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御史大夫蔡自清生病卧床,御史台的事务暂时由御史中丞祝扬灵代理。当天下午,乐同尘、祝扬灵和魏法齐便聚在一起,商讨案情。
魏法齐翻阅着卷宗,说:“两位可能对案情不熟,在下简单说说。七天前,地方官员举报吏部尚书刘厚收受贿赂,贪污公款,并栽赃陷害他。陛下命刑部进行调查,在下审讯了数十个官吏,查阅了相关账目,发现刘厚贪污受贿数额巨大,禀报陛下后,陛下龙颜震怒,下令立即彻查。后面的事情,二位就都知道了。”
祝扬灵说:“尚书大人辛苦了,下官今晚必通宵达旦,将卷宗研究仔细。”
乐同尘笑了笑,说:“看见了没,还是咱祝大人刻苦努力。”
祝扬灵笑了一声,道:“乐帅又拿我打趣了。”
魏法齐说:“乐帅说得没错,要说这刻苦勤奋,满朝还真没人比得上你。说起来,两位大人对此案有何看法?”
祝扬灵想了想,说:“尚书大人调查得已然相当仔细,下官想来,只要各项条目都详细验证无误,该是可以定案了。”
乐同尘心中快速计较一番,说:“我看不一定,刘厚好歹是堂堂二品大员,不能说下去就下去啊,不然我等如何自处?我看可以再拖一拖。”
两人都愣了愣,说:“拖一拖?”
乐同尘嘴角一笑,说:“结果如何,全看圣上意思,但是,时间长短,却是我们的事儿。适当拖一拖,给大家都有个缓冲,对圣上,对你我,都有好处。”
魏法齐和祝扬灵一听,便明白了乐同尘的意思。一来,刘厚与三人基本同级,如果他说下台就下台,万一日后三人也遇到事儿,恐怕连个缓冲都没有。
二来,乐同尘是太子一系的,如果适当拖一拖,也可以体现出他在用心,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而对于魏法齐来说,过程越难办,时间越长,反而越容易得到神州公主的重视。
三来,皇帝如今在气头上,所以贸然就把太子在六部中最大的势力给拔除了,这毫无疑问会使各派实力更加不均衡,审判得慢些,也是给皇帝一个调整的时间。
两人当即表示同意,魏法齐半笑着说:“乐帅少年老成,在下佩服,佩服。只是有一点,想来吏部尚书刘厚,堂堂二品,俸禄充足,何需如此多银两?我想他背后,怕是还有幕后之人吧!”
乐同尘笑了一声,说:“尚书大人思维敏捷,善于推理,晚辈佩服。只是,刘厚大人堂堂二品,位高权重,何需后面有人。人心贪念无限,俸禄多了便不会贪么?这个推断,未免有些牵强。”
魏法齐笑了笑,说:“乐帅所言有理,只是,在下与刘尚书素来交好,一直觉得刘大人恪尽职守,忠心不二,骤然发生这样的事,在下实在是难以接受。因此,虽然乐帅所说有几分道理,但是在下还是愿意试着查查,说不定可以查出隐情呢?”
乐同尘点点头,说:“魏尚书重情重义之心,晚辈钦佩之至。只是,法不容情,特别是咱们三司,乃是朝廷法规的代表。其实,晚辈与尚书大人一样,都是颇感遗憾,但是这有什么办法呢?刘厚大人号令吏部,在朝堂上也算是呼风唤雨。要是查幕后,最多就查到一品尚书令大人高承德,这又有什么意义呢?陛下春秋已高,若是闹得朝廷风雨不断,绝非陛下本意。”
祝扬灵眼看两人绵里藏针,针锋相对,连忙插嘴道:“二位大人且慢争论,下官看来,我们不如一件案子一件案子地办,循序渐进,既不急躁,也不停滞,如何?”
魏法齐和乐同尘都点了点头,表示勉强接受这种折中之法。此一番交锋,各方观点算是明晰了。魏法齐是要大肆株连,甚至想要摸着这条线索直至太子。而乐同尘至少在表面上,是维护太子和刘厚的。祝扬灵夹在中间,只好充当和稀泥的角色。
三人分别后,乐同尘与祝扬灵一起离开刑部,祝扬灵抿了抿嘴,说:“乐兄,不知这个案子,你要如何?你真的要为了派系之争,维护这个贪官么?”
