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中那些身披铠甲的武士们几乎同时大吼着向关羽扑去,抡起手中雪亮的刀剑奋力向他头顶砍去。
无奈他们的动作总是稍稍慢了半拍,那位定北王爷犹如一条古怪而又可怕的泥鳅一般在人丛中肆意游走。
他的手中,不知何时又多出了一把宝剑。
双剑齐挥,所过之处,一片鬼哭狼嚎,鲜血四处喷溅。
提前埋伏在大殿屋梁之上的弓弩手们一轮射空,都不再愿意蹲下身体,纷纷站起身来,麻利地重新从箭囊中抽出利箭,搭于弓弦之上。
因为保持站立的姿势比蹲着相对来说更容易瞄准猎物。
忽然,众人头顶传来“轰隆”一声巨响。
刚刚拉开弓弦的弓弩手们纷纷惊讶地抬起头来。
却见尘土飞扬中,上面掉下了几片破碎的青瓦,大殿的檐顶不知为何竟然破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洞。
有几名弓弩手不得不低下头去,抬手擦拭着迷入眼中的灰尘。
而那些没被灰尘迷了双眼,大张着嘴巴仰脸观望的士卒们,震惊地看到破洞处倏忽闪过了一连串的寒光,竟是飞旋着,朝向自己扑面而来。
“噗通”、“噗通”,伴随着一连串的惨叫,殿中一侧横梁上的弓弩手,愣是没看清迎面飞来的是什么玩意,便如下饺子一般从高高的横梁上跌落地面。
另一侧横梁上同样埋伏着的弓弩手们,纷纷警惕地举起了手中箭在弦上的弓弩,指向头顶的破洞。还没来得及发射,却也一个挨一个,稀里糊涂地跌落地面,摔了个七荤八素。
地上一名持刀的禁卫军兵卒忍不住低头看去,见倒在自己脚下的一名圆睁双眼的弓弩手,双眉之间深深嵌着一枚闪闪烁寒光的飞镖。
满头大汗,挥舞双剑犹自苦斗的关羽趁着一片混乱,深吸了一口气,扭转身形,快如狸猫地沿着殿内的巨柱,如履平地一般,飞身跃上了适才埋伏着弓弩手的横梁。
那些手举刀剑上冲的兵卒们纷纷驻足,停止了呼喊,都大张着嘴巴,目瞪口呆地仰头望着这位大楚的定北王。
震惊之余,不少人打心底里发出由衷地感叹:这才真叫活见鬼了!莫非这位王爷不是人?
“哗啦”一声,大殿的正门被彻底推开了,又涌进来一队全副武装的禁卫军士卒,他们每个人的手中都提着拉满了弓弦的连发硬弩。
为首的将校短暂地观察了一下形势,抬手指着横梁上的关羽高声喝道:“奉圣上旨意,射杀此贼!快!”。
“嗡嗡嗡嗡”一阵弓弦响动,密集的箭雨射向了空中。
说是迟那时快,众人头顶的破洞处,忽然飞掠下一条长蛇,紧紧缠绕在关羽的腰间。
“嗖”的一声,在众目睽睽之下,将他自破洞处拽了出去。
“叮叮咚咚”密集的羽箭凶狠地钉在了木质的屋梁上,那里却已空无一人。
“灵儿宝贝!”惊喜交加的关羽瞪大了双眼,情不自禁地伸开双臂,一把搂住了对方细润柔滑的双肩,开口叫道。
“你先前去了何方?如今又怎会出现在这里?”关羽急急问道。
月光之下,陈灵儿的脸色红润可人。
她抬头微微一笑,同样满心欢喜地急切答道:“坏人,说来话长,你我先并肩杀出皇城,远离此险地,再容我慢慢与你言讲。”
关羽连忙重重点了点头,二人同时脚尖点地,腾身一跃而起,身形迅速消失在夜色当中。
暗夜沉沉,临街的一所三层小木楼中,一个小伙计正睡的迷迷糊糊,忽然一阵大地的震颤将他从梦中惊醒。
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他打着哈欠翻身爬起,壮着胆子挪到了窗前,将窗棂挑开了一条小缝,探头探脑地朝外观瞧。
黑压压的一队骑兵手中高举着火把匆匆打马自他的窗下行过,疾驰而去。他们均手握明晃晃的刀枪,盔甲鲜明,杀气腾腾。
往远处看,皇宫所在之处已被层层火把所包围,隐隐传来震天的喊杀之声。
小伙计吓得连忙关严了窗户,缩回脑袋,吐了吐舌头,喃喃自言自语道:“俺的个亲娘吖,看来今夜京城要出大乱子了!”。
数日后的一个黄昏,随着“哗楞楞”一阵响动,牢房的锁链被打开了。
白眼球上布满细密血丝,头发稍显蓬乱的石太宰眯缝着双眼,微微抬起头来。
一名狱卒一手提着一个鲜艳的食盒,另一只手举着一小坛酒,面无表情地迈步走了进来。
在他的身后,关羽一弯腰,倒背着双手,不慌不忙地紧跟着踱了进来。
