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三章 纷争风云【下】
杜如书听到家里来信的时候正站在雍元殿门廊下。有丫鬟急匆匆的跑过来,看一眼站在一旁的绿竹,又在不远处停下——杜如书这时候正在给皇帝磨墨。今日天光正好,刚用过午饭的杜如书被皇帝传召,说的是来鉴赏画作,绿竹叮嘱了几句院子的管事,然后就看到这个丫鬟火烧眉毛的样子。
但是皇帝和杜如书没注意,甚至蓝衣都没有往这边看一眼,这也就给了绿竹操作空间,她听了消息之后把人打发下去,之后眼观鼻鼻观心的继续当摆设。
杜如书没有想到,皇帝说的画作,是他画的皇后。元洛花本身不是枝繁叶茂的花卉,但是皇后一袭华服,富丽的月白蟒袍穿在身上显得她精神抖擞,藏青色的满地金马面因为坐姿而铺洒在地上,端的是纤秾工巧,宝相荣华,不可亵渎。
但是画师很能把握整幅画的基调。角落细弱的元洛花,女人背后的晴天暖日,尽是肃杀之意,但眉目之间的细软弧度、手上似有似无的一条轻纱、还有素白的肌肤把她的温柔勾勒得润物无声。看着是极其霸道且狂傲的作画,但如何都只能让人联想到悲悯和柔和。
“皇上眼中的皇后娘娘竟是如此端方之人,臣女受教。”此时的皇帝正拿着细细的笔,饱蘸了青金色颜料在补满地金上的葫芦纹样。他手上的动作流利稳妥,嘴上倒是问了一句,“如何会用端方形容?”
“衣饰无论如何奢华浓重,在脸面上的功夫却是骗不得人的。”杜如书看着手下金色的颜料越来越多,竟觉得有些晃眼睛,好像这些东西挖心一样,“娘娘眉目清淡,双眸含情,嘴角弯起,怎么看都是个温和亲厚的好姑娘。”
她这话说得僭越,但皇帝念在她发自肺腑也就没多深究,反而想到了什么似的笑了起来,“要是她听到你这句话,该是开心的。”温和亲厚?好姑娘?顾陵歌身上从来就没这些标签,哪怕他一步步发现了,也终究没有当面夸过她几句。
“皇上,臣女斗胆,皇后娘娘的病真的很严重吗?”杜如书知晓的到底有限,云霜只是跟她保证了皇帝不会过多碰她,跟她说清楚她以后要接替皇后老死宫中,让她一切都听皇帝的,少说多做,别的就没了。她对从未见过面的皇后陌生的。
“嗯。”卿睿凡并不打算多说。现下北境的事情起来了,他这边又得忙一阵小子,加上朝堂上的威胁还没有除掉,所以暂时他想不得这件事,他总怕自己想着想着就直接撂挑子不干。
“如果这样的话,那婉贵妃岂不是……”杜如书看得还是清楚,当下这宫里就只有婉贵妃独大,虽然没有盛宠,但好歹是掌着实质权力的,而权力这东西,只要人想,就能够玩出花来。这点卿睿凡是上位者,不可能不清楚。
“风水轮流转,很快就到了的,不急。”卿睿凡放下笔,转了转一直悬空的手腕子,然后认真看了一眼杜如书。午后的阳光照在红墙金瓦上,他面前的女孩唇红齿白,对襟短袄上绣的松鼠使她看起来俏皮很多,看着活力满满的可爱样子。
“明儿你便搬了吧,老住春兰殿也不是个事。”卿睿凡这么说像是突然兴起,但是杜如书看他一脸的讳莫如深,总感觉后头有事等着自己。但不看杨怜儿装模作样了毕竟是好事,她娇俏一笑,答应得很是爽快。
但等到她回了院子,看到绿竹拿过来的信,突然就愁了起来。杜贺如非大事,从来都只传口信,说的是怕有人拿了纸张做筏子,而这封明晃晃的信她也拆开看过了,然后就让绿竹拿来火盆烧得一干二净。
“小姐,茶。”绿竹看她脸色极其糟糕,不知表里,只能端来一杯温度适宜的茶水,希望她缓缓然后再从长计议。杜如书呆了一会,然后敛了神色,从容端过茶杯,把已经有些凉的茶水喝尽,之后突然站起来。
“绿竹,明日你跑一趟朱雀大街,定做的落英镇纸应该做好了。”杜如书推门看看外头的夜色,复又回到贵妃榻上倚着,瞥一眼窗棂外阴影浓重的树木,然后定定的看着绿竹。绿竹哪里不明白,她点点头,然后跪下来。
“奴婢有一事请求,还请小姐恩准。”杜如书面色平静的听完绿竹想要归家走一趟的请求,倒也没说什么,只让她记得在宫门落锁前回来。“明日上午把事情都收拾妥当了再出门吧,左右咱们俩的东西也算不上多。”
