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三章 纷争风云【上】
帝姬府。
楚昭南坐在书房的毯子上,面前摆了一大堆纸张,以及漠北的沙盘。他看着广阔的青绿色草地,上好的狼毫在右手边的白纸上划下长长的痕迹,他拧着剑眉,双目如星。整个书房就只有他和一个小厮,仔细一看能知道这是清河。
卿婧瑶在这时候走进来,她身后的十花提着食盒,低垂着头。她让十花给她搬了小凳子,坐在门口美名其曰晒太阳,然后顺手把食盒递给清河。“我让十花买的不忘斋桃酥,你空了试试看?”
许是保养得当的缘故,她说话间带了浑然天成的娇羞和柔美,羽毛一样在楚昭南心上浮动,但他到底是没抬头,嗯了一声算作回答。卿婧瑶也没恼,闭上眼睛,感受太阳透过高远清空传达过来的暖意,像是心里住进了只属于她的光。
“瑶瑶乏了就先休息会,我估摸着还有半个时辰就弄好了。”楚昭南抬了抬酸痛的脖颈,使眼色让十花去拿薄毯,自己看一眼门口飘动的鹅黄色轻纱。卿婧瑶有孕之后就极为喜爱鲜嫩柔软的颜色,能衬气色不说,也能娱乐身心。
“行,那我睡会,你记得等会带我去花园走走。”卿婧瑶本身就只是来看看楚昭南,她近来心神不宁,总觉得会出大事,所以时不时会来视察一下工作。她虽然不信直觉之类,但还是想着能兜个底。
楚昭南应了一声,然后继续看着面前的沙盘。旁的事情他都已经有了大体思路,但漠北这事着实需要仔细斟酌,他一晃神,想起旁边还站着的清河。他托着下巴沉思,想起早间他说的话。
“小姐说漠北的事不好越闹越大,对方的计划是最多半月之后就动手,所以就要辛苦你和欧阳做好两手准备。欧阳那边我跟他说过了,你这边的话就尽量拿着千机阁用,如果能够从明面上做出什么成绩,也算是为千机阁洗白打了垫脚。”
“因为涉及朝政,所以我只能给个兜底,如果实在是有困难,千机阁里景二还没走,他是我的人,你可以先拿他来问。”千机阁里头能伸进顾陵歌的爪牙,这一点应该连安言都没想到,但如果他启用景二,这朝堂局势或许就能更摧枯拉朽。
他还没有跟欧阳通过气,虽然大抵能够猜得到对方想法,但还是要见一面才能踏实,而且他也许久没去军营,乍一想很多事情都堆到了面前,他可有得忙,所以要提前跟卿婧瑶商量。
他已经在书房坐了一早上,身上也颇为疲累,和清河对视一眼,对方行礼退下,顺便叫了十夜来收拾屋子,他自己则站起身来,轻轻拍醒卿婧瑶,带着她进行午饭前的小型运动。
“瑶瑶,我下午要去一趟军营,可能晚饭不回来吃了。”作为每日都会询问御医的准父亲,楚昭南对卿婧瑶的胎象挺有了解。按照御医的说法,现在已经进入了稳定期,并不用那么小心翼翼,并且要适量运动。整个府邸里,从下人到管事,全都明明白白的在卿婧瑶眼皮子底下,所以也不用担心有人使坏。
“军营?南坊生事的那个?我昨儿还听十花气鼓鼓的在说。”卿婧瑶近日圆润,手上摸着也是肉肉的,触感很好,她轻轻捏一把楚昭南的手,莹亮的双眸带着些许不解。她最近喜欢上了听戏,加上十花常在市井走,到底是了解些的。
南坊前两日挖出太岁,众说纷纭的,甚至有胆大包天的开始编排还在病中的皇后,说是皇后失德故致缠绵病榻,凰权不固因此上降警示,当今之际是废后换人,以和中宫。
东西倒是很快就被处理掉,但南坊本就是三教九流汇集之所,事情发酵很快,就一个上午,大部分的茶楼酒肆就都在说这个。楚昭南作为千机阁掌事,自然第一时间就知道,连带着卿婧瑶也听了个大概。但气愤之余总觉蹊跷。
“也不是,是另外的事情,皇上说让我先去踩个底,如果真有什么也好就地处理了。”楚昭南并没有跟卿婧瑶说实话,不是不信任,是这事还在谋划中,实在不必要捕风捉影的让人徒增烦恼,孕妇又是最不能多想的人。
“行,那我晓得了。”卿婧瑶也没放在心上,她的皇帝哥哥最近这些日子都神神叨叨的, 前些时候还和自己的驸马吵架,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不过这会能想开就好,毕竟这一家人,哪有两家话隔夜仇的。
