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烟阁的明崖峰,一把清寒的长剑插在峭壁上,峭壁上的人右腿微微弯曲,搭在左腿边,而左腿则直接单立于剑锋上。
沈知秋不像是一个懂得欣赏风景的人,但是他此时的确在赏景,而且是闭目养神,单足立悬崖边上,全身心的投入在自然的美景中。
大多数时候他是没有这份闲情雅致的,他并不喜欢把时间浪费在多余的事情上。什么是多余?对于沈知秋来说,除了练剑,所有的事情都显得多余。
不过今天不一样,他现在特别的享受此刻的时光,午后的阳光淡淡的洒在他的脸上,天气虽冷,但是阳光却格外的暖。
这时,他也会暂时忘却心中的仇恨和苦闷,他感觉自己变成了一只鸟,一只可以肆意飞翔的小鸟。
沈知秋曾想过自己可以变成一只飞鸟,严格上说他已经拥有了鸟的翅膀,举世无双的剑法和睥睨天下的神兵,当然可以让他展翅高飞。
大多数幻想飞翔的人总是寂寞的,所以沈知秋也不另外。
他不仅寂寞,并且还孤寂。寂寞或许是暂时的,但是孤寂绝对是一世的。
他没有朋友,也没有妻子,甚至连父母都没有。
他唯有的,仅仅是脚下的这把秋水。
在此之前,他已经昏睡了整整五天,这是他受伤最重的一次。沈知秋想过自己会受伤,但是从没想过自己会昏迷。在他的观念里,剑客可以失去鲜血,但是不可以失去意识,一旦失去了意识,那么你只能任人宰割。
所以以前不过受多重的伤他都会保持清醒,不让自己昏睡,但武当山上的一战却意义非凡。
他车轮战般和空难、陆天霜、徐长风、叶天、元浪五个天榜高手苦战,过度的使用内息早已让他精疲力竭,再加上在身体极限的时候强行使用秋水剑,自己也被秋水的寒气反噬。
在他昏睡的五天里,一直有一个声音在他耳边萦绕,那声音婉转悠扬,似水如歌,轻轻地,暖暖地。他很想立刻清醒过来,但是那声音如梦似幻般令他开始沉醉,就仿佛回到了小时候...
小时候,在他还没有记事起,也曾经有这样一个女人的声音在他耳边念叨,每逢睡觉之时,母亲总会在自己耳边述说故事,那是沈知秋鲜少见到自己母亲温情的一面,那时候的母亲没有严厉,更没有冷酷和仇恨。
后来随着他慢慢长大,母亲对他开始越来越狠,用尽各种严刑对他贯彻着仇恨的思想,沈知秋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复仇。
他相信,只要自己复仇成功,就一定能让母亲展颜对自己欢笑,就如同小时候对讲故事一般的温情。
这五天里,那一阵阵呢喃软语让沈知秋误以为自己回到了童年,那个声音是母亲吗?
他要立刻醒来,睁开眼睛,告诉母亲说自己一直都在努力练剑,没日没夜的练,还有,自己差一点点就杀死元浪了,他要让母亲知道,自己这十几年来从来就没有偷懒停歇过。
沈知秋醒来的时候,感觉整个身体都疼痛万分,他缓缓的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极美的女人,那女人一身白衣,如仙女般耀眼璀璨。
这是母亲吗?一定是,那身熟悉的白衣正是母亲以前爱穿的衣服!他虽然已经醒了,但是神志却还没有立即恢复,但是他已经顾不上太多,一个箭步起身将这个女人搂入怀中,他的拥抱很重,近乎用去了全身的气力。
怀里的她很香,柔若无骨。
“我很想念你,母亲。”
“母亲,这次虽然不成功,但是下一次我定不会让您失望。”
“母亲,母亲...“
突如其来的拥抱让白依依有些不知所措,这个男人把自己当成了他的母亲吗?白依依眼角有些湿润,那是一个怎样孤寂的男人,才会把他自己逼到如此的境地。
她慢慢的也张开双手,抱着这个男人,这个时刻,她相信,任何一个女人都不会拒绝这样的拥抱。
“沈公子,你的伤,好些了吗?”
