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一个女人在厨房，敲下了两个鸡蛋。
马玲玲掌管万香楼已经很多年了，难以想象她居然还会做饭。她不但会做饭，而且烧的菜还很好吃，因为她烧的菜不仅仅用上了火，而且还用了心。
叶天，就是那个可以让马玲玲用心下厨的人。
她美丽、聪慧、机敏又很含蓄，任何女人该有的优点全部都能在聚合在了马玲玲身上，她就仿佛如鸦片一样，让任何男人都沉醉。
因为她足够优秀，所以叶天对她委以重任，万香楼上到银楼管事，下到仆从丫鬟，都对马玲玲尊称一声“大姐。”
大姐代表的不是温情，而是忠诚。
在万香楼，除了几个核心管事知道叶天之外，其他人都以为马玲玲才是万香楼的老板。
因为她眼光独到，也因为她无所不能，任何难堪的事情她都处理的面面俱到，在万香楼里，马玲玲就是天，她甚至比天空更辽阔，也比天空更壮美。
今夜，她特地为叶天做了几个小菜。
深夜，没有星，也没有月。本应该寂静熙嚷的长街却依然花团锦簇，灯火通明。这条长街似乎从来就没有黑暗过，这里的马灯从不会熄灭，因为这里有座明楼，万香楼。
沈知秋初到万香楼的时候内心震惊不已，他见过不少的赌坊酒楼，但是从来没有一家可以像万香楼这般宏伟壮观，这里的每一个人看起来都流连忘返，在这里，但凡你有任何不顺心、不如意的事情都可以暂时抛到九霄云外。
沈知秋道：“你是要带我来享乐？”
叶天道：“不，我是要带你回家。”
沈知秋问道：“这里是你的家？”
叶天笑道：“不是我的家，而是我们的家！”
马玲玲第一眼见到沈知秋的时候，就被这个男人的傲绝一世的脸给惊到了，万香楼一共有三层，但是客人们往往都不知道还有第四层，这第四层只是一个小阁楼，这里安静，独到，还存放着万香楼里所有的生意案卷。
叶天从不带朋友来第四层，她知道，眼前的这个男人并不普通。
马玲玲站了起来，对着叶天细声道：“来客人了？”
叶天笑道：“不是客人，而是主人。”
马玲玲惊目道：“主人？”
叶天道：“是的，万香楼的主人，也是你的主人。”
马玲玲道：“我从不认识除您以外的主人。”
叶天眼神犀利，提高了声音，道：“现在你认识了？”
马玲玲不甘愿的点了点头，叶天很少厉声对自己说话，似乎想到了什么，马玲玲抬头望着沈知秋，她看到他手上的那把剑。
他握剑的手势很紧，即使这把剑还没有出鞘，马玲玲依然感觉到了一股寒意，天下间竟然会有如此冰寒的剑。
马玲玲问道：“主人可是姓沈。”
沈知秋点头，平静的道：“沈知秋。”
马玲玲杏眼一笑，道：“欢迎二老板回家。”
叶天吩咐了一声，道：“今天不喝酒，去给二老板煮一碗姜茶来，另外，进来的时候把万香楼的地契拿过来。”马玲玲依言走了出去，看着她的背影，叶天露出宠溺的一笑。
这个女人永远都是那么聪慧。
沈知秋认得这种眼神，这种眼神和自己当初看向白依依的时候没上两样。
“她为什么会喊我二老板？”
“因为这份产业是师父留下来的，师父是大老板，你自然也就是二老板。”
沈知秋吃惊的望着他，道：“这就是你说的家？”
叶天笑道：“难道这个家不好?”
