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灵心中纠缠升出千万个疑问,理不清、剪不断,又不知该如何开口讨要答案。
阿萝,是她母亲的名字。
那么,她母亲会不会,就是洛珩口口声声唤着的那个阿萝?
自己长得像母亲没错,洛珩也曾将自己错认成他的阿萝,以至于癫狂失态,瞬间变得疯魔骇人。
还有那次一起用膳的时候,好像也听他喃喃自语地说了句“阿萝的女儿”什么的……
可是,
这不可能啊。
洛珩,明明像是很喜欢那个阿萝。
而自己的母亲,却是被他亲手重伤,死在了沧离的战场上。
母亲怎么可能,是那个魔头的心爱之人?
青灵满腹狐疑,几次犹豫着想开口问百里誉,可又迟疑住,最后再三考虑,决定还是等见到洛琈的时候,问她好了。
沿着燕绥河的支流而下,两人赶在了日落时分抵达了凉夏附近。
短短数日,凉夏一带竟已尽数笼罩于战火之下,如血的残阳光芒之中,大片的山川河流都被染成了殷红之色,城池方向的天空中,隐约还有神力交织而出的结界流光。
青灵不禁惊惧惶恐起来,举目四下喃喃道:“怎么会这样……”
百里誉听出青灵的疑惑,开口说道:“看来方山氏大概是动用了一切可用的力量。论财力,百里氏姑且可被称为四世家之首,但若论影响力与左右时局的能力,方山氏一直都是世家豪门中最强的一族。数千年来,他们自上而下培养出的势力,早已渗透到了东陆的各个角落,不容小觑。”
青灵摇着头,“可方山氏培植出的那些势力大多都是些官吏政客,怎么突然连军力也这样强了?”
她原本以为,就算慕晗把淳于琰给关起来的那些人全都救出来,至多也不过就是数千人的兵力,却不曾料到对方有实力拉伸出如此骇人的战况来。
百里誉瞧见青灵面色微白,明白她在担心洛尧的安危,遂出言宽慰道:“神族交战,声势总是显得虚张,且若是比拼兵力的话,大泽的驻军不会比东陆的任何一支军队弱,你大可放宽心来。”
百里誉面上这样说着,却也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行路速度。
两人越往战事发生的中心地带行近,路上遇到了逃难流民便越来越多,大多人皆是举家携口,神情凄苦、哀怨连声。临近城池之际,又遇到了一队外出巡查的朝炎士兵,说是奉主将之令前来护送难民安全逃离。
青灵听到有关洛尧的消息,知晓他安然无恙,虽是意料之中,却还是不觉松了口气,又从士兵处为自己和百里誉借来坐骑,疾向凉夏城而去。
两军势力在城池东侧碰撞,飞沙走石间不断有灵力相击的光芒闪耀,夹杂着此起彼伏的巨大声响。逐渐加深的夜色之中,间或能窥见将士们锃亮的银色铠甲和宣示着不同阵营的鲜艳军旗。
有意思的是,双方都用上了代表朝炎王族的红色火焰徽旗,慕晗或是为了以示区别和彰显自己的不同,又在己方的旗帜上加绣了方山氏的弯月图案。
到底是父母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尊贵王子,即便是临时起兵举事,也依旧看重着仪仗与形式……
青灵驱策着坐骑,不顾周围士兵们的惊呼,径直冲入两军对抗的前沿,遥遥望见洛尧驾驭着玄鸟,身着银色轻甲,手中剑光潋滟,正与敌方将领激烈交战于阵前。
许是忌惮洛尧的实力,对方派出了三名将领模样的神族高手,从不同的方位同时出手夹击,灵力交汇之处,光芒裂碎、飒飒风生。
洛尧催动神力,将手中玄霆的威力猛然增至极限,在半空中架出弧形的结界,抵挡住三人攻袭的同时,随即又以千钧勃发之势骤然弹出,将对手齐齐震落坐骑。
他目光流转、蓦地急调方向,反身伸臂而出,堪堪揽住了刚冲至自己近前的青灵,将她抱上了自己的坐骑。
“你怎么来了?”
语气依旧温和,然而凝望着青灵的目光中蕴着一丝焦虑,微微蹙起的眉峰间、流露出少见的严苛。
青灵没想到洛尧与人交手之际,还能觉察到自己的出现。她下意识地张臂,紧紧抱住了他,“你在这里,我当然要来!”
洛尧疾声向左右吩咐了几句,带着青灵暂退入了中军。
“战场不同旁处,不是闹着玩的地方,你先退到后面去。”
他召来念萤,让其护送青灵后撤。
青灵哪里肯答应,一面挥手挡着漫天弥散的飞沙走石,一面反驳道:“我不退!你前段时间不是还说我修为大有提升吗?现下就是我验证的机会……”
洛尧板起面孔,“你没有沙场经验,不知这其中的凶险。”
“你不也是刚接手大泽的军防没几年,也没什么沙场经验吗?你都可以应付为什么我就不可以?”
两人争执不下。
护卫引领着百里誉赶了过来,同时,先前派出打探军情的斥兵,也匆匆从另一方向飞驰而来。
洛尧见到父亲,不禁暗暗惊讶,尚来不及细询始末,便听那斥兵喘着气急声奏报道:“末将探查清楚了!敌方三成的军力已经转至南下!如今已是入了梧桐镇的地界!”
