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灵半张着嘴,迟迟说不出话了,好半天、回过神来,涨红了脸结结巴巴地问:“你……什么……意思?”
洛尧看着她,眼神依旧复杂,面上的神情却是自若,“师姐需要我解释圆房的意思吗?”
青灵心跳如鼓,只觉得被洛尧拽着的手臂上传来火烧火燎的感觉,忙不迭地甩了开来,迅速挪开了几步。
她抚着胳膊,垂首嗫嚅说道:“为何突然提这个?上次在浮屿水泽不是说好了吗……又不是做真的夫妻……”
洛尧无赖起来,“可我并没有答应过什么。”
青灵沉默了片刻,仍旧垂着眼,声线微冷,“那阿婧呢?凭风城里的那位羽衣姑娘呢?你心里装着旁人,却对我提这样的事,就不觉得……觉得恶心吗?”
“她们和我没有关系。” 洛尧缄默了一瞬,低声却坚决地说道:“我的妻子是你,我想要的、也只是你。”
青灵不可置信地慢慢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随即又移开了目光,急促地呼吸了几下。
她想起凝烟对自己说过的那些话,想起为了给他生辰一个惊喜、自己曾做过的那些事……
想起他的好,他的温暖与善意、关怀与呵护,想起……他手背上的蓝铃花。
自从在西海遭遇叐人突袭那日后,两人之间就一直隔着层尴尬的疏离,或者更确切地说,青灵自己觉得很尴尬,并无法确定洛尧突然转冷的态度到底出于何种想法。
她不是愚笨之人,也明白自己在他生辰那日说了太多伤人的狠话。
按理说,既是抱了想让对方生气的目的,就不该为其态度的骤冷感到惊讶才对,可心里又偏偏觉得难以接受。
矫情的厉害。
她清了下喉咙,“你是害怕了吧?如今大泽出了事,你自己也被软禁到凌霄城,所以急着想要坐实跟我这个帝姬的夫妻关系?”
话出了口,又立刻后悔起来,游移着目光、审视着对方的反应。
洛尧的表情却是冷然寂寥,仿佛并不在意,就像是听过了太多令人寒心的言语,再也没有什么,是能令他动容的。
他朝前缓进了几步,逼得青灵跟着后退。内厢的纱帘撩起又落下,罗纱飘香的闺房卧榻离两人只剩咫尺之距。
青灵退无可退,偏着头,伸手半戳半推着面前男子的胸膛,恼怒道:“我警告你!你要是敢乱来,我,我……”
又能怎样?
难道天真的认为自己的父亲会拿出帝王的威仪,在这种事上维护她、支持她?
她停顿了一瞬,想起今日父王所说的那些话,心底陡起悲凉的一霎那,洛尧修长矫健的身躯已然倾了过来,不容抗拒的来势汹汹。
青灵被他有力的手臂卷入了怀中,下意识地扭头闪避。
灼热的、带着湿意的吻,落在了她的颈间,激起肌肤上的一阵颤栗。
青灵挣扎着推攘着,急切地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却又不得不分神躲避着那几乎令她意识溃散的双唇。
两人跌落到铺着锦衾的卧榻之上。
身体的起伏紧紧贴合,拥紧的力度中带着不受控制的颤抖,一如新婚之夜的那个拥抱,一如泛舟水泽的那场纠缠。
洛尧一手擒住了青灵的手腕,将她的双手压过头顶,一手抚上她的面颊,轻喘着,急切地寻找着她的嘴唇。
那嫣红的、笑起来犹若花开的、从一开始于他而言便有着巨大魔力的唇……
青灵徒劳地扭动着,明知自己根本不是他的对手。灼烫的血液涌进了脑中,思维几乎消失殆尽,仅存的意识集中到了被压制着的身体上,感受着他偾张紧实的肌肉所散发出的叫人发抖的热意。
她呼不过气来,额角充斥着窒痛,莫名的情绪似悲似怒似怨,一瞬间疯长凌驾于了理智与思维之上。她骤然停止了避闪与挣扎,猛地抬起头,吻住了那逸着炙热喘息与渴求的润湿红唇。
鸿蒙混沌间,灵魂深处绽放出的一道战栗倏然袭遍全身。
两人的唇紧紧贴合,宛如丹花艳泽、刹那羞敛,隐去了世间一切浮华喧嚣,只余下无穷无尽的静止。
静止的片刻,二人脑中皆是一片空白。
青灵率先回过神来,感觉到身上之人的僵硬与凝滞,遂趁机奋力将被禁锢着的双手挣脱出来,抵开了两人间的距离。
洛尧亦下意识地撑起身来,却猝不及防地被青灵大力掀翻在榻,紧接着只觉得脸颊一热,“啪”的吃了一计耳光!
青灵发髻凌乱,身体因为情绪的激动而簌簌发着颤,伸手粗暴地扯住洛尧胸前衣襟,“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她眼角泛红,神情似怒似怨,语气中逸出一丝哽咽,“你到底还想怎样?到底还想逼我做什么?你们……怎么都这样……”
洛尧神情微僵,眼中熠熠生辉的妖异金芒缓缓褪去,汹涌的情潮渐渐被愧疚与懊恼所代替。
他迟疑着伸出手,低低唤道:“师姐……”
青灵挥开他的触碰,依旧被强烈的情绪所支配着,没头没脑地嚷着:“别叫我师姐!你这个骗子!无赖!别又拿出一副在旁人面前装出的嘴脸,显得好像你对我很好、我却对你无情无义!我若真想你死,你早就死了千百回了!”
