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崔大奎断断续续的叙述中,关羽了解了他走之后这里所发生的可怕的一幕:翟龙彪带领一哨人马四处巡视征粮进度,来到此处,却见情形与别处大为不同,遂招来崔大奎询问情况。
听后汇报后翟龙彪大为光火,训斥崔大奎等:“你们怎么办事的?婆婆妈妈!废什么话,直接杀进去抢了不就完了?!”遂亲自带人上门,山羊胡以礼相待,百般解释,翟龙彪根本不听,直接命令士兵全院彻底搜查。
族中乡勇听闻,纷纷携带刀枪棍棒冲上门来意图保卫族长一家,这更惹得翟龙彪无名火起,断然命令手下大开杀戒,将上门来的乡勇及族长夫妇斩杀于当场。
关羽面色灰白地挥手打断了崔大奎的讲述,颤声问道:“陈家小姐现在如何?”
崔大奎为难的说:“我不认得哪个是陈家小姐---不过,大约应该---是最后从后院哭喊着冲出来的那个小女子吧。”
“她人呢?”关羽两眼充血,一副要吃人的样子,双目直勾勾地瞪着崔大奎。
崔大奎被他的样子吓了一跳,身不由己的倒退了两步,缓缓低下头,以小的不能再小的声音嘟囔道:“死了。”
关羽抬腿一脚将崔大奎踹翻在地,咆哮道:“你他妈是死人呀?我临走怎么交代你的?!”。
周围兵士第一次见关统领暴怒,纷纷跪下替崔大奎求情:“统领息怒,这也不能全怪崔校尉,他也是无能为力呀!”。关羽仰头望天,竭力控制着自己,不想让部下看到他夺眶而出的泪水,转身疾步上了台阶,走进了院子。
绕过了屏风,眼前的一切让人触目惊心:原本美丽丰腴的花草,被践踏的支离破碎,陷在了烂泥里。墙上、草叶上溅满了已变的乌黑的不规则血迹。大厅廊柱上的那副楹联也被人砸的稀烂。客厅的地面上,整齐的摆放着一排尸体,从头到脚都被草草的蒙上了一层白布。
关羽快步来到一具相对纤小的尸体旁,用微微颤抖的手指,轻轻掀开了白布的一角。他看到了一张年轻、曾经春光烂漫现在却已然灰败、毫无生气、既熟悉而又陌生的面孔。她的双唇惨白毫无血色,眼角似乎还挂着一滴即将干涸的泪珠。关羽小心翼翼地用衣袖替她擦拭干净,内心一阵酸楚,一种深深的愧疚与自责使他有一种撕心裂肺的感觉。他想嚎啕大哭,他想杀人,却最终只能对着空气痴痴的发呆。
过了很久,关羽轻轻盖上了白布,站起身来,凭着记忆向后院的阁楼走去。昔日的闺房里死一般的沉寂,关羽环视四周,忽然发现了床头挂着的一件白色披风随风摇曳,他的泪珠终于忍不住大颗大颗地滚落。
粮食已装车完毕,崔大奎一行站在大门前苦等,却犹豫着不敢进院寻找关统领。半个时辰之后,才看到关羽双眼微红,脸色铁青地迈下台阶。声音沙哑的吩咐道:“所有死者厚葬,院子放火烧掉,明天一早返回大营!”。
击败官军先锋营,使红巾军声威大振,几天的时间,四里八乡的青壮年纷纷前来投军,部队的兵源迅速得到了有效补充。众人情绪高涨,磨刀霍霍,准备一举攻下富安县城。
翟龙彪在自己的营帐中与几位部下偏将正商讨攻城事宜,帐帘一挑,关羽气势汹汹的闯了进来。声音低沉地说道:“你们都出去,我有话和翟将军单独讲!”。
几位偏将虽然论军阶比关羽高出许多,但一来大家已经听闻了关羽与大头领结拜为异姓兄弟,二来也被他一身的煞气所震慑,都默不做声地退了出去。
翟龙彪疑惑地看了面色铁青的关羽一眼。
关羽拱手恨恨说道:“翟将军,末将在陈家村奉命征粮,你为何带人杀人抢粮?”。
翟龙彪愣了一下,继而表情松弛了下来,憨憨地笑了:“我当什么事呢?我是在帮你呀,傻老弟!”
“那姓陈的族长已经答应帮我筹粮,你为何还要杀了他们?!”
“别傻了!他是在拖延时间!何况他们手持刀枪公然与我们对抗!这种人必杀之,以绝后患!”。
关羽上前一步,恶狠狠地瞪着翟龙彪,咬牙切齿地说:“连一个弱不禁风的小姑娘也要杀吗?你这么做,与杀人放火的土匪有什么分别?!我要和你单打独斗,你可敢应战?!”
翟龙彪被激怒了,黑脸涨的发紫,猛地一拍桌案,喝道:“大胆!反了你了!好啊,今天就让老子好好教训教训你!”。
帐外的空地上,脱光了膀子的翟龙彪对围观的人群高声道:“今天我和关小弟切磋一下拳脚功夫,任何人不得阻拦!”说完,扎了个马步,手上青筋根根暴露,做了个请的姿势。
关羽二话不说,脚尖点地,身体腾空而起,毫不客气地挥拳劈面打来。翟龙彪侧身一闪,同时暴喝一声,双拳齐出,捅向对方腰眼。却发现眼前一花,没了人影,连忙撤步回身,一掌斜斜拍出。这一掌不偏不倚正拍向关羽前胸,他却豪不避让,深吸一口气,反而挺身而上,右手双指弹出如剑,直戳对方双眼,翟龙彪吓了一跳,连退两步让过,却被这毫不讲理的一招气的哇哇暴叫,接连挥出蛮力十足的三拳,却每每都打到了空气。
起初,围观的人群中还有人击掌叫好,但渐渐都目瞪口呆、鸦雀无声了。因为他们发现这不像是点到为止的比武,而简直是拳拳到肉,恨不得撕碎了对方的以命相搏!
