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里的盛夏,不仅仅是《夏至未至》里的光年,被浅川的一棵棵香樟树蛊惑后相信了,什么是悲伤。
高二的学生,往往左手拿着数不尽的试卷和讲义,右手拿着笔,墨水悄然流逝,在一张张纸上写一个个字,用一根根笔芯,念一笔笔祭奠。
他们一直在担心和害怕,时光会不会就这样停驻不前,或者似箭如梭。
吴语漠才明白,原来一个女生,靠平平的成绩在理科班里,永远挣不到最好的名次。字形的扭曲之间落下的痕迹,很快就会被第二天浩瀚如洪的水湮灭,知识带给人们充实而又虚荒的感觉,或许变成了最后在手里的一张薄薄的纸片。
她什么也没打算留下,也什么都没打算带走。
胡吹风常看着语漠望着试卷的影子,不禁有种想哭的感觉。他是如此自由,在学校复杂的人际里,和繁重的作业面前,他一个轻佻的微笑和一句无心的谩骂就可以化解。可是在语漠面前,他很渺小,总觉得那个女孩的身体里,藏着自己永远也找不到的坚强。
悲剧,就是把美好的事物,在现实面前捏碎。
当语漠第一次月考掉到年级一百多名后,胡吹风却跑到了年级五十名的位置,世界第一次给了她一种无力把握的痛感。
语漠的内心抽象化地被置于一个没有任何人的地方,喑哑,安静,四周无声。书桌上的手机屏幕亮起来,不是10086就应该是胡吹风了。
“你还好吧?”
“……”
语漠什么也没有回,要怎么告诉他,她其实不好呢?
往后的时光里,每当鲜红的分数落在试卷的右上角,一次又一次的打击,被超越和不放弃追赶,变成了吴语漠唯一能为青春做的事情。
“我不想再用手机了。”吴语漠把白色的iphone还给了胡吹风,声音微弱。
胡吹风看了吴语漠一眼,他明白,语漠在乎学习永远比在乎自己多。
于是在一个普通的午后,阳光还是呈现出直射状态,空气里还是看得到细小的尘埃,滴滴点点的事情不断地晕染开来,在青春素洁的面上划割,容颜不再。
胡吹风收回手机的那个下午,他约严刚华一直打球打到晚自修结束。汗水和夜色模糊在一块,球声回响在球场上,砸碎了静谧。
“你说,为什么,女生就是不懂我们!”胡吹风踩着篮球,和严刚华坐在石阶上,他一次又一次想起和语漠的种种,包括一个暑假里,他都和语漠在一起。他们一起补课,一起逛公园,一起走过大街小巷吃好吃的东西,分享小时候的故事……
胡吹风以为,他和语漠发生的事情,已经足够多了,多到有些难分彼此,形影不离。
可是当语漠把iphone还给自己的时候,那转身就走,不由分说的背影,让他明白了,她到底还是那个第一眼就能令夏天冻结在冰窖里的女生。
严刚华没有接话,他也不曾有任何立场,当一个人那么远远地注视着另一个人,无论她是靠在另一个男生身上还是为另一个男生喜怒悲泣,他永永远远都在一旁静默地等候。
等候太久了,都已经忘记了自己还活着的可能。
胡吹风瞄了一眼严刚华,哀叹了一声。转眼高二已经过了一个多月了,许多事情都是在重复着高一的忙碌,只有越来越多的作业和难度系数飙升的考卷,让人感觉到时间依然继续着……
“老兄,你会等那个姚凤多久呢?三年?三十年?别说一辈子。”
胡吹风的玩笑话弥散在夜色里,严刚华没有目的地顺着暗淡的灯光看去,长长的两个人的影子斜斜地映在水泥地上。
三年,三十年,一辈子……
严刚华觉得,这是一生中做过的难度最大的选择题。
郭句点来到了另一个新班级,这个班级崭新得就跟高一刚刚来到X中一样。陌生的面孔和陌生的教室,只有课桌上贴着的课表还提醒着自己,已经是高二了。
很多事情就像是一场梦,在过去的日子里明明发生过了,醒来却一切恍然成空。
那么记忆犹新地爱过一个人,他带着孤傲的轻淡味,走在校园里的林荫道上,先是一个人,后来变成了两个人,可惜却不是自己……
郭句点知道,如今手里什么都不剩下,她扔掉了那些明信片,记载着多少个日子里自言自语的对白,大胆地表示着心意,期待可以在一个真正属于两个人的一天晚上,全数奉上,那样会不会让程虔感动一番?
