅峰,有上山就必定有下山,倒不如脚踏实地,稳稳当当地走平路就好。”
“这么说,你也是个胸无大志的人喽。”
“你这个‘也’用得不贴切,我是胸无大志,可你有远大抱负啊,你可是要站在华尔街巅峰的人啊。”
她瞪着他,“曲岳,你一分钟不嘲笑我会死吗?”
他没有说话,挑挑眉一脸揶揄地盯着她看,神色似乎十分愉悦。
这个人真的很恶劣,永远都以取笑她为乐!
飞机颠簸了一阵,总算恢复了平稳,机舱中的乘客们都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还有不少心理脆弱的,开始喜极而泣。
“你们的心理素质真是好啊。”后座的一对看似情侣的白人男女热情地趴到他们的椅背上招呼着,“我们刚才都吓死了,可能全飞机只有你们最镇定了,我看到你们竟然在笑!太了不起了!”
“是啊,我看机长都不如你们。”
“我们中国有句老话,生死有命。”曲岳微微一笑。
“东方哲学!”男人竖了竖大拇指,“其实我们也知道这个道理,但是还是会害怕,哈哈哈……毕竟我们才刚结婚……”
“哦,亲爱的,我爱你!”女人拥住她的丈夫,热烈地吻了起来。
赵晗如一脸尴尬,西方人还真是奔放,常常一言不合就当众狂亲,在国外虽然待了近两年,还是有些不习惯啊。
不过机上人们都处在这样热烈的气氛之中,他们的举动并不算突兀,倒是赵晗如这样镇定自若的算是异数了。
“这道题算对了,但是我们通常会运用WACC来考虑融资方案,你算一下在这种情况下,运用哪种方案更好一些。”曲岳不会在意这些人庆祝劫后余生的方式有多么令人尴尬,很自然地继续刚才的话题,在纸上写了几个条件递给她。
“啊?”她的注意力很快又被他拉了过去,继续趴在小桌板上认真研究着。
他看着她认真演算的侧脸,其实她目前的能力已经远远超过了一个大一新生的水平,很多大四的学生恐怕都比不上她,斯特恩学院的课业虽然重,但是像她这样肯拼的学生并不多,再加上她独特的敏锐,在那一帮学生中脱颖而出是迟早的事。
飞机到纽约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五点钟左右了,两人都裹紧了大衣,虽然风尘仆仆,却没有太多疲累之色。
“我直接去办公室,你回家休息吧。”他看了看表伸手拦了车。
“我和你一块去办公室。”
“现在还早,你回去还能睡上几个小时。”他很有绅士风度地坚持道。
“我不需要那么多睡眠时间,我一般三点就起床了。”她无奈地耸耸肩,自从到了美国,她的生物钟就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每天最多只能睡三个小时,给她再多的时间,她就算想睡也睡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