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三章 雷霆雨露
三日后。
顾陵歌现在的状况已经是大调整了。上午她会呆在暖阁,一边汗蒸一边睡觉,下午就在院子和马棚里来回跑,兴趣来了还能自己给星河喂一把草料,日子倒是简单,就是书信未曾断绝。
这日下午,王鹤拿着一本书走进内堂来,看到顾陵歌正在伸手去够桌边上的茶杯,许是位置放得不对,茶杯被碰倒了,大片水渍在薄毯上洇开,像是黑色的花朵。王鹤几步上前,给她重新倒水。因着最近处理的事情都挺神秘,她身边除了倾霜以外是没有让旁人伺候的。
“王伯来了?”顾陵歌大大方方的喝完水,十分有眼力见的看着他,手上的蓝皮书,“怎么,最近的新闻都可以出本书了?那我可得好好瞧瞧。”
因着景二那头的联系,王鹤现在看顾陵歌的眼神很复杂,他说不好是可怜这个将死之人,还是怨怼这个挑事之人。所以他沉默着,只把书拿给她,自己站在一旁。
顾陵歌没有发现他的异样,把书摊开,里头却不是书页,而是大大小小的信纸,有密信,也有家书。她大致看了下,家书就两封,其余的多是汇报。莫名的,她心头放松了些,然后从头翻起。
第一封是景二来的信。第一件事是说皇帝点了白星舟为将军,勇武将军做指挥,领着浩浩荡荡的斯万大军往北境去,对外说的是安顿边境,暗地里是打算把北境打下来。
北境从来就不是汉秦的领土。从基础上讲,汉秦是典型的农耕民族,借着两河三山的地理优势,人民大部分选择固守田地,因此发展出了典型的土地本位思想,较为稀薄的人口流动和土地流转促成了安居乐业的现状,也使得皇权的集中化和中心化成为可能,但这样的生产模式对北境来说并不适用。
北境大部分居民以游牧为主,广阔的草原天穹滋养出了自由放荡的生活模式,人口的流动因着放牧地区的不断流转常常会出现质变,无穷延伸的绿色和无限恶劣的生活使得人民怨声载道,也同样使得人民高歌狂舞,浪荡且恣意。
有时候顾陵歌会好奇自己身体里是不是也有北境人民的血液,但仔细想想又觉得自己应该不怎么能接受北境的生活。空旷的浪漫,无尽的凋零与共生。但她在看这封简报的时候,心里还是觉得快乐,因为,卿睿凡到底是抓住了机会。
北境现在的乱局,顾陵歌心知肚明,但也觉得意外。因着她最开始的计划,是煽动,蒙古和北境到底只是合作关系,而且蒙古境内也不是铁桶一块,所以她最开始是想要让蒙古出力,让羌出人,不说反目,至少搞掉老三。
这样做时间上会慢很多,一方面是因为这事情劳心劳力,另一方面就是纯属故意。到底她想让卿睿凡再休整一段时间,也算是对百姓负责任。北境的这一趟,要是规划得好损耗应该不会特别大,但怕也就怕这个,毕竟悠悠众口难以调和。她作着最长远的打算,但到底人算不如天算,有人推了自己一把。
人倒也好查,安言的名号斗大的字迹,要说缘由她是不清楚的,但也勉强算是瞌睡时候的枕头,横竖安言从不做跟自己相对的事。她把信折了个角,算是阅读完毕。只要皇帝开始动手了,那剩下的事就不归她管,她只需要等着看结果。
第二封信是京里头的事。皇帝送走白星舟后,转头就接到了御史台的折子,联合了吏部说是弹劾杨侍郎收受贿赂打压人才,证据确凿到把之前江南片区的折子都挖出来了。皇帝面上倒是不显山不露水的,倒是第二日就把人给拘在家里了,然后转手就叫了大理寺丞彻查。
这朝堂上和杨侍郎有关系的到底没几个,唯一多点的就在工部,但就是这多的几个,不是倒戈叛变,就是互相揭发,到底是没个干净。皇帝被吵得头疼,就干脆把案子交了楚昭南,让他带着千机阁查。
这下倒是越闹越难看,上头的下头的全都被人盯着,还专门有人翻老本,掏旧账,任谁都说杨侍郎这回没得命出大狱了。倒也有人说的宫里那位能帮上忙,毕竟一枝独秀的贵妃,又是潜邸老人,怎么都说得上话的。
但刚好,这就是第三封汇报想说的。皇帝本来只是想要把杨侍郎收拾干净,但京都内外对于婉贵妃的能耐实在是太过添油加醋,惹得本来不打算牵连的皇帝心浮气躁,把杨侍郎下狱的第二天就召见了婉贵妃。
