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数日不见,杨大人的步法又精进了不少,在下着实佩服。”一场拳打下来,穆壹虽嘴上说着钦佩之语,脸上确实平静如水,大喘气都没有,显得游刃有余。杨凡弯下腰,双手撑在膝盖上,气喘如牛,一时间连答应穆壹的时间都没有。
他比不得穆壹这种靠武吃饭的,他靠脑子,武术只是强身健体的手段而已,没必要较真。
“穆兄武艺高强,杨某甘拜下风。”杨凡好不容易站直了身子,穆壹看他眼睛里的炽热一点也没消下去,反而越发刺目,他听他道,“在下既是输了,还请穆兄听在下一言。”
看着穆壹挑眉,杨凡就觉得事情是有希望的,他瞅准穆壹停顿的机会,把胳膊往他肩膀上一搭,插科打诨说了几句碎话,努力的想要套近乎。
穆壹也不是个一直绷面子绷得死紧那种人,本来他就把杨凡当兄弟,人家有心求和自己乱搅一通这就是不知趣,在目前这种状态下,没那个必要。
“不知穆兄可知千机阁的事?”杨凡本来打得主意是想着让穆壹带着武馆去跑先锋,自己和杨怜儿在后面坐收渔利,实在不行再出手,毕竟现在后宫里一个能跟自己妹妹对上的人都没有,自己肯定要帮妹妹一把,刚好妹妹野也对皇后的位置有意,就两全其美。
但他仔细想想又否定了这念头。且不说这武馆和京畿营有关系,就是他自己,也曾经在新帝上位之初就许诺过会保武馆五年无忧,这才第二年的冬天,怎么能出尔反尔打自己的耳光呢?所以还是只能换一个角度出手。
“嗯?不知道啊。出什么事了?”穆壹眉宇间有不解,没明白杨凡怎么就突然提起这个来。他比杨凡痴长几岁,所以托大受他一声兄,平常也还是有商有量,互相扶持,但并不意味着是听令执行的关系,他不听任何人的令,也不参与任何别人家的事,自己做好自己的就行。像杨凡今天这无事不登三宝殿的样子,他就是知道什么,也只能装作一无所知。
“在下可就只跟穆兄说,万望穆兄为小弟官途遮掩。”这话说得客气,穆壹也好脾气没揭穿他,只是点点头。
“昨儿皇上让驸马去了千机阁,中间隔了两个钟都没见出来,在下刚好休沐经过那儿,就坐着听了一耳朵。”杨凡也是赶巧,刚刚坐下就看到楚昭南上楼,然后耐着性子等了好久,茶博士都掺了两遍茶了,楚昭南才终于走下来,身边那个小厮还一脸不忿。他脑子自然是活泛的,想想也就说得通了。
“所以听到什么了没?”穆壹看着杨凡,心里或多或少有些失望。他始终还是和那些想要分一杯羹的人没有差别,他曾经期望他会不一样,但很明显自己还是失望了。所以啊,千万不能对任何人抱有期望,期望越大,失望也就越大。
“千机阁招安了。”杨凡以为这个会让穆壹惊讶,实际上穆壹也确实惊讶了一下,只限于表面。但只要他有松动,他就可以慢慢谈,自己的哪里都不行,就嘴皮子翻得快。
“嗯……”穆壹很早以前就知道这件事了,或者说,他是这件事的促成者之一。毕竟安言是很多人眼里的香饽饽,想把他悄无声息的送出京城并不容易。他在等杨凡的下文。
“穆兄的武馆近年来是如日中天,自然是不用担心别事的。但俗话说得好啊,这明枪易躲,暗箭可就难防啊。”杨凡和穆壹走到正堂,管家让人摆上早饭来,穆壹示意杨凡共用。两人坐下,穆壹呷了口茶。
“那块肉你我都吞不下,又何必非要给自己找不自在呢?万一涨食了可怎么好。”安言既然有此安排,他自然是听的,就看杨凡要怎么说。穆贰穆叁不知道整件事,所以他就担下来,反正平常交往他不虚,乱七八糟他也不怕,横竖就是一顿磕。
杨凡拿筷子夹了油条泡在自己面前的豆浆碗里,垂着眼睑。他听出来,穆壹并不想趟这趟浑水,“现在这朝堂上势力瞬息万变的,穆兄对自己的位置应该也认得清清楚楚吧。”他就不信了,穆壹早年刚刚进京的时候,毛头小子一样得罪了不少人,现在站得住脚跟了就以为自己不得了,哪里有那么简单的事情?