“不过你要是真回来晚,可连床都没得睡哦。”卿婧瑶走了大半圈有些喘,她站在原地,有些虚浮的靠在楚昭南身上。她不想让楚昭南看她的辛苦,也就顺嘴调笑了一句。楚昭南却温柔的低下头,啄她一口,轻笑出声,“你说了算。”
两人腻腻歪歪的吃完午饭,楚昭南把她送到绣房门口,好生嘱咐了一番十花和管家,然后带着十夜上马出城,直奔大将军府。大将军府现在只有个次子在京,大将军本人和大部分家小都在边境,一家人鞠躬尽瘁的,也是忠义之家。
留在京城的次子和长子相比也不是凡人,虽然看着是个烟柳纨绔,但在京中公子哥中间吃得极开,楚昭南对他印象很好,双方也很卖面子。两人关起门来聊了快一个时辰,出门的时候脸色都不大对劲。
从大将军府出来,楚昭南和十夜分成两路,十夜去了欧阳府上,他自己则是去找了京兆尹杜贺。宫里这会歇着个杜姑娘楚昭南心里清楚,这杜姑娘是怎么进得宫他也清楚,所以他要去探一探,这人到底站哪头。
而正在书房里静心看书的杜贺对不请自来的客人脸色并不好,楚昭南感觉到但始终还是没说什么,双方拱手行礼之后他开门见山:“早早就听说杜大人府里出了个金喜鹊,之前脱不开身来拜访,今儿个冒昧上门,还请杜大人勿怪。”
“哪里哪里,驸马上门,微臣有失远迎,是微臣怠慢。”杜贺的官腔倒是打得流利,半分没提杜如书的事情。本身让杜如书进宫他就不是很开心,这驸马刚来就往自己痛脚上踩,他如何能够忍得,当时就下了脸子。
楚昭南看他脸色不虞,眼珠子一转还以为他是在气自己冒昧,但他并不愿意多做解释。在帝姬府许久,大部分人都忘了朝堂上还有他这么一号人,现在谁都看他不准,刚好就是他肆意发挥的时候。谁都是老油条,不会第一面就评判人心。
“本驸马听闻那喜鹊栖在了兰花地里,不知杜大人是否也是喜欢兰花之人呢?”楚昭南和杜贺场面话说了三四轮,眼看着火候差不多了,也就懒得废话,直截了当的抛出问题。他还要赶下一场,着实没时间耗。
“兰花地?”杜贺也爱好舞文弄墨,这两句话问的是啥他一清二楚,本来想和稀泥,但看到楚昭南戏谑的眼神,还是选择把问题抛回去,如书的选择他现在管不着,能做的就只有帮衬。“这世上喜欢兰花的鸟儿可多,想来也不稀奇。”
“至于微臣,岁寒四友,凡是读书人谁又不喜欢?”他微微眯着眼,看着楚昭南打量的目光在自己身上逡巡,不由得直起身子,努力摆出一副很好说话的老好人样子。
“这倒也是。”楚昭南沉默地看了好一会,盯得杜贺以为他装不下去要和读书人撕破脸皮的时候,他慢慢的吐字,“只是这喜鹊不通人性就罢了,杜大人肯定是知道的,这根不好的花啊柳啊,对上罡风,是只能被吹到枯死的。”
杜贺八风不动的附和,脸色并不好看。许久不见驸马,他忘了,这人可是皇后身边的猎犬,是皇命在身的官员,也是妥妥的后党中坚。今儿这番话明着是在说如书,暗里又是兰花又是大风的,明显就是宫里那两位娘娘的斗法。
看来这队伍,他是得要选一选了。
“哦对了,杜大人养鸟,刚好前些日子皇上送了本驸马一个鸟笼,晚些时候就给大人送来,当是本驸马今日莽撞的赔罪,杜大人海量,可莫要与本驸马客气。”楚昭南达到了威慑目的,也就站起身来准备告辞。他最后一嘴提的皇帝,只要杜贺不是憨傻,就肯定能够联想到。文人最不缺的就是想象力。
杜贺送他出门,然后缩着眉头让小厮给杜如书传信。管家在一边看完了全程,有些惴惴,“大人,驸马这一出,怕是不简单啊。”不管是皇帝还是皇后,现目前都不是他们能开罪的。楚昭南的话又没说明白,还是只能他自己琢磨。难啊。
“先问问如书的意思吧,她是个机灵的,宫里的消息她心头应该也有数。”外头吹起凉风,树叶被撩拨得沙沙作响,宁静的光斑开始慌乱地晃动,这大下午的,让人有些寒意。杜贺叹气,摸摸手臂,复又进屋,却再没看进一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