洛尧与叛军在凉夏地界交锋之后,原以为对方意在夺取凉夏城,却又一直感觉到其战术上的拖延,似乎是另有别的打算。眼下听了被派出去打探消息的斥兵回复,他心道果然不出所料,同时,却也生出无限的疑惑来。
慕晗夺取梧桐镇,倒底有何意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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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此时的慕晗,疑惑惊讶,并不在洛尧之下。
他催促坐骑追上方山渊,疾声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既然说好了要退守禺中,为何凉夏城就在眼前却弃之不攻?你大哥他,到底在打些什么主意!”
方山渊满面战火尘色,神情亦是急恼,“我怎么知道!”转头盯了慕晗一眼,“你不是一直说宁灏那小子会出兵相助吗?现在人在哪里?”
他稳住坐骑,望向远处火光笼罩下的城池,恨恨道:“没有援军,咱们怎么对付大泽的兵马?百里扶尧那家伙……”
方山渊停顿下来,紧拧着眉头,沮丧地长呼了一口气。
慕晗听他提到宁灏,心中亦是五味杂陈,略带恼恨地别过头、领着近身侍卫再度疾行,赶至行军前沿,试图截住正连声向左右发号军令的方山雷。
近百名神族高手在方山雷的令下,驱策坐骑飞散驶出,拉展出铸金之火编织出的巨大火网,将行驶所经之处的每一寸土地、每一座村落,尽数焚燃。随着队伍逐渐向南推移,梧桐镇附近的所有地界,慢慢在烈火中灼烧起来,一时火光冲天、直抵云霄!
慕晗只觉得入目之处全是一片刺眼的橙红,浓烟蒸腾而上形成的黑雾,混合着地面传来的众生哀嚎,直叫人愈加目眩神乱。
他好不容易越过传令的斥兵和近卫、挤到方山雷的旁边,刚想开口发问,却见其猛然调转了方向,俯低降往下方。
烟雾弥漫之间,只见一座似曾相识的城镇,渐渐显露出轮廓来。
慕晗顾不得细想,紧跟着方山雷俯降而下。
镇中的百姓,跟适才所经之处一般,被突如其来的焚天烈火所笼袭住,慌乱惊惧地哀嚎奔走着。痛苦的叫喊声,婴孩的哭声,亲人的呼唤声,交织错乱,起伏不绝!
慕晗随着方山雷降至一座庭院之中。不多时,方山渊和方山济两兄弟,也领着亲卫跟了过来。
方山雷一袭黑衣冷肃,目光端严地迅速在众人面上掠过,向左首一名族人吩咐道:“葔,你带人开启水池中的阵法。”又转向慕晗和自家两个兄弟,“你们几个,跟我过来。”
慕晗和方山兄弟转至水榭僻静处。
慕晗忍了良久的情绪终于找到发泄的机会,拿着王族威仪、故作冷傲地望着方山雷,“你现在,是不是该给我一个解释!”
方山雷看了他一眼,却不直接答话,从怀中掏出一物来递给方山济,“这盏元晶斛,是昔日南陆漆氏所赠之信物,传至今日,已有数千年之久。”
他抬起眼,缓声说道:“东陆与南陆之间,隔着魔雾重重的离恨海,东陆之人难以渡越。但若以神力解封元晶斛的灵力,可于千里之外警示漆氏族人,召其遣船相助。”
众人看着方山济手中的晶斛,逐渐反应过来方山雷的用意。
方山渊忍不住开口:“可是……”
方山雷抬手制止住他,继续道:“方山氏先祖,曾有恩于南陆漆氏。漆氏亦曾言,凭此元晶斛,方山氏族人可向漆氏后人提出任何一个要求。”他的视线在慕晗面上略作停留,继而转向方山济,“届时,你便代慕晗,向漆氏求娶族中身份最尊贵的女子为妻。”
话音一落,诸人皆是一惊。
慕晗率先回过神来,“你是打算和漆氏结盟,让他们助我夺回王位?”
不远处的葔引领着族中五灵高手,一点点开启着水池中的阵法。若非数年前曾在此亲眼目睹过九丘国师洛珩的现身、从而估算出阵眼的位置,即使是方山氏中最精通阵法的葔,也未必有把握开启这道集神力与妖法为一体的精妙阵法。
渐渐的,池面开始有水纹击破荡漾开来,发出连续不断的汩汩声……
方山雷负手沉默片刻,“我不知道。”
他望向目露讶色的慕晗,缓缓说道:“漆氏是南陆豪族,却未必有能力助你攻打朝炎。你现在能做的,只是自保。将来若有机会,你自己也好、你的子孙也好,或许能够重新踏足东陆,夺回失去的一切。”
慕晗气急败坏,“将来?我的子孙?”他忍不住踏前一步,“我为何要等?为何要像丧家犬一样的娶南陆女子来求自保?我原本就可以直接攻入凌霄城,夺回属于我的一切!是你让我退守禺中!一退再退!现在,你又让我逃去南陆!”
他想起适才凉夏城外所见,不禁伸手攥住了方山雷的衣襟,吼道:“从一开始,你是不是就打算好了要送我去南陆?你若无心助我,当初就不该答应跟我一起逃出凌霄城!现在什么都毁了!被你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