单是他私通列阳一事,如果不是她执意隐瞒、抵制住皞帝的几番逼问,便足够让整个百里氏牵连重罪了!
青灵坐起身来。恨恨地偏过头,垂目间,视线被落至榻上的一物所擒,久久再不能移开。
那是一个暗红色的香囊,布料显得有些陈旧,边角处甚至磨出了线头。她记起在浮屿水泽的小船上和洛尧大打出手之际,也曾见过从他怀中掉落的此物。
那时只觉得疑惑。
从未见过一向行事从容潇洒的师弟,如此紧张宝贝地藏掖过什么东西……
可此时此刻,青灵凝视着那香囊上绣的歪歪扭扭的淡粉色蔷薇花,心底仿佛一处懵懂浑浊之地豁然炸裂,迸发出照亮前缘后果的灵光来。
她伸手把那香囊捏到手里,凑近洛尧、虚晃了几下,“这东西是我给你的吧?”语气虽然依旧咄咄,声音却是低了不少,最后竟有些结巴起来:“你这样……你这样……”
她停顿了一瞬,赌气似的将香囊扔到洛尧脸上,竭力重新提高了声音,“你这样又算什么意思?”
洛尧拾起被青灵扔过来的香囊,紧紧攥至掌心。
他适才偾张的气势早已化去,此刻犹如一头捕猎失手的兽,略显颓然地静坐在那里,只是一双琉璃目中的翻涌情愫,依旧灼灼。
青灵见他迟迟不语,反倒多了几分勇气,扬起头,口气刻意地装作漠然傲倨,“你说啊!把这个带在身上,到底是什么意思?”
追问的话说出了口,又立刻忐忑起来,直觉地断定自己此举纯粹是自取其辱,那小子指不定会拿出什么损人的藉口来搪塞。
她想起凝烟对自己说过的那些话,想起御侯对自己说过的那些话,想起过往与洛尧相处间的一幕一幕,她自己的感觉、感受、感悟,心中百般滋味,复杂难辨。
然而洛尧垂眸注视手中香囊片刻,缓缓抬起眼来,“你觉得会是什么意思?”顿了顿,声线低幽,“这么多年,这是你唯一送给过我的东西。”
一瞬间,床帐内的空气似乎凝固静止,四周声响亦皆消失匿迹。
成婚的时候,青灵也曾按照习俗,送了一些贵重的礼物给新郎。但那些东西都是由操办出嫁事宜的殊雩长帝姬一手置办的,跟青灵本身的意愿、其实没有任何的关系。
仔细算起来,她唯一出于自己真心实意送给过他的,便真的只有这个破旧的磨出了线头、暗红布料上歪歪扭扭绣了朵淡粉色蔷薇的香囊,和曾经装在里面的鴖鸟丹珠……
那时她眼中那种由衷的焦灼与关切,这么多年了,他多想、再看一次……
两人各怀着心思,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
青灵怔然望着面前与自己同锁芙蓉暖帐中的男子,眉若墨羽、唇色丹红,五官轮廓中一抹风流天成的妖娆,再思及先前那个吻来,不觉竟有些神思恍惚起来。
她想起今日在他膝上失态流泪之后,她心中曾有过的迷惘,也是那样的复杂而矛盾。
明知他心里装着别人,明知跟他之间除了防备就是算计,明知从心壳缝隙中溢出的那一缕情愫合该一早就掐灭,可他却偏偏又是她没有缘由地想要去相信的人,是这个世上,原本、她就最该亲近的人。
她想开口说些什么,却觉得自己胸间被什么软软绵绵的东西堵塞住,想要大口地呼吸、却又似乎不敢发出一丁点儿的声响,喉间哽得厉害。
洛尧亦有些词穷,不知该再说些什么。雄性的本能驱使着他向她靠近,渴求着身体上的接触与亲密,但理智又令他存了份谨慎,不敢再度唐突。
他迟疑着伸出手,指尖触碰上她因为心绪缭乱而不自觉轻攥着锦衾的手指,就这样轻轻地挨着。
半晌,青灵眸光微烁地挪开了视线,开口道:“你莫把我说得那么小气!就送过一个旧香囊给你……”
她沉默了会儿,声音渐转低微,“你生辰那日,我其实……也是准备过礼物的。”顿了片刻,“我原本,想带你去一趟九丘,去彰遥城,见见你的母亲。”
费尽心力、掩人耳目地拿到了出入九丘的军中令牌,赴宴前在镜前百次千回地忐忑流连,一时觉得那依照所谓九丘流行式样裁制的绛紫长裙太过招摇、一时却又觉得尚不够夺目,心思九转十回,以至于竟误了时间。
“那为何……”
洛尧凝望青灵,脑海中浮现出那日她乌发轻挽、素带缓束,含笑翩然地踏入园中的模样,心底不禁牵扯出一丝微痛,可带出来的滋味,却又是极甜的。
青灵垂着头,哼哼了几声,“你那晚收的礼物还不够吗?一会儿花、一会儿美人的……还差我这一份吗?”
洛尧再如何对情事缺乏经验,此刻也听明白了青灵话中的酸涩之意。
拨云见日,陡然明了。
心中反反复复、复复反反,浮现着那夜的一袭绛紫长裙,玉颈皓腕,莹莹如月。
当真,有那么一点点的可能,竟是为了自己吗?
他忽有些口干舌燥,向来敏捷的思维迟钝的厉害,恍惚间记起一直想向青灵解释的事来,缓缓开口道:“其实我一直就想告诉你,羽衣其实就是纤纤。为了避免引来不必要的麻烦,从凌霄城将她救出后,我便一直把她藏在了潇湘阁中。她与我,绝非是传闻中那样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