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爹一袋烟抽完,示意杨燕走近他的身边,告诉了一件秘密。杨燕脸上的阴云渐渐散去红霞慢慢透出。
“走!月先生。”杨燕接了老爹的钥匙,到门后取来一把铁钎握在手里,喊着月正元去了后院,打开了九间洞房。
“您进来的时候,我正向月正元要九间洞房,看样子爹很生气。您看,还是月先生的面子大,让您进去。”杨燕一边说,一边进了洞房。
月正元站在门槛里看着杨燕踱步。杨燕向正北走了三步,右转弯向东五步,右转弯向南四庹……然后喊月正元帮着将床挪了,蹲下身子,敲了敲地面,告诉月正元:“在这!——月先生。”
杨燕从东墙下抱出了一个坛子,沉甸甸的,密封着。月正元抱着要看,被杨燕拒绝了,“没爹说话,不能开封。”
月正元高兴地跟着杨燕将坛子抱到杨柳公的床前。
照杨柳公的吩咐月正元揭开了坛子的盖,咣咣咣,四五百块大洋滚落在床前。
杨柳公看着白花花的大洋说:“正元,十块大洋是还你的。其他的,是柳玮他爹帮忙攒下的。柳玮他爹是杨府的管家,知道杨叶鸣喜欢赌,怕我知道了生气,就瞒着把杨府的地买了。管家每买一块地,就留一个大洋放进坛子里。因为这件事,管家被我赶走了,杨叶鸣也一气之下跑了,后来才知道被望天杨收了徒。”
“杨柳公,我们怎么能用这些积蓄?还是留着吧。”月正元说着,捡起地上的大洋送往坛子里。
“等鬼子的一声炮响,什么也没有了。儿女们都有出息,你说我一个老汉藏这些大洋何用?正元拿去吧。一部分用于建校舍、购置等费用。剩下的,做办公经费。每个班一盏灯,每灯每月1斤灯油,每灯每月1盒火柴;每个教员每月两张纸,每年8盒粉笔,4瓶墨水,1支毛笔和6个钢笔尖;书报费地方报纸1份,给孩子们读一读。”
月正元把坛子抱到杨柳公的面前,说:“您的大洋不能收。现在,全民参加大生产运动,支持抗日前线。我们暂时还不需要建房子,只是借杨府那九间……”
“九间洞房……”杨柳公极力克制万分愤怒,忧伤地说:“你不收大洋看不起我倒也罢了,你不该拿它来戳我的心!”
“老爹!今天怎么啦?一惊一乍的?都是燕儿不对,不该提二哥和……在一起。”杨燕知道又说错了,砸着舌头低着头不敢看爹。
杨柳公是明理人,他知道过后怎么处置杨燕都行,但不能亏待客人,人家是八路军派过来的教官,于是推心置腹地说道:
“我娶了三房太太,每娶一房就用三间洞房,大太太难产死了,总算保住了大小姐;二房没有生育,收养了杨叶鸣;三房生了杨海潮、二小姐和杨燕,海潮没脑子;二姨太和三姨太先后被一个叫浪泉的鬼子小队长奸杀了。我带着家丁回来,杀了鬼子,并把浪泉扔在大浴河里,谁知道他没死,又去柳泉宫抓人,还是让他再次跑了。二房、三房死后,大小姐和二小姐住了进去。不久,鬼子探子——柳边又闯进杨府,我见他文质彬彬的就让他住进大太太的房间,谁知探子打大小姐和二小姐的主意。我能在满腔愤怒中控制自己,吩咐下人用毒酒招待他。他酒足饭饱去了后院,谁知道酒被谁换了……柳边逃了!从那以后,九间房子一直空着。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我亲自去打扫、整理一边,连家里人都不让进去。”
把酒换了?一定是杨柳公身边的人?会是谁呢?现在不是追查谁下毒的时候,只是感到叱咤风云的望族老爷也有他的心酸事儿,就同情地说:“很对不起,让您伤心了。早知如此,不该夺您所爱。”