“杨大人这话草民就不懂了。这朝堂上的事,跟咱这平头小老百姓又有什么关系呢?咱都是兢兢业业的人,没犯过王法,也没有干过错事的,官家老爷就是找上咱也没什么说的啊。”穆壹风轻云淡,甚至在心里还抱怨了两句,说这包子皮是越来越厚,下次非得跟那厨师好好讲讲。
“在下多年前就觉得穆兄有龙虎之相,定然是不可能就屈居在这武馆里的。若是与在下联手,这一旦成了,这京里不管谁见了你都得当面称一声穆大爷,又有哪点不好呢?”穆壹听着杨凡越来越急的语气,嘴边勾了抹笑,并没说话。
“让愚兄再想想吧,三两天我相信不会坏事的。”穆壹不想听他再扯些有的没的了。他讨厌文人很大一部分的原因就在这里,本来一句话就能说明白的事,非要断成好几句,还要拐弯抹角的,生怕你没长玲珑七窍心一样的,但实际上,他确实没有长,所以很不喜欢这样。
“善。”杨凡也说不得什么,他不知道自己在这短短的时间里让穆壹有多烦躁,他只是想着,人非草木,何况是泼天富贵,穆壹也是个热血男儿,定会听他所言。
要是穆壹知道杨凡在想什么,一定会说他幼稚。实际上,穆壹知道,他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像看一个杂耍人一样的看着他,这人的格局,终究还是小了。
雍元殿。
在卿睿廷来之前他想了很久到底要怎么跟卿睿凡开口。顾凉月给了自己一个十分艰巨的任务,但也只能是他来说。他这个三哥,从前都不这样阴郁,但最近是越来越让人着急了,蓝衣私下里已经找了他和九哥好几次,说让他们开导开导卿睿凡,他们也尽量试了,可是并没有什么发用处,这才是最让人焦心的。
明明这个人治国理政都让人挑不出错处,短短两年各地都在频现瑞象,老天爷都在褒奖的人,就是那脑子不开窍,死也要给慕容芷留着后位,剩下一群人活不活死不死的,也是让人唏嘘。
但谁又都不能保证,卿睿凡一定无所出,天子圣心一向难测,要是自己猜错了圣意,别说卿睿凡会怎么想,他自己都会把自己关在王府里,再也不出来了。
怀着忐忑的心思,卿睿廷还是递了帖子入宫觐见。卿睿凡这两日并无甚大事,前朝后庭都还算是规矩,也让他多多少少偷得了闲工夫,坐在风岚宫的走廊上看雪。以前顾陵歌就常这么做,他最开始以为是在盼他的,后来发现她只是单纯觉得内殿太闷了出来透气。
她坐在这里,当然知道这人不会再回来,但这么坐着就会很安心。就好像他在等她回来,像她之前红了耳根还嘴硬一样,在见到她的时候,可以自然的说自己不是在等她,只是在透气。他已经无数次希望那扇月门被推开,走出来一个满身肃杀的女人,静如暗影,骄若黑猫,然后悄悄跟自己说:“外面冷死你。”
但是他还没等到,就听璃夏说卿睿廷求见,自己一个人等着便也等着,顺便也就叫他进来了。多个人陪自己消磨消磨时间也是极好,可以不用太想其他的。
卿睿廷走进来,看到卿睿凡面沉如水的苦哈哈样子,心里摇了摇头,感觉自己胜算不大,但还是只能硬着头皮:“臣弟见过皇上,皇上万福康安。”
“嗯,来坐吧。”卿睿凡让人端了椅子上来,然后眼睛一动不动的看着月门,神情似有些恍惚。“冬日严寒,不在府里陪十王妃,跑出来干什么?”顾凉月的厉害他也是领教过,明理但不世俗,豪爽但不泼辣,是个奇女子。
“这可真是巧,月儿也是说宫里严寒,皇上身边又没可心的,特意打发了臣弟来陪皇上唠唠嗑。”卿睿廷这么说也没错,他也确实感受到卿睿凡整个人的温度上升了一些。
“你我二人便也不说这些拐弯抹角毫无意思的场面话了,有什么想说的直接说来,寡人听着。”以前卿睿凡都没觉得有什么,现在一这么自称,感觉心上都在痛。是啊,自己现在,可不就是个孤家寡人么。
“遵旨。”卿睿廷虽然得了允许,但始终还是深吸了一口气,再缓缓道,“禀告皇上,云湖堂的风伊洛风大夫前日给月儿看诊,说月儿怀有双胎。”他现在提起这个消息都会皱眉,心情说不上是好是坏。
“这不是大喜事么?”卿睿凡看看卿睿廷苦大仇深的样子,有些疑惑,但也传了蓝衣来,“传令下去,十王妃卿顾氏,恭顺贞淑,敬恩立德,淑慎性成,勤勉柔顺,雍和粹纯,性行温良,克娴内则,淑德含章。着即册封为一品诰命夫人,赏黄金玉如意一对,金丝珠串玛瑙一双,錾金庭秀山翠玉一块。多子百寿雕珊瑚摆件一件,汝窑双成锦瓷玉润碗一套。”蓝衣领命下去,卿睿廷张了张嘴,没说出什么话来。
卿睿凡看他那个样子,拿手肘戳戳他的手臂:“干嘛呢?这么大了还是这么容易分神吗?”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思。
“不是,臣弟有些惶恐。”卿睿廷站起来,单膝下跪行礼道,“臣弟替月儿,谢皇上赏。”卿睿凡摆摆手,脸上还是很开心。皇家在他这边可能是散不了叶了,但老十家的争气,也还是行的。
“臣弟斗胆,敢问皇上一句真言否?”卿睿廷没有起来,反而是扬起头看卿睿凡,眼睛里的光芒让卿睿凡坐直了身子,声音也严肃起来,“讲。”
“臣弟想让其中一个皇儿入宫做太子伴读。”卿睿廷觉得自己的话很委婉了,卿睿凡应该猜得到他是什么意思。
果不其然,卿睿凡眼神都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