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七章 千机雍元【上】
雍元殿。
卿睿凡看着面前送上来的密信,吹了吹手上的金银花盏,然后一口没喝的放下,问一直站在对侧的蓝衣:“你怎么说?”纸是千机阁送上来的,细细写了顾陵歌最近的动向,以及漠北的故事。
“这三皇子也算是个有脑子的,知道咱们目前鞭长莫及,只是这莫及的到底是咱们这,还是……”蓝衣话没说完,他现在也会留白,许多时候和卿睿凡都属于两下心知的状态里。顾陵歌的状况是单独写在一张纸上的,蓝衣并没有看到。
“先让他闹腾着,现在朝堂上武将青黄不接的,还得要再斟酌。”他最开始得到漠北动向的时候心里动了些念头,但现在仔细思考下来,又觉得要从长计议。
蓝衣没说什么,他心头也明白。现在漠北的动向还没有通过守边将领传达过来,朝堂天天讨论的也都是些洪涝预防和海防事宜,除了楚昭南以外,基本上没有去过边疆的武将,大多在朝的都是些公子哥儿,还有一部分楚昭南的亲信。
所以这件事当务之急是过一遍内阁,先从最顶上的开始把握。蓝衣带着欧阳进雍元殿门槛的时候,欧阳满头都是问号。最近政务上完全没有需要开内阁的地方,而且卿睿凡虽然最近雄心勃勃,但完全没有任何特征显示他这种热情的来由。
“劳驾蓝公子,皇上这是走的哪一出儿啊?您提前给我透个底,也让我这日子好过点诶。”欧阳在朝堂上大多时候都是风生水起,他为人也从最开始的正派变成如今的油嘴滑舌。伸手不打笑脸人,他向来都不得罪人。
“欧丞相这是埋汰我呢?”蓝衣目不斜视,他对欧阳的印象不差,知道他是后党之后甚至有几分亲近,但他身份始终敏感,不能做出让卿睿凡多想的事情来,“最近境内安不安生丞相比我清楚,至于境外呢,就要看皇上的意思了。”
宰相肚子里除了有能撑船的大海以外,还有众多暗礁旋涡似的弯弯绕绕,听完蓝衣这话,他怎么也转过味来了,眯了眯眼,抬头又是笑盈盈的跟着走进了内殿。卿睿凡坐在棋盘边上,手里抓着一个白玉棋子,睨一眼笑面虎似的欧阳,没说话。
欧阳行完礼,站得青竹似的,但是声音和刚直的形象完全不符,“皇上,最近天干物燥的,您可得注意着点哈,看您上火了都。”他嘴角的弧度张扬得跟拉满的弓一样,听着比蓝衣还要殷勤。
“最近欧爱卿小日子过得挺滋润啊,听着这声,不知道的还以为欧爱卿转行去梨园学曲艺了。”卿睿凡把手上的棋子落下,又再拿了个黑曜石的棋子在手里转。欧阳什么人他心知肚明,这人嘴善心狠,即使在顾陵歌快要倒了的现在,后党在他手上,也仍旧是朝堂上最为重要的力量之一。
“皇上谬赞了,臣这点三脚猫功夫,哪儿能拿出来跟梨园师傅比较呢。”欧阳最近阴阳怪气的功力上涨不少,但卿睿凡并没有说什么,他只是让蓝衣给欧阳搬了个椅子,然后自己沉默着下完了那盘注定胜利的棋。
“听说欧爱卿满朝耳目,可知道驸马最近在做什么?” 卿睿凡的话平静无波,让人听不出他到底是满意还是不满意。欧阳也不知道卿睿凡的底,也就只赔个笑,没敢承认这口大锅。
“皇上这是听哪个狗胆包天的人瞎说?臣有几斤几两皇上还不知道么。”欧阳并不明白为什么卿睿凡今天兴致高昂到可以跟他瞎扯,但他是天天见着卿睿凡好起来的。不管是怎么样,好歹他脑子正常些了。
“驸马最近似乎也和九王爷一样在帝姬府里蹲着,帝姬近来胎象不稳,还挺让人挂心的。”欧阳忖度了下,还是说了实话。他说的这些卿睿凡未尝不知道,左不过就说他一句手伸太长,反正他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心照不宣就行。
“那他就是指望不上了。”卿睿凡皱了皱眉。楚昭南什么情况他确实是不知道,前些日子他满脑子都是金蝉脱壳的计划,颇有些闭目塞听的味道。现在的情况他大多都是不知道的,所以才单独让了欧阳过来。
“最近漠北那边有异动,蛮人联合了蒙古在边境屯兵,估计不久之后会有大动静。”卿睿凡并不是多么喜欢瞎扯场面话的人,所以还是尽快的进入正题,然后他就看着欧阳的脸色肉眼可见的严肃起来。
“照理说不应该。”欧阳喝一口蓝衣之前就放在一边的茶,熟悉的金银花味让他知道自己的预判是正确的,但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去岁驸马和皇后娘娘才走过一趟边境,如何也不至于这一年都还没满就卷土重来的啊?”