石天弓望了一眼关羽,眼中并无太多的恨意,只是轻轻叹了一口气,垂下眼帘微微摇了摇头,仿佛喃喃自语道:“都怪我百密一疏,只想着给玄武、白虎两位将军许以高官厚禄,便可安稳其心。哪知尔等早已沆瀣一气,我才会落得今日的下场!”。
关羽微微一笑,摇头道:“太宰大人此言差矣!我领兵自西北返回京都,并未面见过此二将,更谈不上早有预谋。至于他二人私下里如何商议,又如何骗开城门,兵围皇城,事先我也未曾知晓。”
石天弓仰起头来,惨然一笑说道:“我都是将死之人了,你又何必瞒我?!”。
关羽面容平静,不急不躁地迈腿在石天弓对面稳稳坐了下来。
他先是凝视了石天弓的面颊片刻,才缓缓开口道:“我既然敢于前来当面送你最后一程,自是问心无愧。你我不妨推心置腹,畅所欲言。”
石天弓眯缝起双眼,抬手捋须道:“既然如此,我且来问你,你是否早有谋朝篡位之心?”。
关羽微微一愣,继而咧嘴憨笑,大方地摆手道:“就那个又臭又硬的龙椅宝座?关某才不稀罕呢,更从未将其放在心上!以后也不会。”
石天弓皱眉奇道:“自古君临天下的帝王皇位,多少人前赴后继,趋之如骛,何来臭硬之说?”。
关羽脸色微囧,低头思索片刻,仍笑着答道:“这个么……也只有我心中明了它何以发臭。总之我从未动过此类念头,此乃肺腑之言!”。
石天弓仍然难以置信地摇了摇头,接着问道:“那你为何还要冒天下之大不韪,起兵谋逆叛乱?”。
关羽轻轻叹了口气,挺起身子正色道:“关某完全是迫于无奈啊。洒家不愿顶个愚忠之名,一肚子憋屈地去见阎王!
实话说了吧:我来自于不同时空。对当下而言,只不过是个过客加看客而已。关某唯一心愿:便是这世间早熄战火,让天下黎民少遭点罪,多过几天太平安逸的日子。
我历来贪生怕死。更何况,在我眼中,所谓忠诚也有精忠和愚忠之分: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愚忠之辈,除了枉送性命,只配被后世智者当做笑柄!
并非人人都有称王称帝的野心。而且,我越来越觉得,权力这玩意是头看不见的猛兽,会无限释放出人类内心的恶念。权力愈大,人性似乎愈扭曲。
就拿你和刘谦来说吧:刘谦登上帝位之后,只想着骄奢淫逸,全忘了天下百姓疾苦。同时疑神疑鬼,总怕别人篡位,所谓先下手为强,因此天天谋划着怎么去害别人。
而太宰大人您呢,权倾朝野,便思量着如何巩固地位,消除异己,打压同僚。你二人不仅害死了马大帅,茹霜姑娘……甚至连八竿子都打不着的灵儿姑娘也不肯放过!”。
石天弓手捋长髯,使劲眨巴了几下眼睛,又似懂非懂地摇了摇头,迟疑着追问道:“如此说来,你从无篡权乱政之心?难道我与先帝都想错了?”。
关羽重重点头道:“绝对没有!你我虽有八拜之交,但我心里有数:那只是挂在嘴边的所谓兄弟,比不得张佰仟、杜仲年等人。我们才真正是将脑袋别在裤腰上,共同经历了血与火的洗礼,故而肝胆相照,深知彼此之心性!你不用担心:大楚不会易帜,后面的皇帝还是会姓刘,我关某人向来一诺千金。”
石天弓暗暗松了口气,双目潮红,仰面朝天抱拳道:“果真如此,九泉之下,我也算给先帝有一个交代了!”。
关羽忽地一抖袍袖,站起身来疾走了几步,扭头高声道:“尔等拥立的小皇帝刘桓及其生母王氏,因与你一道妄图谋害朝庭忠良,我已下令将其废黜。但也不会杀了她娘俩,只命人将其软禁冷宫,永不复出。
新立淑贵妃为太后,其子刘琦继皇位。大约因我兵权在握,朝中众臣迫于压力都答应了,毕竟还是正统刘家血脉。如此安排你还算满意吧?”。
石天弓不置可否地轻轻点了点头,双眼一闭,缓缓低下头去。
关羽转过身来,表情复杂地凝望了石天弓片刻,躬身一礼道:“容我最后再唤你一声二哥,时辰不早了,食盒中是特意为你准备的美味佳肴,坛中美酒乃你等原先为我精心备下的毒酒。小弟我恕不奉陪,愿你安心上路!”。
石天弓端坐着的身体稍稍晃动了一下,又迅速恢复了平静。他面无表情地伸手抓过酒坛,为自己斟满了一杯,用微微发抖的双手捧将起来,嘴巴大张着,仰面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