她们过来的时候带的东西就不多,后来也就是仰仗着皇帝和婉贵妃的赏赐东西才慢慢堆积。这整个春兰殿都是婉贵妃的,就是她都扣着杜如书也不会说什么。顶多让她的身份在这宫里更加尴尬,反正她不是婉贵妃这头的,倒也不介意这点。
卿睿凡的动作也快,第二日清早就让蓝衣带着人来搬东西,他赏赐的倒是全拿走,杨怜儿给的都留在原地,美名其曰是让杜如书换个形式陪在杨怜儿身边,实质是什么意思,在座都是一清二楚。
杨怜儿并没出面,说是在为皇后抄佛经祈福,但杜如书总觉得抄书是真的,至于是祈福还是诅咒就没人知道了。但她也没想太多,反而是对即将要去的迎玉居感到快乐。
迎玉居的位置并不算好,离中轴线上的风岚宫和右翼的春兰殿都远,但是离制衣司近,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某种程度上,皇帝也是个说到做到的主,给她提供了挺大的一个便利。
蓝衣给她们指配了宫女侍卫,因着是皇帝的人,所以杜如书并没多说,把人安排下去就算了事。蓝衣待到午间,确认一切妥当之后才走。这举动看在其他人眼里,倒是说什么的都有,但这宫里鹌鹑居多,杜如书倒也没遇到来搅扰清净的。
绿竹就算是探亲也还是回来得很快,申时还没到就已经站在杜如书面前。杜如书看着她手上的落英镇纸,勾唇笑一下,然后给她端了杯水,“今儿可遇到了什么趣事?说给你家小姐解解闷。”
绿竹也笑着,喝了茶,把缠在手上的软带取下来,四下打量之后道:“奴婢今儿可算是见识到为什么人都是没尾巴的了,有了之后可太难甩下来了。”绿竹看着是一个人出宫,但她走出宫门,身边就自然而然的跟了一个护卫,说是皇帝派的。这事杜如书和后宫诸人都知道,都夸杜如书受皇帝看重。
“奴婢去取镇纸的时候,刚好遇到老爷身边的管家来买翠珠帖,所以多谈了几句,管家说如今小姐出落得好,他也能放心,就是天气渐渐热起来,希望小姐多注意衣衫增减。”绿竹的眼神清澈,看着不似作伪,杜如书只是浅浅笑着答应了一声。
“你的老子娘可有好些了?”绿竹本不是家生子,是庄子上庄户的女儿,因为杜如书幼时帮过她,才自愿呆在杜如书身边,杜家体贴,不仅把她老子娘都带到了京里,还给她签的活契,时候到了她就能重回自由身去过日子。
“多谢小姐照拂,奴婢的娘只是前日里吃错了东西,吃了三日药,如今已是大好了。”也就是杜如书会冒着风险让绿竹出宫去,要是一般的主子,进了宫门,哪里还有让奴才自行走动的?绿竹觑一眼自家小姐,心里暖呼呼的。
杜如书不用看都知道绿竹在想什么,她也没戳破这心眼实的丫头,笑一笑就让她下去歇着了。如果没猜错的话,杜贺这会已经知道自己的意思了。她唯一没料到的就是自己的进宫会让楚昭南对杜贺产生怀疑,但这类事情,如何能让杜贺站队?
何况这还是个完全不用抉择的队,皇帝心里明镜似的。
她仔细想了想白天卿睿凡说的那句“风水轮流转”,又再看一眼窗外,摇摇头去睡觉。天塌下来自有皇帝收拾,她只需要养精蓄锐做好准备迎接她的锦珀尚宫就好,剩下的她没有要求,而且也求不上。
春兰殿。
杨怜儿把刚刚抄完的佛经安置好,然后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侍卫,这人是哥哥送来的,也确实有几分本事,但是今儿这事情怎么都让她觉得说不过去。杜如书鲜少出宫门,更别提皇帝派着护卫跟从。虽然她的人站在暗处,但几次都差点被发现。
若是暴露了能抓出来点猫腻都还好,问题是没有抓出来。绿竹的每条线路都是明明白白,完全没有一点夹带私货的痕迹,光明正大到查都不好查。要不就是她自己多疑,要不就是杜如书的反制。
不管是哪一个,她都觉得心里不上不下的,好像有什么事情发生了,而且是她解决不了的大事。她沉默了些时候,让侍卫给哥哥传信,然后有一下没一下的剪着烛花。
火焰烧灼金剪成滚汤的温度,黑夜压抑妆花变沁骨的压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