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湿昏暗的刑部大牢中,一座单独的囚室内,一身道服的一位中年人正盘腿坐在地上的一堆干草中,闭目养神。
“哗啦啦”一阵牢门锁链打开的声音传来。
中年道士忍不住睁开双眼,凝神观望。只见一个面皮白净,剑眉朗目,脸上挂着似笑非笑古怪表情的青年人踱步走了进来。
道士好奇地上下打量了他几眼:此人未着官服,也未见一脸横肉,更没有端着不可一世的架势,应该不是官场中人。新来的囚犯?看他衣着干净,衣料质地不像平民百姓,而且没有垂头丧气,一副气定神闲逛大街的表情,也不像是蓬头垢面的囚犯……
正自心中充满疑惑,那人已行至面前,毫不客气地一屁股坐了下去,稳稳地盘腿坐在对面的干草垛上。
关羽抬头凝视了面前这位道长片刻之后,嘴角浮起一抹微笑,开口道:“委屈道长了,让你委身在这囚牢之中修炼。你那红丸之中都是些什么宝贝,竟然害了当今圣上的性命,恐怕今后的日子还会让你多受些委屈呢!”。
对面的道士鼻中冷哼了一声,翻了翻白眼低声道:“我虽不知你是何人,但无论是谁,休想三言两语就迫我道出苦研十载才得出的仙丹秘方!”。
关羽哈哈笑道:“道长多虑了!当下外面的诸位高官大臣无人理睬,更没有人相信你的所谓仙丹秘方,只是在议论纷纷:你是受人指使蓄意毒害圣上呢,还是阴差阳错无意为之……这区别可就大了,关系到道长是被拉出去砍头还是流放荒蛮之地……”。
说到这里,关羽特意停下来顿了顿,双眼直勾勾紧盯着面前道士的脸庞。
中年道士闻言不再淡定了,身体不由自主地微微摇晃了一下,同时脸部的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两下,额头上流下一丝不易察觉的细密汗水。
他努力地坐直了身子,镇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又从鼻孔之中发出了一声冷哼,语气竭力保持着平稳说道:“想吓唬我?贫道行走江湖多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贫道苦研十载,炼得长生不老之仙丹妙药,千里迢迢前来敬献陛下,怎会有加害之心?”。
关羽微微点头道:“我想想也是。你与当今圣上素未谋面,远日无怨近日无仇,敬献“仙丹”也无非是想搏个功名利禄,荣华富贵什么的。借你几个胆子也不敢谋害真命天子!所以,你大概是被冤枉的。”
中年道士颈部粗大的喉结骨碌碌上下滚动了几个来回,虽然没有开口应答。但看向关羽的眼色中,明显带着几分感激和亲近。
关羽再度抬起眼眉,上下打量了面前的道士几眼,咧嘴笑道:“敢问道长:经历十载苦研才炼成了如此仙丹灵药,我只想问一句,你可曾亲口尝过药效如何,有无副作用?”。
中年道士愣了片刻,使劲咽了两下口水答道:“吾乃修道之人,早晚要羽化成仙的,怎会贪恋红尘的繁华?更不会奢望什么长生不老,何况仙丹极难炼成,只配真龙天子服用。福薄之人万难消受!没资格享用的人强行服下,非但不会有益寿延年、长生不老之功效,反而会埋下祸根!”。
关羽听罢轻叹了一声,站起身来倒背着双手在他面前来回踱步,来会溜达了两圈,又忽然停在他面前眯起双眼俯身冷笑道:“道长的意思是当今圣上并非真命天子,无福消受你的仙丹灵药,所以才会一命呜呼对吧?你下手毒害了圣上不算,还要诋毁他的声誉,这可是忤逆犯上,罪上加罪,十恶不赦,当诛杀九族的!”。
中年道士浑身哆嗦起来,慌忙站起身来连连摆手道:“贫道绝没有那个意思,我只是说:仙丹灵药特为圣上炼制,天下其他任何人都没资格品尝而已!”。
说完,他抬起道袍长长的衣袖,使劲擦了擦满头的大汗。
关羽缓缓挺直了身子,收回目光,又开始倒背着双手来回踱步,数个来回之后又忽然在道士面前停了下来,声音急促地低声斥道:“本王原是出于好心,前来想要救你一命,尔等却不识好歹,仍然满口胡言乱语,看来阁下是铁了心不打算活了!你以为把人参、鹿茸、淫羊藿、蛇床子、肉苁蓉这些捣成粉末,再掺些金砂粉、水银就对外谎称是仙丹灵药,骗得了别人,却能瞒得过本王吗?!”。
那位道士忽然之间瞪起了双眼,摊开双手,身体猛烈地摇晃了一下,脱口而出道:“你究竟是什么人?又是从何处盗取了贫道苦研多年的秘方!?”。
关羽板着面孔紧盯着道士的双眼一动不动,片刻之后他轻轻摇头道:“我要是说我自己瞎猜的,你能相信吗?”。
言罢,关羽扭回头来,拂袖而去,大踏步出了牢门。