婉贵妃倒是比她那哥哥知道壮士断腕,一脸义正言辞的说让皇帝按章程办事,还痛哭流涕,说什么自己与杨侍郎身为一家,却未曾尽到规劝义务,使得哥哥犯下如此大错,甚至自请惩罚。
这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皇帝到底还是爱惜人,只斥责了一顿,罚了禁足,就再无后话。但是随着事情深入,越来越多的烂萝卜被拔出来,也开始有人指证杨侍郎和河道总督有关系,就是皇帝不派他去审这案子,他都会自己摸通关窍去打点好,更有甚者,说他本来就是去给河道总督洗刷冤屈的。
顾陵歌看着那厚厚的一摞纸,突然嘴痒想要嗑瓜子,只是王鹤就在一边垂着手看她,眼睛里写满的都是拒绝。她咂咂嘴,也没说别的,自顾自喝完一杯水又看下去。
都说最难消受天家恩,婉贵妃的事情还没有完。本来自己被禁足就已经难受了,谁知道皇帝居然在这节骨眼上听了女官的建议,和病榻上的皇后商量之后,中宫治理之权交给了宸妃和新晋的书婕妤身上。
宸妃是太后的人,这都还让人理解些,那书婕妤就是完全陌生的角色了,只有少部分人知道她是京兆尹杜家的女儿,大部分人调查出来之后就开始疑神疑鬼,举棋不定的想这是不是意味着杜家水涨船高,这就又是一轮谈资。
顾陵歌不喜欢说人闲话,但却是乐意看人闲话的,所以这会她抓心挠肝的想要整一盘瓜子。王鹤想来也是妥协了,让侍女拿了一碟杏仁酥过来聊解馋意。食物的香气让她心里胃里都舒服许多,是以继续往下看。
她估摸着能够理解为什么会收到孔雀巢了。虽然杨怜儿装了那么久的白莲花,但到底还是对皇帝心有戚戚,眼看着二人之间的嫌隙越来越重,可不就得找自己这个始作俑者报复一二。
这么说来,倒是自己心善,没有把被刺杀这件事告知皇帝。想想也是,告知了能够如何?毕竟少年夫妻,她就是愿意让皇帝冷静,倒也不想皇帝自己打理后宫,而这也是杨怜儿唯一的用处。私心谁都有,她也不例外。不过目前看来,杨怜儿基本是废了。
她没有想明白中宫职权的更替,但这到底于她也不重要,左不过就是多加一点爱卿睿凡的糖罢了,有没有都行。毕竟卿睿凡在她心里已经刷满了好感,能放下他的地方总共也就那么大个。
她恍恍惚惚的想着,突然被杏仁酥呛了一口,弯腰咳嗽起来。忙乱之中她把毯子一角掀起来盖住口鼻,到底是不剧烈,一会就停了。王鹤端着清水站在她面前,神色担忧。倾霜这会在外头配药,所以不曾过来,但他一人站着,倒是有些手足无措。
“无妨,还是活的。”顾陵歌缓过气,接过水漱口,然后冲着王鹤笑一笑。她现在太白净了,午后的阳光穿过窗棂,她的面色几近透明,因着刚才动作红润起来的嘴唇像是雪地红梅,扎眼得很。
“要不歇会吧,我推你出去走走也可以。”王鹤本意是想让她睡会,但他又担心她长睡不醒,所以只能换个理由,但是顾陵歌驳回了他的意见,只说还有一点点了想要看完。
第四封信来自顾凉月。刚生产完的顾凉月异常快乐的跟她报告两个都是崽子,恭喜她当了姑姑。说那两个小东西就跟夏天的卿睿廷一样,恨不得睡死在床上,一天能见两回睁眼睛都算是运气极好。
“闻说姐姐已有好转,倒是极其慰我心怀。只是这病痛一样,不可以身代过,实在是不大公平。”顾陵歌听她这话,倒是忍俊不禁。以身代过,要真有这东西,那不得世间乱套?
“给你讲些趣事,聊做解闷。前日里王爷入了宫,在宫里遇上了九王妃,九王妃说是才从风岚宫出来,看到皇上一脸颓然,还开导了几句,说这宫里新人旧人,红颜绿萼皆是有的,一朵花不好看了,换一朵好看的就行。”
“皇上斥了九王妃一顿,把人赶出来了,谁知第二日就有了职权换位的命令,到底狠还是九王妃狠。”顾陵歌看到这里倒是明白了。云霜是在给她出气,自己被追杀的事情,到底云穆是察觉到,甚至还跟云霜通了气,不然云霜哪儿会那么咄咄逼人?这倒是闹得她哭笑不得。
“虽说这雷霆雨露,都是君恩,但到底,姐姐是不同的。”顾陵歌看到这里,突然就不想看了,她让王鹤把火盆拿来,都烧了个干净。到底这同是不同,她已经不再需要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