话音一落,梦就碎了,如晴天霹雳。沈知秋慢慢把她推开,看着她,这个女人的确很美,也的确身穿白衣,但是显然,这个人不是母亲。
原来,一切都是梦。既然梦已醒,那么自己唯有能做的事情就是抓住现实,现实是什么?现实就是那把长剑,唯有手上抓着秋水,他的心才能踏实。沈知秋四下寻找,这张整洁的床已经被他翻得不成样子。
“这个给你。”
白依依随手递给他一把剑,她当然明白,这个男人已经说过,秋水是他唯一珍视的东西。事实上从上了凌烟阁开始,她就为他一直保管着这把秋水,片刻也没让这把剑离开自己。
沈知秋感激的点了点头,也并不言语,他不是一个喜欢开口道谢的人。
峭壁上的他身子微微倾侧,他知道她来了,想到这几日这个女人对自己的照顾,沈知秋收起了秋水,一个旋转翻越,从峭壁上轻轻地落下。
他不懂开口言谢,但是懂如何报恩。在这个江湖,你什么都可以不懂,但是报恩和复仇,是每一个江湖人必须要有的意识。
沈知秋道:“走,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不等白依依答话,沈知秋已经伸出右手搭在她的细腰上,轻声道:“你可得抓紧了。”
语罢,足下轻轻一点,两人竟笔直的向空中飞去,一个呼吸间就已经飞到了十余丈高,片刻后沈知秋又一个猛吸气,身体再次起飞,又飞了几丈,可是这明崖峰足有三四百丈高,而且还是带着另一个人重量,又如何在没有落脚点情况下飞上去。
白依依正迟疑间,便觉得脚下一阵寒气袭来,她微微吃惊,原来山峰上的一些树叶竟已经结成了一层厚厚的寒冰。
沈知秋每跃几丈,便用秋水剑运功在树叶上,峭壁上本来就没有厚实的树干,只有一些残存的树枝残叶,但是已经被秋水结成冰块的树叶,也足于支撑两人重量。
不多时两人已经上了峰顶,沈知秋将她放了下来,脸上的神色有些煞白,他本就是重伤初愈,现在又使出这样的极限轻功,一时间也让他无法好受。
看着沈知秋煞白的神色,白依依有些紧张,手上递给他一颗药丸,道:”这是老阁主研制的“天魂丹”,受伤或者内力损耗时都可以服用。“
沈知秋服下之后便觉得身上有股力量开始涌现,内息慢慢的提升,脸色开始恢复红润,心下暗暗吃惊,这凌烟阁的老阁主果真是名不虚传。
白依依的道:“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
沈知秋伸手指向天空,道:“你看,夕阳。”
白依依顺着沈知秋的指向看了过去,一束柔和的霞光映在她的脸上,果然是夕阳。
天空里薄薄的云层开始渐渐下落,太阳最美的时刻开始得到释放,柔和的余晖轻轻洒在大地,洒在明崖峰顶上,也洒在白依依美丽的脸庞上。
夕阳果真无限好,它不断的洒着,一层又一层,这般的彩霞,也只有这样的绝色女子才配得上。
白依依很喜欢看夕阳,尤其是想在明崖峰顶上看夕阳,其实她本身的轻功并不弱,但是想独自飞上这三百多丈高的明崖峰对她来说几乎是不可能的。
看到白依依的美,沈知秋又想起了之前叶天对自己的调侃,叶天问他愿不愿意和这个女人睡上一觉,就蹲上十年大狱。想到这个男人如此小人般的言行沈知秋就觉得厌恶,眼神闪过一丝阴霾。
他的母亲,竟然会被这样龌龊的人杀死!
白依依道:“为什么要带我来看夕阳。”
沈知秋道:“因为你曾说你想看夕阳。”
白依依忽然发现自己脸上有些微烫,原来这几日自己在他耳边念叨都被他听到了,这五日来白依依尽心的照顾他,有时候也会无聊时候在他身边轻声述说,说着凌烟阁的趣事,说着自己的心愿,当然也说着自己的一些小秘密。
难道他全部都听清了?白依依脸色的红韵更浓,沈知秋不太懂女孩的心思,他甚至以为这只是夕阳的红韵,可是这样娇羞姿色的白依依,只会让沈知秋觉得更美。
白依依凝视着他,道:“因为我要看,所以你就带我来?”