“朕得到消息,漠北老三的下一步极有可能是招兵买马,等到天气对于他们来说好受一些,估计就得兵临城下了。现下虽然还是不是个大患,但知道了就早些解决得好。”卿睿凡手上的棋子慢慢的停下来,微凉的手感让他脑子越发清醒。
“臣明白。”欧阳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权衡之后还是闭着嘴应了声是。
“朕知道你的顾虑。”卿睿凡没有放过欧阳脸上一闪而过的犹豫,他看一眼蓝衣,喝一口金银花茶,缓缓说出来,“漠北在内外交困的情况下居然想到了跟蒙古拉拉扯扯,中间肯定有人撺掇,朕已经让人龙卫调查去了。”
这屋子里三个人,两个能做主的都是泥鳅一样的滑溜,蓝衣看着他们,做了个乖巧闷葫芦,一身杏色的站在屏风旁边,只差跟背景融为一体了。欧阳突然看了眼他的方向,抿了抿唇,想想还是说了另一件事。
“既然皇上都夸我消息来得广了,臣如何也得对得起皇上,就是不知道皇上知不知道千机阁易主的事情。”欧阳一听龙卫出手,也就明白今儿个皇帝只是来敲敲边鼓,他既然知情,也就自有手段。现在空闲,也不能白瞎了进宫的机会。
“嗯。”卿睿凡倒是没想到欧阳会提起这一茬。会和千机阁走得近的,除了顾陵歌不做他想,就是不知道欧阳说这个是出自谁的授意。他心里有陌生的情愫,跟吹风似的,还没反应过来就消失无踪影了。
“千机阁最近换了主人家,做的事情倒是越来越张扬了,怎么看都觉得上一代的基业要给败光。”欧阳并不知道千机阁的新任主人是楚昭南,但他对这新的作风确实有些看不上眼。
“换也就换吧,多盯着点就行。”卿睿凡倒是没说什么,反而把火烧到了他自己身上,“欧爱卿近来也悠着些,朕可保你一时,但面子总是要自己维护着的。”他指的是前些日子欧阳和杨侍郎的冲突。
杨侍郎最近步步高升,隐隐有和欧阳分庭抗礼的架势。他本人倒是没什么说法,该见面还是见面,但依附着他爬起来的言官们可就没有那么好说话了。杨侍郎的根基在御史台和工部上,最近的冲突点就在于对于洪涝灾害的人员配比上。
欧阳本质还是急性子,在商议会上吵了两句,结果第二天就被言官扭到了皇帝面前。但是冷处理到了现在,卿睿凡才提起这事,立场不言而喻。“嗐,皇上您还不知道臣么。”
“杨侍郎的日子这是众目睽睽的呀,那比臣可滋润多了,能给他找到点事做,那不是一举两得?”欧阳说话慢条斯理,他仔细观察过卿睿凡的脸色,这人一贯是坐山观虎斗的,欧阳本身就得到授意要做他手里的刀,那他当然是要做到底。
“你倒是机灵。”卿睿凡露出了这么久以来第一个笑容,把手上的棋子放下,收捡回碧玉棋篓,然后邀请欧阳对弈。君臣短暂的有了交会,蓝衣默默添了茶,然后退出内殿,看着外头晴好的天色,长叹一口气。
当天晚上,夜阑人静的时候,卿睿凡招来了楚昭南。他看着一脸憔悴的楚昭南,让蓝衣给他端了盏燕窝,自己端着早些时候风岚宫送来的元洛花茶。两人一时间都没说话,静静坐在御花园的亭子里,苍灰色的天幕下,烛光都清冷许多。
“漠北那边的情况不好?”楚昭南来的时候就知道了卿睿凡的意思,他虽然一直都在帝姬府里,但好歹也是千机阁的掌家人,帝都很多事,难得有他不知道的。
“嗯,你都找人去了,朕也就没什么好跟你交代的。”欧阳离宫之后,楚昭南就让十夜过来具体讲了部署。他本来以为卿睿凡知道了就算完事,但没想到的是自己还是被找过来。
“朕要问的不是这个。”卿睿凡低头看着杯子里的元洛花瓣,声音在夜色的衬托下有些朦胧。昏黄的灯光在他背后,藏青色的常服好像深不可测的山洞,吞噬了所有照在身上的光,整个人冷硬且孤独。
“哦,那微臣明白了。”楚昭南也只能叹气,他不知道如何置喙这场孽缘,谁的方向都没有错,但在帝都呆了这么久,他的心虽然没有偏,好歹也有些变化,“消息是昨儿个夜里整合出来的,她目前虽然处在江湖之远,但情况还是可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