沈知秋冷笑两声。
男人好酒，爱赌，更爱女人。
沈知秋却另外，他不好酒，也从不赌博，今后也更不会爱上任何一个女人。
叶天道：“如果你不喜欢，你可以把万香楼烧了。”
沈知秋问道：“我把它烧了你不心疼？”
叶天无辜的耸肩道：“反正是你的东西，我心疼什么？”
他没有开玩笑，尔后很真诚的望着沈知秋，他是真的想把万香楼还给沈知秋，他从心底里厌恶这里的一切，这里的客人，也包括这里的银子。
沈知秋呆呆的望着这将无邪的笑脸，这个一度让他看不起的人此刻却让他感觉到无比的高大。
这个男人竟然让他有些羡慕。
沈知秋明白，他羡慕的不是他的现在，也不是他的未来，而是羡慕他的过去。
现在和未来都可以用手中的剑去实现，但实现不了的，唯有过去！
过去的母爱，过去的悔恨，还有过去的一切。
沈知秋没有表情，也没有再问，听到一阵脚步声，不用猜也知道是马玲玲回来了。
她手上端过一碗姜汤，也带着那份地契。
马玲玲道：“二老板一路辛苦了，晚上歇息的时候我让仙儿丫头来服侍您，保准您睡得安稳。”
她露出邪魅的笑容，仙儿是万香楼里除她之外的头牌，声美，人更美，被她服侍过的男人第二天绝对是起不了床的。
沈知秋静静的说到：“我不要她。”
马玲玲嫣然一笑，道：“那二老板想要谁？”
沈知秋道：“你。”
他冷冷的看着马玲玲，口气不容许丝毫的拒绝，他当然看得出来叶天和马玲玲两人的关系，既然叶天想和他做兄弟，那就正好试探下他的诚意。
叶天眼角闪过一丝阴霾，道：“你不该说出这句话！”
沈知秋冷笑道：“你既然说我是万香楼的老板，她是万香楼的女人，自然也可以是我的女人。”
叶天沉吟着，道：“她...她不一样。”
沈知秋道：“哪里不一样。”
叶天道：“她已经是我的女人。”
沈知秋道：“花姨娘曾经是我的母亲，不也一样把你当儿子养育了十几年吗？”
这句话或许没有错，无论怎么算，叶天毕竟欠了沈知秋十几年的母爱和养育之情，他没办法还，他也还不起。
沈知秋走近了马玲玲，用手捏起这张美丽的脸庞，沉重的鼻息声扑到了马玲玲的脸上，马玲玲转头避开了他讥讽的目光。
马玲玲知道，沈知秋也一样看不起她！这个二老板和外面的男人一样，一样的衣冠禽兽。
沈知秋眉角微微舒展，他感到后背冰凉的硬物，他知道，那是叶天的剑。他一度看不起的男人，这次终于做了一件让他看得起的事情。
叶天用柳叶剑在后背指着他，仿佛一瞬间就可以刺穿他的身体。
沈知秋道：“你要杀我？”
叶天道：“如果你还不把手拿开的话。”
沈知秋道：“杀了我，你不会愧疚？”
叶天道：“杀了你，我会立刻自杀！”
沈知秋道：“这个女人服侍不少人，为什么我不行？”
叶天痛苦道：“谁都可以，只有你不行！”
沈知秋道：“我和外面的男人有什么不一样？”
叶天点头，道：“当然不一样！外面的男人不是人，是猪，是狗，是所有畜生的混种！而你不是，你是人，是李青云的徒弟，是花姨娘的儿子，更是我叶天的兄弟！”
马玲玲全身冰冷，沈知秋手上的力道渐渐松弛，最终，他放下了手，马玲玲深吸一口气，感动的望向叶天，这是第一次叶天这么维护自己。
如果叶天不开口，只要沈知秋需要，她其实并没有理由拒绝。在她的内心深处，沈知秋本就和畜生没什么区别。
沈知秋道：“你做了一个正确的选择。”
叶天收起了长剑，他的目中已经有了些怒意，道：“什么选择。”
沈知秋点了点头，道：“如果你刚刚没有用剑指着我，而是答应了我的要求，那么你现在已经是一个死人了！”
这仅仅是一个试探而已，如果叶天真的答应了，就说明他是一个可以将感情随意出卖的小人。
而秋水，杀的从来都是一个又一个的小人。
叶天露出了善意的微笑。
姜汤还是热的，正合适下肚，他端起姜汤，温和的道：“你之前喝了太多酒了，喝了它，暖暖胃。”
沈知秋慢慢的喝着，他的胃里的确已经翻江倒海，他酒量很差，醉了的时候还感觉不出异样，可一旦清醒了就想吐。
叶天从马玲玲手上接过地契，道：“你掌管万香楼一向辛苦，今后应该好好休息休息了。”
休息休息，意思就是彻底的离开万香楼。
他真的要将万香楼交到沈知秋手上！
马玲玲诧异的看着他，她不相信叶天居然会说出这么决然的话。
万香楼是她一手经营起来的，自从花姨娘将万香楼交到她手上的时候，她就将这里打理的井井有条，经营的蒸蒸日上。如果没有她马玲玲，万香楼还只是当年的一个小酒馆！