可是当文科班的教学楼和理科班的教学楼遥遥对望,中间隔着一条长长的绿化带,楼上楼下是几十级楼梯和一段谁都不愿意跨越的漫长等待。
郭句点无数次对自己说,忘了吧,就当那是长大必经的过程,燃烧自己的心去苦苦地守着一份渺茫的希望,心灰散灭的时候,只为那当初爱过。
多少场美丽的幻灭,仅仅发生在高一和高二之间,时光不曾预示一切结束,一切自然而然地终结。
程思思分到了隔壁班,一群女生还是和往常一样,吵吵闹闹,没事就串串门,聊聊八卦,程虔在那些没有喜欢得那么深刻的女孩心里,就如同一个沙画里的王子,随风而逝。
郭句点是在那些打打闹闹的嬉笑之间,看见了一个又一个自己回不去的影子,她为爱情而变得有心思,会勾斗的心已然回不到最初。
望着窗外的大树,在盛夏的季节摇曳,煽着不为人知的秘密,郭句点终于哭了。
没有人计划好,往后的日子该如何度过,高中的一切却如梦般快速地进行着。那份窃窃私语的心情,在上课铃和下课铃之间断然跳跃,往往完整地想一件事情,会被切割成好几十个课间十分,一恍就是几个月过去了。
胡吹风和严刚华从楼上向下看去,又是新的一群人,他们喊着当初熟悉的口号,在校园的阴凉处抱怨着曝晒的阳光和狂躁的汗水味。
“嘿嘿嘿,一群傻子。”胡吹风灌了一口水,哈哈地笑喷了。
“你有病啊,怎么傻了。”
“呀二一,呀二一,哈哈啊哈哈。”胡吹风自顾自地笑,根本不管严刚华。
“切,你自己当初不是也一样,说不定更傻。”
胡吹风突然不笑了,看着严刚华,怔怔地。他又喝了一大口水,闷闷的十月末夏,仿佛焦渴的目光永远也不会得到满足。
“石头,我们还能在一起,真的很好了。”胡吹风忽然沉闷下来,话音里有些伤怀。
严刚华倒是在这个时候笑出来了:“哈哈,大吹,一向以为你不是感性的人,没想到性感起来不是人……”
胡吹风一听,一口水喷出来,追着严刚华就打,就这样的午后,抑郁在青春后面的小情绪才得到了彻底的宣泄。
胡吹风和严刚华跑到门后,透过窗看见语漠趴在桌子上,她很累吗?胡吹风想,或许吧,看见语漠的肩膀有些颤抖,胡吹风就觉得自己的心也在颤抖。
“石头,你对吴语漠怎么看啊?”胡吹风停下来,严肃地问严刚华。
严刚华从没有想过去评价一个女生,但是既然胡吹风问,他便是说了心里话:“她?她藏得很深。”
胡吹风云里雾里地茫然看着严刚华,不明白。
“那我问你,她喜欢你吗?”
胡吹风忽然也觉得,自己根本回答不了这个问题。
“可是,你却对她,付出一切。”
严刚华的话刺痛了胡吹风,亦或是突然一瞬间,他就对自己喜欢的人全然无知。胡吹风一直以为,爱情的舵掌握在自己手上,可是严刚华不过几句话,就令他失去了方向感。
没错,他可以大摇大摆地开着奔驰去接她倒各地去玩,可以豪爽地买一个iphone送给她,可以无顾忌地要求她满足自己的愿望,可是,胡吹风忘了,他只有爱的立场,而吴语漠,永远在被爱着。
严刚华间胡吹风什么也说不出来,又随口一道:“也不一定,可能她把喜欢藏在心里吧,大吹,你别往心里去啊。”
吴语漠在之后的一节课上,毫无准备地收到一个小纸条,是胡吹风的。
纸上歪七歪八地写着一行字。
“你喜欢过我吗?”
语漠朝胡吹风的方向转过来,看着他,眼睛迷糊地充满了疑惑。胡吹风以为语漠会写个答案然后传给自己,可是他看见那张纸条被语漠揉成一团,扔进了垃圾袋里……
胡吹风以为过后的几天,语漠会找一个时间,和自己说一些关于这件事的话语,可惜他发现,语漠之后不论是低头还是抬头,看见自己的眼神总会飘向另外一个方向……
“你到底是怎么样,想什么?”体育课后,胡吹风再也忍不住拉住吴语漠质问她。
“我没有……”语漠的声音很轻,让人不忍心责问。
“那,你喜欢过我吗?”胡吹风很怕问出个答案,可是他也怕得不到答案。在这样心惊胆战的纠结里,他最终还是没有耐住青春期荷尔蒙的敦促。
语漠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此刻,胡吹风在自己面前,不再是单纯的一个喜欢那么简单……
语漠是个明白事理的人,喜欢和不喜欢,在之后的未来里,是那么渺小……微如尘埃……
胡吹风,开奔驰,住别墅,有身家背景的富二代,语漠内心曾经自问过无数次,有什么可以值得他如此深爱呢?于是从头到脚底自我审视一番,得到的永远是同一个结论——没有。
所以……语漠几乎是不带任何犹豫地说了:“没有。”
胡吹风的力道慢慢变小,语漠于是走出了他方圆一米,两米……直到消失。
胡吹风才后知后觉,那个狂躁的夏日,自己的心竟凉透出了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