沈知秋道:“当然,毕竟是你救了我。”
白依依道:“仅仅是因为救命之恩吗?”
沈知秋惑道:“救命之恩,不该还吗?“
白依依神色有些失望,淡淡道:“救命之恩当然应该还,我是说,你有没有因为别的什么原因?”
沈知秋摇了摇头,他发现女人总是复杂的,做任何事情都喜欢刨根问底,他做事情一向简单直接,只是因为这个女人喜欢,所以他就会帮她去实现。至于为什么会帮她去实现,他不会去想,他也懒得想,想多了纯粹是浪费时间。
白依依道:“你说话向来都是这样的吗?”
沈知秋道:“我说的一向都是真话。”
白依依道:“可是真话有时候会伤人。”
沈知秋道:“难道说假话就不会吗?”
白依依眨了眨眼,道:“当然,善意的假话就不会。”
沈知秋轻轻笑道:“既然都说了是假话,那你又如何能区分是不是善意?”
白依依很少见到他笑,男人有时候真的很特别,越不爱笑得男人,他笑起来就越有吸引力。
她有趣的看着沈知秋,道:“其实你开心的时候真的可以多笑一笑。”
沈知秋道:“开不开心是一回事,能不能笑的起来又是另外一回事。”
白依依道:“或许你自己没有发现,你笑起来很好看。”
他点了点头,道:“这个世界并没有多少事情是值得开兴的。”
白依依道:“不如我们两个做个约定。”
沈知秋道:“说来听听。”
白依依道:“我负责让你开心,而你只要负责对我笑。”
沈知秋道:“笑,不过是一种人的本能,这个约定我好像并不吃亏。”
白依依道:“那你刚刚施展的本能是因为我吗?”
沈知秋沉默了下来,良久方才“嗯”了一声。
这本就是实话,他无需隐瞒。况且,他觉得和白依依在一起的时候很轻松,那是一种对别人完全放下防备的轻松。这些年来,对任何人他都不曾松懈过,江湖上想杀他夺取秋水剑的人数不胜数,他任何时刻都是保持警惕的。
只有她,只有在这个女人面前,沈知秋不需要这么累。
白依依道:“你看,这就是善意的谎言,你还说自己不会。”
沈知秋无奈的皱了皱眉头,他很想解释清楚,自己说的并不是谎言,但是他发现无论自己怎么说感觉都不对,最后叹息一声,道:“我真的不懂你们女人整天在想些什么东西。”
白依依又笑了,道:“你如果真的懂女人了,那你该变得有多么的坏啊。”
沈知秋迟疑了一会,看了看她,欲言又止。
白依依道:“在武当山的时候,你曾经问我为什么会在乎你。”
沈知秋道:“对,这让我很奇怪。”
白依依道:“被人在乎不是应该开心吗?为什么你会觉得奇怪?”
沈知秋看着远方的夕阳,摇了摇头,道:“你生在凌烟阁,这里是世间最高贵,最闪耀的地方,就连这里的夕阳,也是世上最美的,你当然不会明白。”
他继续道:“你不会明白,当所有人都想杀你,都想夺取你身上的东西的那种恐惧感,你没有朋友,没有任何依靠,就连吃饭睡觉都可能随时遭受到别人的暗杀。”
白依依道:“或许我不懂这种滋味,可是正因为这种不懂,我开始变得喜欢去解读你的世界,我越发的想了解你,越想了解,就会越在乎你。”
沈知秋声音开始变得轻了,道:“解读我的世界,很危险。”
白依依道:“我不惧危险,我只怕你不愿意被我解读。”
沈知秋道:“你刚刚说善意的谎言,那你会不会说谎话?”
白依依笑道:“我经常和老阁主说谎话,并且有时候编造的谎话我自己都会信。”
沈知秋道:“什么时候会编造这样的谎话?”
