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响盐类水解的因素,与水解平衡移动问题……”
葛晶晶在讲台上比划着粉笔,细碎的灰屑在空气里漫开。
“胡吹风,上课注意听讲!”葛晶晶说着,一个粉笔头就朝胡吹风扔过来。
这个充满着霸气红发女郎,总让人有些毛骨悚然。
胡吹风痉挛了一下,剩下一些痴语埋在心底。暑假里每段在一起的时光都变成了琥珀里的标本,晶莹剔透,还如发生在昨天一样……
就像那些窗外的口号声,分明才不过是一年的时光……
可是一年改变了很多,它让深的变得更深,浅的变得更浅……
不知道是第几次,胡吹风的思绪为了吴语漠而飘到了久远的过去,带着一丝寻觅答案的不安定,在老师的眼皮地下走神,被点名批评。
而胡吹风总是自豪地去为吴语漠做这些,就像一开始站在万众瞩目的地方钦点着自己的功绩,他在为一个心爱的女孩,付出着,无怨无悔。
语漠经过胡吹风的座位,看着抽屉里乱七八糟的参考书和凳子上一件灰不溜秋的篮球衣,她也会忍不住停下来,把书理好,把衣服挂在椅背上,然后离去。
并不是“我爱你,与你无关”,而是“我们彼此喜欢,却与彼此无关”。
葛晶晶接到胡吹风妈妈的电话,那头是一个声音沉稳的中年妇女。
“我想让我儿子出国,学校方面能不能把会考分数和期末成绩算得高一些?出国是需要G点成绩的。”
胡吹风自从入学到现在,校方都知道其人身家背景硬朗,胡吹风妈妈也好几次以公司名义捐助学校不少钱,这样的事情基本上是只要有求便是必应的。
葛晶晶应允了胡吹风妈妈的要求,胡吹风的教务档案于是被改得光鲜亮丽起来……胡吹风大概永远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一切都可以如此顺利,又一切都不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
当胡吹风不耐烦地听着母亲对自己出国的安排时,抗拒地对着话筒喊,只有一句话:“我不去!”
挂了电话,胡吹风忽然觉得,四周的一切都在与自己慢慢疏远,那些安放不动的课桌椅,黑板,橡皮擦……每一件自己认为可以永远地停在原地的物件,居然都在顺着时间的绳索倒流……
当眼神落到语漠的课桌上的时候,胡吹风的眼泪又一次再也止不住地掉了下来。
离别用索命的招式,落在青春的死穴,让原本跳跃的情动倏然静寂,让热闹的记忆沙漠般荒芜。
胡吹风第一个告知的人,是严刚华。
“石头,我可能……要离开这了。”
十二月末,球场重新又笼上了冬天寒冷。去年的这个时候,X中的样子,操场上一群同学摩擦着手掌,抱在一团取暖,女生相互抱怨着冬天还要长跑的悲剧,男生们不论季节依然在球场上奔放地跑着,扭打在一团或者聚众一堆把谁阿鲁巴了。
胡吹风说完,看着严刚华,像是这一刻要把这个好兄弟永远地记着,永远地记着。
“我要出国了。我妈安排好了,美国,纽约大学。”胡吹风低着头,一直没有剪过的刘海不知不觉已经遮住了眉眼。
“决定了?”严刚华试图说些什么挽留的,可是转念一想,能去美国高等学府,多好呢。最终挽留的话卡在了喉结处,“其实也挺好的。”
胡吹风和严刚华两个人彼此就再没有说任何了,两个高挑的大男生站起来,都一米八过了,篮球在手心里转动,也变成一个记载着岁月的见证品。
落满肩头的雾气散开来,像是恍惚间一发不可收拾地成长到现在的模糊与迷茫。
两个人从熟悉的道路走回教室,却再也走不回过去的时光……
语漠还在课桌上奋笔疾书着,沙沙的笔声从指间传出来,细小的文字紧密地挨在一起。
这原本是很平凡的一天。
“吴语漠。”胡吹风走过来,把iphone放在语漠面前,“我要走了。”
一切这么突然。
语漠来不及思考,要走,是走到哪里去,或者,还会不会回来?