中年道士猛地扑向牢门,双手紧抓着栅栏高喊道:“既然你已知晓了贫道苦研多年所得的配方,便可知我对圣上只有孝敬之意,全无加害之心。还关着我做什么?快放我出去!”。
关羽忍不住停下了脚步,回头鄙视地扫了他一眼,回答道:“你欺世盗名,欺君罔上,还想活着离开大牢?简直是痴人说梦,痴心妄想!”。
来至太宰府门前,关羽翻身下马,将缰绳交于身后的侍卫,迈大步匆匆上了台阶。
太宰府门前的侍卫见是定北王,皆垂首微微施礼,不敢加以阻拦。
行至内室,一身便服的石太宰匆匆迎了上来,开口问道:“六弟来的正好,可去过刑部大牢了?那牛鼻子老道可肯招供?他伙同何人想要谋害皇兄?”。
关羽微微摇了摇头,轻轻叹了口气,伸手抓起桌案上的茶碗先咕咚咕咚灌了几口,这才转身坐下,向石天弓将自己询问的情况连同自己的想法一五一十地讲了出来。
石天弓手捋长须,微眯着双眼边听边连连点头。
关羽讲完略微停顿了一下,眼望着石太宰低声问道:“二哥打算将金贵妃及那名道士一干人等如何处置?”。
石太宰愤然一挥衣袖道:“无论是有意还是无心,都要将那臭道士执行车裂!至于金贵妃,她一家人仗着皇亲国戚之名多年来一直在朝中飞扬跋扈,作恶多端,民怨极大,正好借此机会将其满门抄斩,诛灭九族!”。
说完,石太宰蹙眉回望着关羽说道:“对了六弟,虽迫于无奈对外秘不发丧,但这世上真是没有不透风的墙。皇兄的两位子侄,不知从何处闻到了风声,以探病为由,竟然从驻防之地带领上万兵马已来至大都城下,嚷嚷着要面见圣上,我已派人拦阻。正想找你来商议下对策。你我二人当同心协力,小心应付,以免生出大变!”。
关羽微微一惊,急忙问道:“大都还有多少可用之兵马?他二人带了多少人马前来?万一动起手来,小弟我好做到心中有数!”。
石太宰回应道:“自从当年阮武叛乱,皇兄他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京城始终驻有两万兵马,随时可以调度应急。我已派人打探过了,刘庸和刘能大约每人各带了一万兵马前来,估计并未得到皇兄确切的死讯,但仍然蠢蠢欲动,妄图争夺皇位。”
关羽紧皱双眉,微微点头道:“皇位传承二哥是如何考虑的?”。
石天弓叹了口气,说道:“天下初定之后,皇兄这两年倒是有了几个子嗣,几位公主就不提了,能继位者也就是两位皇子,只是都年纪尚幼!皇兄他正值年富力壮,所以并未立太子。按长幼之序,王皇后膝下三岁的皇子当继皇位。另一位皇子尚在襁褓之中,乃你远赴青州之后那位淑贵妃所生。”
关羽愣了愣,瞪大双眼追问道:“你口中所言淑贵妃可是当年烟柳河上的那位如烟姑娘?”。
石天弓微微点头道:“没错,就是她。”
关羽默不作声地低下头去,心中怅然若失。月儿她竟然为皇兄生下了一位皇子,我原本还想带着她冲破藩篱,远走高飞呢!难道我们二人今生当真命中注定是有缘无份?!
府门前忽然传来一阵嘈杂,紧接着,匆匆跑入一位侍从,跪倒在地向石太宰施礼道:“禀告太宰大人,门前来了一胖一瘦两位将军,身后还带着数十个兵勇,想要硬闯进来。”
话音未落,嘈杂之声已卷进了院落当中,关羽连忙起身与石太宰一道行至屋门前,抬手向外观望。
“你们他娘的算什么东西?老子是皇亲国戚,就算他石天弓见了我俩也要客气三分,竟敢拦阻老子,怕是不想活了吧?都给我滚开!”。
还未看到人影,一阵粗喉大嗓的叫骂声率先传了进来。接着,呼啦啦人头涌动,为首一位大腹便便,一身铠甲,腰悬佩刀的胖子大呼小叫着冲到了近前。
他猛一抬首,目光正落在台阶上石天弓的脸上,举起胳膊,伸出一根粗胖的食指毫不客气地点指着石天弓说道:“石太宰,你将当今圣上,我家皇叔藏到哪里去了?我二人大老远地赶来探望他老人家的病情,你为何推三阻四,百般横加阻拦?!莫不是心怀叵测,有什么阴谋?!”。
站在石太宰身后的关羽抬眼向来人脸上望去:那一对粗壮有力,枝杈分明的扫帚眉倒是与当年的刘谦有几分神似之处。
从那位胖将军身后,忽然蹦出一个同样一身铠甲,腰如麻杆的一名瘦子,叉着腰底气十足地喝道:“石太宰,今天你必须给我们哥俩交代清楚,否则别怪我们不客气!我们要面见当今天子。”
石天弓连忙弯腰拱手陪笑道:“刘庸将军、刘能将军,二位稍安勿躁,圣上病势沉重,在下与群臣商议之后,暂时将其移出皇宫,寻了个僻静之所,让他安心调养。这也是听从了诸位太医的意见。两位将军既然大驾光临敝府,还请入内稍事歇息,饮盏清茶,我们边喝边聊……”。
那位肚皮浑圆的刘庸将军抬起右臂,猛然挥手道:“少来那套!茶有什么好喝的,苦不拉几的,好像谁打小没喝过似的,我们是来找你当面要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