而如今说不要她就不要她，就这么活生生的丢给一个外人！
马玲玲的眼中带着恨意，虽然仅仅是一瞬间，但依然被叶天捕捉到了。
叶天抚着她的秀发，她的秀发散发出迷人的香气，叶天发誓，今后他再也不允许任何人闻到她的香气。
所以，他必须要带马玲玲离开万香楼，带她离开这个肮脏的地方。
马玲玲没有明白叶天的深意，她不明白，也不愿意去明白。
她享受在万香楼里万众瞩目，众星捧月的感觉！她喜欢这里的每一个人都低头尊呼她一声“大姐。”
因为她自小被人欺凌惯了，妓女的生活自小苦不堪言，她从万千个男人身下学到的不是屈服，而是征服！
她必须要江湖上所有的人都尊呼她为“大姐！”不管是六大派还是凌烟阁，甚至是四海钱庄，她都要将他们一个一个得征服！
她爱叶天不假，但是她同时也爱权力！
爱情不会让她有安全感，但是权力不一样！但她同时也希望，她的权力和男人能融合到一起。
东方已经渐渐发白，一缕和光微微升起，沈知秋邹了邹眉头，他其实对这个地方没有丝毫的兴趣。
银子够用就好，只要一天还买得起几个馒头，只要还饿不死。
其他的时间里，银子不过也就是一堆破铜烂铁。
沈知秋道：“我不需要这份产业，如果你想求得我的原谅，你只要做一件事。”
叶天心下一喜，道：“只要你能原谅我，别说一件，一百件我都答应你！”
沈知秋摇摇头，道：“这件事对你来说或许很难。”
叶天道：“为了你，再难我都能做到！”
沈知秋道：“江湖上传闻你是用这把柳叶剑杀死我母亲的。”
叶天垂下了头，他不想去解释，沉默着，等待着沈知秋的要求。
沈知秋看了看叶天手上的柳叶剑，道：“那么你现在就用这把剑，杀了这个女人或者自杀！”
马玲玲花容失色，大惊道：“你说什么？”
沈知秋不理会马玲玲，只是静静的看着叶天，说完这句话，他已经不打算再多言，他只等待着叶天做出的选择。
而他会根据叶天的选择去做他应该做的事情。
马玲玲怒道：“你一定是个疯子！他已经为你做的够多了，难道你一定要这样折磨他你才满意吗？”
多情的人总是特别容易被人折磨，而多情的女人承受的痛苦往往也会比男人要多得多。
生命总是脆弱的，稍有不慎，你就会活成自己最讨厌的那种人！
生命的长短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个人是否活出了自己的价值。
如果自己的死亡真的可以求得沈知秋的宽恕，得到上苍的谅解，那么这就是叶天生命的价值。
“死有轻于鸿毛，亦有重于泰山。”
在叶天的心里，沈知秋的谅解则是比泰山更重，更巍峨。
叶天微微的笑着，晨辉暖暖的映射在他的脸上，他仿佛笑的像个孩子，那样的天真，那般的无邪。
师父曾经教过他十八种不同的笑容，因为学得太多，所以他已经太累了。
这或许是他最后一次微笑，如果可以，他宁愿永远都不再微笑。
叶天举起柳叶剑， 对着自己的胸膛，他轻声的说道：“我明白你的感受，沈知秋，你真的是个善良的人，当年师父没有给我选择就离开了人世，但是你今天却给了我选择，我真的从心底里感激你。”
他又转眼看向马玲玲，暖暖的道：“今日我死了，日后你和万香楼的所有的人不得向沈知秋复仇。“
“日后他若是遇到了难处，万香楼也必须极尽全力的帮助他！”
“这是我给你下的最后一道命令，你必须服从。”
“还有，你一个女人在江湖上也别漂泊太久，找个好人终老山林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再见了，我的兄弟，再见了，我的爱人！”
叶天说完这些，悲痛的流下了眼泪。
他的剑没有犹豫，天魔决的剑法出神入化，柳叶剑杀敌人的时候很快，杀自己的时候则更快！
然而，柳叶剑再快，也快不过秋水。
“呛”的一声，柳叶剑坠到了地上，叶天惊讶的望着他。
沈知秋头也不回的往门外走去，慢慢的离开了万香楼，离开的时候他嘴角露出暖暖的微笑。
“叶天，你的头只是暂时悬挂在脖子上，以后终有一天，我会取回来的。”
叶天也同样笑了起来，同样的温暖，因为他知道，他们两个之间已经没有了仇恨，因为他们已经是兄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