“不知不为怪。其实你留在我家和私塾没什么两样。再说,也不是长久之计。当年你望老师带你来我家做私塾。管家就建议我在三圣庙旁边建一处义学,学校未建,他被赶走了。现在,大洋该派上用场了。”杨柳公把大洋倒进一个袋子里,扔给月正元。
“你放心,学校我要办好,书要教好。”月正元万分感激,抱着袋子正要迈出门槛,被杨柳公喊住了,“正元,这钱不是白白给你,我知道你的性格。杨燕是快找婆家的人了,我不想让一个大姑娘家跟着马背先生东奔西跑。你懂我的意思吧。”
“杨燕跟不跟我读书,和大洋没关系!我希望您不要把我想歪了,马背先生也是先生,我想您和望老师都做过这样的先生。她们跟我读书一天,一天也是学生。没有爱心再富有也算不得高贵,就像沉淀在大浴河底的淤泥。当然,您老是处在淤泥里的圣洁的莲!”月正元的口气像一个哲人。他取出属于自己的五块大洋揣进怀里,然后把袋子放下。
“好!和望天杨当年一样,有种的汉子!把袋子抱走!”杨柳公真的生气了。
这时,杨燕跑进来,提起大洋揣给了月正元,微笑着喊老爹:“爹!我想跟正元哥读书,真的?”
“差辈了!正元是你大哥的徒弟。”杨柳公拿长烟袋敲击着那盛大洋的空坛子,喊。
“月正元是我的小兄弟。”一个男高音如雷贯耳。
月正元猛一抬头,身材高大的望天杨来到他的面前,先伸出了一只大手,和月正元紧紧握着。
杨柳公在一旁喊:“他是月氏族长收养的孙子,我和月氏族长同辈分;再说,你是师傅,他是徒弟,怎么他也不能喊你大哥?”
“我们八路军官民平等,如同一家兄弟姐妹。”望天杨说服了杨柳公见杨燕跟在后面,对她说:“你去那边玩着。我有话对正元说。”
月正元跟望天杨来到迎宾门里的那片竹子园,认为望天杨又提杨燕跟他读书的事,就直截了当地说:“望科长您听我解释,杨燕也想跟我读书。我敢收吗?草丛、树林、芦苇荡,对女孩确实也不方便。您在城里,不妨把她转到城里去。您对她应该是个照应。”
“她要读书是好事啊!县里确定大浴河为教育重点镇,要创办一个‘识字班’, 把不识字的女青年都吸进来,让她们学时政、文化,还可以生产,为前线战士学做军鞋、织草帽……”
“别再给任务了!上次截获的那两车姑娘都没整明白。这些姑娘还没有教室,‘识字班’再来,难以接受任务!”
“一个牵两个放,就多一双筷子啊!条件成熟的话,再办一个像卧佛岗一样的女子学堂。眼下,就是缺老师啊!”望天杨说话的声音像一口敲响的洪钟。
“上级会派老师来的!”
“现在到处都需要教师,大浴河一下子也派不来啊!所以请你。”
“请我?我行吗?”
“怎么不行啊?马背学校办得挺好吗。”
“地头、小树林、草地上,都可以当露天教室;没有黑板找一块地面,折一根树枝就可以写字。这样教教她们还可以,但要让这些扎辫子的姑娘来读书,没有房子谁也不放心。不行!另请高人吧,望科长!”月正元知道杨柳公绝对不会同意他来家里教书,起身便走。
望天杨见月正元执意要走,喊:“杨燕,送送月先生。”
话音刚落,杨燕骑着红云过来,甜甜地说:“月先生上马,妹子送你。”
月正元盛情难却,纵身跨上马背,说:“办‘识字班’尚早,你看大哥的任务又来了!”
“如果不让我跟你读书,别说十字班,就是八字班也别想办好!”杨燕又一次通牒。
月正元的头懵了。来时的惊喜一下子变成了失望,他仿佛爬到了半山腰即将看到山顶上光芒四射的太阳的时候,突然涌来厚厚的乌云,接着一个炸雷将他从半山腰滚到万丈山崖,他拼命地抓住了一棵救命草——望天杨,我要回前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