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宴设在酒店第二层豪华大厅,摆了几百桌。新娘是姚凤妈妈的同事赵淩华,这次是她第三次结婚,听说她的第一次婚姻是在二十岁的时候,新娘尚年轻,新郎是个没有钱没有事业的人。没有经济基础的婚姻过了一年就走到了尽头。后来赵淩华遇到了第二任老公,是个美国律师,他们结婚十五年,有一个可爱的混血女儿,生活幸福美满,直到女儿因为一次校园事故而永别人世,他们的婚姻也因此破裂了。又过了两年,赵淩华遇到了现在的老公,帮她走出了婚姻的阴影,最终走到了一起。
姚凤的妈妈告诉女儿:“凤儿,一会不许提到赵阿姨的往事啊,今天她新婚,不要让阿姨想到不开心的事。”
姚凤点头,走进了这个装饰得富丽堂皇的新婚大堂,高脚杯和葡萄酒,布丁蛋糕和提拉米苏。甜蜜的感觉充溢着红地毯和水晶灯,从一双双见证新人的瞳孔里看见的一对美满幸福的新人带着笑脸进入宾客们的视线。酒席中的客人都知道这个女人的过去,即使不算太了解也知道些许片面。
但是依然还是有一些故事被每个人都遗落在不曾发现的角落里……
随着钢琴声奏起《婚礼进行曲》,新人相携,走过气球堆叠起的虹桥,走过几十米的红毯,走近司仪,走进另一次婚姻,带着被岁月洗过的另外一种憧憬,选择忘记过去,接纳新的开始。
姚凤抿了一口葡萄酒,她偏偏在这样的时候听到一种悲伤的情绪,藏在《婚礼进行曲》里。向钢琴那旁望去,那个没有目光聚焦的地方,有一个孤独的少年,身着燕尾服,坐在白色的钢琴前面,双目紧闭,没有看向任何方向……
是程虔。
淡淡的夏天,淡淡的婚礼,淡淡的钢琴曲,淡淡的葡萄酒,淡淡的忧伤……
姚凤伺机蹿到后台,扯住了程虔,她没认错。
在她脱口要说出一万个为什么的时候,对上程虔的忧伤面容,修长正显消瘦,眉目已勾勒遗殇,此时姚凤什么都来不及问,只能依着程虔向前走。拿起琴谱,拿起包,脱去燕尾服,穿上运动衫,走出酒店,坐上计程车,消失在一片月色中……
可能在那个诙谐的校园里,透过繁密的树荫,柳枝下的莲叶,莲叶之间翻覆而下的白色鲤鱼,他们太轻易地相信在青春的这段日子里,发生的一切都是过家家一样的莫名简单;可能在那扇可以随意来去的教室门前,透过一方半平方米的窗口,印花瓷砖上的细碎纸屑,风扇之间上下对流的暖风,他们也会太轻易地把青春折成自己喜欢的样子,那种样子是到最后还不愿接受的自由简单。
姚凤站在原地很久,她听见酒店楼上传来主持人的贺词和嘉宾们的掌声,而她看到的却是消失在汽车尾气浓烟之后的痛苦,直觉里姚凤捉住了太仓促的一段过去,只是程虔留给她的并不是一个解释,而是被撕碎了的一角。
第二天。
“今天我们作文评析课的主题是‘写出生命质感’,我们是高中生了,一个高中生的作文不能再像初中时候那样轻浮,我们更需要的是从生活中体悟人生。要想写出生命质感,必须有亲身经历和切实体会,下面我们来看几个例子……”
语文课,潘老师投影出各类文人墨客的文章,抒情写意的,夹叙夹议的,叙述题材的,意识流的……
姚凤落笔之前什么都没有想过,她想还是写一篇意识流的文章吧。或者从一个背影开始写起…… 不由地又回到了那天的夜里,程虔像个做错事情赌气的孩子,只想逃离一个让自己痛苦地想起什么的地方,那个着急着拦计程车,开了几下后门还是开不开,然后坐上了副驾驶的位置,狠狠带上门后就消失在一片模糊中的背影。
不懂,有些事情只隔了几天或者几年,却很遥远
不懂,有些人只隔了几米或者几十米,却够不到
不懂,从以前无话不谈的童年到隐秘的如今,有没有预言
不懂,昨天还像国王一样创造神话到落荒而逃的途人,有没有过渡
不懂,只能颤抖地试着推开一扇虚掩的还确信得不到答案,是不是徒劳
不懂,从坦率到学会思考应不应该和能不能做到,是不是成长
……
不懂,仅仅一个背影,留下的会不会太多。
姚凤是这样落笔的,就算这是考场作文,字里行间也透着青涩。她只想把遇到的第一件触碰了情感的事用缜密的思绪编织,细心地为开头和结尾寻觅词藻,生怕它看起来不够矫情,不能牵动心弦。
而等到文章映入老师眼里,一切都归于“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
她藏着饱满情绪的文章被拿到公开课上仔细剖析,从第一段的第一个字到末尾的省略号,从叙事的角度到方式,从言语的过渡到词藻的修饰。被批评不够精简,不会旁征博引,不会写作技巧,不懂衔接过渡,少了画龙点睛,缺乏整体意识,漏了标点符号……
而对姚凤而言,这些情节是连贯的,就像她的文章,是连贯的,一场热闹的酒宴和一台冰冷的钢琴,一阵热烈的掌声和一首忧郁的钢琴曲,一群笑口难合的观众和一个孤独的少年,一个所有人都体会不到发生了任何的夜晚和一个心绪复杂五味杂陈的自己,少了哪一个片段都是不完整的。
后来姚凤再也不会写一篇像《背影》一样的文章,她学会了从文学作品里摘取经典语句,在自己文穷词荒的时候拿出来晒在考卷最引人注目的地方,然后笑着听老师夸奖自己的进步,把自己的作文贴在文学角的版面。
姚凤和郭句点是室友,高中待在寝室的时间很少,一般只有下午和晚上加起来不到两个小时的时间然后就各自渐进梦乡。不能带手机和音频设备,熄灯后不能讲话,早上要迅速整理好床褥然后出操,寝室生活依然是计分制,管理方式和初中没有太大的不同。
姚凤和郭句点都带着自己的小手机,藏在枕头里面,宿管阿姨难以发现。夜半深更睡不着的时候拿出来打发时间。有时候两个人都会睡不着,在移动QQ上碰到两个头像同时亮着。
小小的头像闪动着,是郭句点,姚凤把头埋进被窝里,为了不让四处巡逻的阿姨发现。
“你觉得我们班谁是班草啊?”
姚凤想了几秒钟,开始敲键盘。
“我觉得是程虔,你类?”
郭句点扯动嘴角微笑:“我也觉得是他!”
“他本来就是很帅呀,他会弹钢琴,还会写曲子。”
郭句点很迷惑,她还没听说过这些。
“你怎么知道呀?”
姚凤意识到说漏嘴了,她答应过程虔不告诉别人的,转念一想,反正他马上要在元旦汇演表演了,说了也没关系吧。
“他跟我说的呀。”
“那你有他的QQ吗?”
…… 这个,姚凤看一眼程虔的QQ头像,没见过他上几次,还是不告诉郭句点比较好……
“没有诶,他都不怎么说话。”
“好吧,可是他跟你说话最多了。”
“可是他没告诉我QQ啊,你自己可以去问他的,他不算很难相处的人~”
“那你们聊什么啊?”
“点儿,我有点困了,先睡了啊,晚安^.^”
“…… 晚安”
郭句点听到对面翻身的声音,然后手机里的头像变成了灰色,心情也灰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