乐同尘长叹一声,说:“不知道,我不知道。”
祝扬灵认真地说:“乐兄,人生如棋,不可计较一城一地的得失。如果你硬要维护刘厚,虽然是博得了太子殿下的赏识,但是却会惹得陛下不高兴,更会惹怒民心,特别是士人阶层。得道多助,失道寡助,这个道理,你不会不懂吧。”
乐同尘点点头,说:“我懂,我懂,我会尽量想办法应付东宫那边的。可是,魏尚书似乎并不满足于给刘厚治罪。”
祝扬灵无奈地说:“这事儿确实难办,其实你我心里都清楚,刘厚贪污这笔钱是为了谁。现在储位之争日趋白热化,两边却都是一般的黑,咱们在漩涡口上,实在是难做。”
晚上,狄令仪找到乐同尘,要与他一起看望刘厚,顺便当面说清一些事情。乐同尘不好推辞,便带着狄令仪进入刑部天牢,来到刘厚所在的牢房。
刘厚的头发几乎一夜全白,苍老的面孔变得更加憔悴,身体也干瘪了许多。他呆呆地坐在牢房角落,目光呆滞,对狄令仪与乐同尘几乎视而不见。
狄令仪轻叹一声,说:“刘尚书,你还……还好吧。”
刘厚微微动了动眼皮,说:“狄大人说笑了,尚书?现在还哪里有尚书?”
狄令仪说:“对此,我深表遗憾,不过,刘尚书切莫气馁,您乃是堂堂二品大员,他们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刘厚笑了一声,说:“凭我的罪过,杀一万遍都够了,还能怎么样?”
狄令仪愣了愣,说:“刘尚书可别彻底放弃啊,此案三司会审,不是谁单独能说了算的,乐帅乃是大理寺卿,他定会为你脱罪的。”
刘厚苦笑一声,摇了摇头,说:“乐帅又如何?大理寺在三司的地位大家都清楚,再说了,我的罪名证据确凿,乐帅又如何帮我脱罪?恐怕只会陷入其中。”
狄令仪皱眉道:“尚书何必总是提罪名?如今案情尚未明晰,即使是陛下也只是让彻底调查,现在还未升堂判案,谁敢说你有罪?”
刘厚冷笑一声,说:“这样自欺欺人有何意思?我犯下这罪名,大家都清楚,证据一条条地已经摆出来,铁证如山,还如何脱罪?有罪就是有罪。”
狄令仪眼神微动,说:“刘尚书,你不会是想直接认罪吧?”
刘厚翻了翻眼珠,说:“否则呢?难道狄大人觉得我还不够惨,要让我受一遍三司的刑罚么?”
狄令仪有些不满,说:“刘尚书,您这是什么态度?您可不止您一个人,这关乎太子殿下,关乎社稷大统,你怎可如此推卸,自暴自弃?”
刘厚笑了一声,说:“你跟我说这些冠冕堂皇的,有意义么?既然事关重大,你们为何不保住我,反而要我到这里受罪?”
狄令仪面露不愉,说:“这我倒还想问问大人您,您捞的金银,也太多了吧,这其中你自己昧了多少!再看这一条条证据,个个都是确凿无比,你怎可如此不小心?”
刘厚哼了一声,说:“所以我就来了天牢,不需要狄大人费心思!”
狄令仪眯了眯眼,说:“自助者天助之,如果你是这个态度,谁也保不了你!”
刘厚冷冷地说:“若不是为了那些秘密,你会来救我吗?”
狄令仪盯着他的眼睛,说:“怎么?你觉得你反咬我们一口,会获得更好的利益吗?”
刘厚激动地说:“我没有必要这么做,但是你也别逼我!”
狄令仪怒道:“我是在救你!”
刘厚一字字地说:“你是在折磨我!让我为了一个几乎不可能的结果,受尽三司酷刑!”
狄令仪简直怒不可遏,拂袖而去,乐同尘摇了摇头,也跟着一起出去。离开天牢后,狄令仪气呼呼地说:“真是烂泥扶不上墙!他这是压根不想活了,还是干脆瞧不起我!或者说,他根本就是疯了!失心疯!”
乐同尘劝道:“狄大人息怒,刘大人骤逢此变,心情不好,也是正常的。”
狄令仪冷笑一声,说:“他心情不好?他一个堂堂二品大员,就因为心情不好,便彻底放弃一切?不,不可能,我们都被他蒙骗了,他肯定是在跟我们装!”
乐同尘说:“哦?装?他为什么要装,他装什么?”
狄令仪眯了眯眼,说:“我看,无非就是两种可能性,这个刘厚,素来是跟着阉人曹严混的,狗仗人势,阿谀奉承,比我还大一品。他多半是瞧不起我,想指望着曹严来救他。也或者说,他早就变节了,就像兵部尚书李潜鱼背叛神州公主一样,说不定他也已经投靠了殷臣,刻意与我们划清界限,指望他们救他。甚至,这整个案子都有可能是一出苦肉计,就是为了污蔑太子,攻击东宫,然后趁机大肆株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