只见一个上下翻飞,宛若灵猴出世;一个势大力沉,恰似猛虎下山,转眼之间你来我往,斗了一百多个回合不分上下。
“要不要去禀告一下大头领?这样打下去恐怕---”人群中有人小声嘀咕。
二百多个回合走过,翟龙彪累的通体大汗,气喘如牛,动作也明显迟滞了下来。而关羽却像一台上满了发条的机器,毫无退让之意。趁着翟龙彪动作迟缓,下盘不稳之际,突施一记扫堂腿。翟龙彪“腾、腾、腾”后退几步,还是没能站稳,粗壮的身躯如半截铁塔轰然倒下。关羽如影随形地栖身上前,肘部狠狠的压在他胸膛上,化掌为刀,悬在他的咽喉处停留了几秒钟。
然后咬牙在他耳边低低的说了一句:“你我恩怨,从此一笔勾销!。”
满脸汗水和泥水的翟龙彪不怒反笑,大声喊道:“痛快!痛快!好久没有这么畅快打一架了!”。
中军大帐内,刘谦负手而立,身后跪着翟龙彪和关羽,身旁站立的石军师不断摇头叹气。片刻之后,刘谦面色沉郁地转过身来,斥到:“你二人也算是带兵的将领,却当着众人拳脚相加,互相厮打,成何体统!让我这当大哥的脸面往哪儿搁?!”
见二人皆低头不语,刘谦继续说道:“尤其是你,关六弟,以下犯上,肆意妄为。本当降罪于你,念你征粮有功,功过相抵。先关你七日禁闭,望你能好好面壁思过!”
翟龙彪闻言抬头拱手道:“大哥,俗话说不打不相识,反正也没伤到我,求大哥法外施恩!关小弟武艺高强,我心服口服。不管你认不认,我是认下这个兄弟了!”。
刘谦怒道:“混账东西!闭嘴!都给我退下!”。
望着二人的背影,石天弓一边摇头一边手捋长髯,在刘谦耳边说:“苗子是棵好苗子,但还需严加管束,悉心调教!”。刘谦眉头紧皱,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虽说是关禁闭,看守却也不敢怠慢,每日好酒好肉的伺候着这位关六爷。禁闭的小茅屋对关羽来说简直是形同虚设,但这一次他却懒得动了,除了吃吃喝喝,就是整天躺在草席上翘着二郎腿,哼着谁也听不懂的流行歌曲。
用他心里的话说:老子罢工了!
城楼之上,望着丢下一大片尸体,潮水一般退却的红巾军,韩子铭焦黄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由于没有大型攻城设备,土制的大炮也因为距离太远也不能对城墙构成威胁,红巾军只能顶着从天而降的剑雨、滚石,强行架云梯攻城,因此效果很不理想。一天内连续五轮进攻,却只留下了一地的尸体,仓皇而退。
趁着敌方攻击间隙,韩子铭亲自指挥征用的民夫加固城墙,一切安排妥当,这才略显疲惫地走下城楼。点手唤过了刘赣亭,凑在他耳边低声问道:“快马已出去六天了,上面可有回音?”
刘赣亭四下瞅了一眼,默默地摇摇头。
韩子铭眉头又皱了起来,“军粮还能撑多久?”
“三个月应该没问题!”。
停顿片刻,刘赣亭又小心翼翼地低声问道:“我姐姐还是不愿意领着孩子们先避一避吗?”
韩子铭忍不住长叹一声,摆了摆手:“我回去再劝劝她,你抽空也多去劝劝,说不定她会听你的。”
回到县衙后堂,脱掉汗湿的官服和长靴,夫人已亲手端上了一碗绿豆汤。“夫人,你坐下我有要事和你商议。”
韩夫人三十出头,作为两个孩子的母亲,身材并没有变得臃肿不堪。她并非什么大户人家出身,父亲只是个一世苦求功名未果的穷书生。嫁了韩子铭之后,因为小小平章的职位低微,每年的薪俸和能收到下面的孝敬有限,她还保持着勤俭持家的习惯。
此刻闻听夫君之言,她微微屈膝,淡淡的开口道:“如果还是让我带孩子先行躲避之事,就不必再提了!俗话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老爷您就是咱们这个家的天。如果天塌了,我们母子逃到哪里也无法生存!况且县城城高墙厚,朝廷也不会任由匪患横行而不顾,应该很快就会派王师平定。孩儿尚幼,受不得舟车颠沛之苦,贱妾哪也不去!”
韩子铭低声道:“我是怕万一---”
“万一城破,覆巢之下安有完卵?那便是命中注定,贱妾愿和孩儿一起随夫君为国尽忠!无论生死,我们一家都永不分离。”
望着夫人执着的眼神,韩子铭一时语塞。低头用微微颤抖的双手捧起了那碗绿豆汤。可能是因为喝的太急,他连连咳嗽,呛出了一行浊泪。
夫人连忙快步上前,轻拍她的后背,嗔道:“你慢点喝,又没人与你争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