“我要出国了,下个星期就走了。”
下个星期……那天是星期五,也就是说,那天以后,一个自己原本以为会一直在身边的人,就要离开了……
语漠的手在冬天的寒冷里本来就会冻得发红,痛痒难耐,因为这样,她连伸手去够iphone的勇气都丧尽了。
胡吹风对语漠的感情,早就在炽烈的燃烧后剩下了寂灭的火星,他曾经认认真真地想对这个女孩好,可是一次一次在靠近的时候,感觉到凌冽的冰凉。语漠,到底是大漠里的冰雪,走上去不会留下先迹,走过的人却鲜血淋淋……
于是在一片沉默里,胡吹风转身,背着那个大大的黑色耐克包,走出教室的门。
门外一帮好兄弟知道胡吹风要离开的消息,都等在门口,大概是晚上不醉不归不罢休了。
教室里一阵寂然,被门外的喧闹冲荡,留下语漠一个人。
没有人注意到语漠的眼泪,一滴无可名状的液体,浅浅地从眼眶中淌下来。
语漠没有想到自己会说出来,即使说出来的时候只有自己能听得到,但她还是说了:“我喜欢你。”
X中风平浪静,谁走过,谁离开,谁留下来,都成了一个不会激起波澜的史实。
只有那些整天腻在一起,玩游戏,徘徊,唱情歌,打架,喝酒,阿鲁巴的人们能真切地意识到,有个人离开了。
胡吹风也想过,如果最后,语漠说一句哪怕“留下来”那么简单的三个字,他可能真的拼了全力也要留下来或者带她走。
那张印着英文的机票,在茶几上,镀着冷光。
China to New York.
胡吹风一直想要逃离父母的心,在挣扎过后,居然第一次面临了真实的离别。
不过两天之后,他就该在地球的另一边,他会想念这里的人和事,可是再也不能经常回来看看了。
“cheer!”几个人碰了香槟酒杯,为胡吹风这样的好兄弟要远行点了N次《离歌》,在KTV的氛围里,酒精和眼泪第一次有那么纯粹的意义。
都是为了离别。
“嘿嘿,大吹,美国的苹果肯定比中国便宜,到时候回来别忘了我啊!”
“对对,还有我!到时候给咱们找个洋妞做嫂子呀,哈哈,你有福气类!”
几个男生在寒暄着,酒杯的声音“砰砰”地碰在一起。
缤纷的灯光晃过酒杯里的液体,窒息的错乱。
胡吹风没有笑,也没有哭。他倒是一改平日里嘻嘻哈哈的风格,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
严刚华走过去,坐下来,自己开了一瓶青啤,一口气干完了。
“她还是没有给你答案?”
“恩,可是不重要了。”
“是呐,所以,想开点啊,你是谁啊,你可是大吹啊!你可是我们心目中,天不怕地不怕,能侃能吹的胡吹风。”
胡吹风鼻子一酸,看着严刚华,眼底有湿润的痕迹。
那天晚上,他遣走赵伯,一个人开着奔驰在城里绕了几圈,那是曾经小时候经过了无数次的公园,里面长着被自己刻了字的松柏……那是曾经吃过无数次的路边摊,或许那里的阿姨还记得自己顽劣地总是多要一串的傻样子……那是投过硬币的许愿池,里面是每一次胡吹风感到无助的时候,许下的愿望……
胡吹风下车,他知道,他熟悉的地方,都带着语漠逛过一遍,这个许愿池里,不仅有自己的秘密,也有语漠的秘密。
“你当时许了什么愿望?”胡吹风站在池边上,从口袋里掏出一枚硬币往里面一扔。
“这是我最后一个愿望,让她的愿望成真吧。”
凌晨的夜色,市中心的花园,许愿池在最耀眼的一个点。寒冷的气息和彷徨的错觉,都没有把这一切抹去。时光匆促地催着步伐前进,行人淡漠,无人知晓发生了什么,什么又过去。
如歌里所唱,我给你最后的疼爱,是手放开。
让那枚硬币,带着愿望,从此沉到深不见底的记忆里,不再去呼吸带着熟悉味道的空气。
语漠放下笔,她听到内心有隐隐的哭声,到底还是为了他的离开而痛。周末,宿舍里有一种寒冷的阴郁,拉开窗帘望向天空,灰蒙蒙的一片,偶尔有鸟飞过。
没想到有一天,那个熟悉的人就这么飞出了自己的世界。
从此也许永远也不能再见到了……
语漠手里还攥着胡吹风留下来的iphone,她很想按下几个字,问他有没有走?
一看时钟,也已经是星期天的下午4点了,该走的话也已经走了吧……
谁看得清语漠心里一大片的优柔寡断,她冷冰冰地藏着自己的秘密,以为只待自我消受的起,蜷缩在角落里自我悲悯。
胡吹风失望地又一次打开没有提醒新消息的收件箱,他想,她到底是无情……
“旅客们,您乘坐的飞机马上就要起飞了,请系好您的安全带……”
透过小小的窗口,凝视着那片生长过的地方,直到它变成了一个小点,慢慢地抽离出胡吹风的生命…… 那里有数不尽的旧时,有一段毕生难忘的情愁。
飞机起飞的一刻,胡吹风把早已编好的短信发给了语漠。
“无论你有没有喜欢过我,请你幸福。”
这不像胡吹风的话,原本稚气的语言,蜕出了成熟的味道。
“无论你有没有喜欢过我,请你幸福。”
语漠望着冷冷的屏幕,一种失了心的疼痛,茂密地覆盖了忧伤的十二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