白依依道:“当然是需要的时候。”
沈知秋道:“什么是需要的时候。”
白依依道:“比如说现在,我会说,我很在乎你,更深爱着你,你就是我生命的全部,你生就是我生,你死就是我死。”
这句话一出,不仅沈知秋震惊,就连白依依自己都吓了一跳,她从不敢相信她一个女孩竟然会说出如此露骨的告白。
这句话的确是告白,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许的生死诺言,凌烟阁的白衣圣使,她的告白是如此的大胆而直接。
她头垂的很低,头上的秀丝懒懒的落下几缕,微风轻轻的吹过,白依依的这句话让沈知秋停止了呼吸。
半晌,沈知秋的心恢复了跳动,但反而跳的更加的快了,以前他只觉得自己的剑快,从未想过,原来自己的心跳也丝毫的不逊色。
其实这样直接一点反而更好,沈知秋本就是这样一个简单的人,太过于文艺的他反而不懂。
沈知秋慢慢道:“我想验证下你的话到底是不是谎言?”
白依依抬头望着他,道:“你要怎样验证?”
难道,他不会是想要自己做那个事情?可是会不会太快了?虽然这明崖峰上的确没有别人了,可是她们还没有成亲,又怎能做这种不齿的事情。
她的脸越来越红,夕阳已经渐渐褪去,可是脸上的红韵反而更浓了,她又垂下了头,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沈知秋猛然的拉起了她的手,道:“如果你后悔了,就叫一声!”
话音刚落,沈知秋就这样直接拉着她往崖边大步迈了过去,随即带着她纵身一跃,两人的身体迅速的往下坠落!
白依依大惊失色,难道这就是他的验证方法吗?这样高的悬崖峭壁,上来容易,下去可是难上加难。而且看的出来沈知秋没有使出一丝一毫的轻功,他的身体是自由的往下坠落,这样下去,两人必定会落得粉身碎骨!
白依依脑中闪出一丝求生的欲望,她想睁开沈知秋的手掌,想用轻功尽量踩到或者抓到什么东西,这样的话或许不至于摔死。
“你生就是我生,你死就是我死”。
在她刚刚想脱手的一瞬间,白依依想起来自己刚刚许下的告白,她转眼看着沈知秋,眼前的这个男人没有任何犹豫,他的眼神告诉她,他是真的想死。
是啊,既然是自己对这个男人许下的诺言,那么就不要失信。不就是死吗?老阁主常说世上生死都是定数,如果能和深爱的人一起赴死,这就是最幸福的事情。
想到此处白依依便不再害怕,也不挣扎了,她紧紧的抓着沈知秋,眼睛深深的凝视着他,就算是死,她也希望可以这样一直望着他。
感受到了白依依手上的力量,同时也感受到了白依依的决心,沈知秋确信无疑,这个女人,真的没有骗自己。
他是何其幸运,连母亲都可以将自己抛弃,却还能得到另外一个女人如此的眷顾,沈知秋从不感谢上苍,但是这次,他真的感谢老天能让自己遇到白依依,这或许会是自己这一生唯一温暖的东西。
已经快坠入到地下了,看着眼前越来越近的大地,沈知秋抽出长剑,对着地面凌厉的挥出一剑,秋水发出一声轻啸,产生一股自下往上的弹力,借着这股弹力沈知秋身子瞬间调整方向,轻功施展开来,带着白依依往上开始飞出几丈,之后两人再借着劲力缓缓的落下。
下来的时候白依依脸色已经毫无血色,就在刚刚,他们已经由生到死,再由死到生轮回了一圈,她不可置信的看着沈知秋。
白依依道:“如果这就是你验证的方法,那么沈公子,你可满意?”
她有些微怒,这个男人,仗着自己深不可测的实力竟然会拿生死开玩笑,如果他没有这把秋水,如果他刚刚在下坠的过程迟疑会,那么他还能安然无恙的站在这里吗?
白依依还想再说什么,她已经不再多言了,因为,她看到了沈知秋的眼睛,他的眼睛开始流泪,虽然他很快的转过了头,可是白依依确信自己没有看错。
沈知秋流泪了?为什么,他为什么会流泪?
白依依道:“你刚刚,好像哭了?”
沈知秋道:“我这一生只在一个女人面前流泪?”
白依依道:“为什么?”
沈知秋道:“因为一旦我流泪了,就代表这个女人将会永远属于我了。”
他的话不容迟疑,更不容别人拒绝,如果说白依依的告白是深情的,那么沈知秋的告白就是霸道的,他的告白富有无穷的力量,不管你是谁,也不管你愿不愿意,但是只要这句话一开口,那么任何人今生都无法离开他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