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恶徒蜂拥逞凶相
姑娘力战显英豪
梅云吹灭了灯,掩上了门,却倚在门旁,不吭一声地听那外边的动静。约莫有喝半盏茶功夫,听得远远的两个人说说笑笑、唱唱咧咧的从墙外走来。梅云吮破窗纸,望窗外一看,见两个店伙计醉眼模糊地走进院门。一个是个瘦子,一个是个秃子。他两个才拐过那座拐角墙,秃子说道:“咦!店主今日怎么这么早就吹了灯睡了?”瘦子说:“想是睏了就早些睡了吧!”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只顾口里说话,不防脚底下“咣”的一声,踢在一件东西上,吓了一跳。低头一看,原来是个铜盆子。秃子便说道:“谁把这东西扔在这儿了?这准是李柱干的,咱们给它带到房里去。”说着,毛下腰去拣那铜盆子,又走进屋里。进屋一看,月光下墙边躺着一个人,秃子说:“你瞧,怎么躺在地上了!”
瘦子走到跟前一看,道:“怎么俩呀!”弯腰再一看,他叫了起来:“敢情是店主!还有,李柱也躺在这了!这是怎么回事?”
秃子连忙放下盆子,赶来察看,也诧异道:“这真邪了门了,难道那书生有这么大神通不成?把店主和李柱都撂倒了!可他又哪儿去了呢?”
二人正要向屋内其它地方看,嗖,从暗处蹿出一个人来,站到了门外院子里。二人冷不防吓了一跳,一看,是个女子,便不在意。
那瘦子先说道:“怪了!怎么没见书生,却出来个女子?
秃子说:“咱们得盘问她一下。”他向前问道:“你是谁?”
梅云答道:“我是我。”
秃子道:“是你,就问你呢,这屋里那书生呢?”
梅云道:“这屋里那个人,你交给我了吗?”
那瘦子道:“先别讲那个,我们店主这是怎么了?”
梅云道:“你们店主这大概算死了罢。”
瘦子道:“知道是死了,谁弄死他的?”
梅云道:“我呀!”
瘦子道:“你为什么弄死他?”
梅云道:“准他弄死人,就准我弄死他,就为这个。”
瘦子听这话说的野,抬腿就奔向梅云。只见梅云不慌不忙,把右手从下往上一翻,用了个“叶底藏花”的架式,只一个反巴掌,早打在他腕子上,拨了开去。
那瘦子一见,说:“怎么着,手里有活?你等等儿,咱们爷儿俩较量较量!你大概不知道你师傅的少林拳有多么霸道!可别跑!”
梅云说:“想跑就不来了,等着请教。”
瘦子甩了外衣,交给秃子,说:“你闪开!看我收拾这姑娘!”
梅云也不和他斗口,站在台阶前看他怎么个下脚法。
那瘦子紧了紧腰,转向南边,向着梅云吐了个门户,把左手拢住右拳头,往上一拱,说了声:“请!”按那打拳的规矩:各自站了地步,必是彼此把手一拱,先道一个“请”字,招呼一声。那拱手的时节,左手拢着右手,是让人先打进来;右手拢着左手,是自己要先打出去。那架式,拳打脚踢,拿法破法,各有不同。若论这瘦子的少林拳,确实有些拿手,三五个人等闲近不得他。只因他不守规矩,伤害了邻居,在家里存身不住,才跟了这个黑粗的强盗店主,在此做些不公不法的事。如今他见这女子刚才的一个反巴掌有些家数,不觉得技痒起来;又欺他是个女子,故此把左手拢着右拳,让她先打进来,自己再破出去。
梅云见他一拱手,也丢个门户,一个进步,便到了瘦子跟前。举起双手,先在他面门前一晃,这叫作“开门见山”,却是个花着儿。破这个架式,是用右胳膊横着一搪,封住面门,顺着用左手往下一抹,拿住他的手腕子,一拧,将他身子拧转过来,却用右手从他脖子右边反插将去,把下巴一掐,叫作“黄莺搦膆”。
那瘦子见梅云的双拳到来,就照式样一搪,不想梅云把拳头虚幌了一幌,踅回身去就走。瘦子哈哈大笑,说:“原来是个玩花样的,不怎么样!”说着,一个箭步跟上去,举拳向梅云的后心就要下手,这一着叫作“黑虎偷心”。他拳头已经打出去了,一眼看见那女子背上明晃晃直矗矗的掖着把刀,他就把拳头往上偏左一提,照左肩膀打去,明看着是打上了。只见那女子左肩膀往前一扭,早打了个空。他自觉身子往前一扑,赶紧地拿了拿桩站住。只这拿桩的这个当儿,梅云就把身子一扭,甩开左脚,一回身,正踢在瘦子右肋上。瘦子“哼”了一声,才待还手,梅云收回左脚,把脚跟向地下一碾,轮起右腿甩了一个“旋风脚”,“啪”,那瘦子左太阳穴上早着了一脚,站脚不住,“咕咚”向后便倒。这一着叫作“连环进步鸳鸯拐”,是梅云姑娘的一桩看家本领!
那秃子看着,骂了声:“小撒粪的,这不反了吗!”一气跑到厨房,拿出一把三尺来长铁火剪来,轮得风车儿般向梅云头上打来。梅云也不去搪他,连忙把身子闪在一旁,拔出刀来,单臂抡开,从上往下只一盖,听得“噌”的一声,把那火剪齐齐的从中腰里砍作两段。那秃子手里只剩得一尺来长两根大镊头钉子似的东西,怎的个斗法?他叫声“不好”,丢下回头就跑。梅云赶上一步,喝道:“狗秃头,哪里走!”在背后举起刀来,照他的右肩膀一刀,“喀嚓”,把个秃子弄成了“黄瓜腌葱”——剩了个斜岔儿了。她回手又把那瘦子头砍将下来,用刀指着两个尸首骂道:“谅你这两个狗东西,也不值得费你姑娘的多少手段,只是你两个满口唚的是些什么混话!正说着,只见一个老伙计用大袖子捂着脖子,从厨房里跑出来,溜了出去。梅云也不追赶,向他叫道:“不必跑,饶你的性命!谅你也不过是出去叫人,再叫两个人来。索性让我一不作二不休,见一个杀一个,见两个杀一双,杀个爽快!”说着,把那两个尸首踢开,先清理了脚下。
片刻后,只听得外面果然闹闹吵吵一起进来四、五个伙计,手拿锹、镢、棍、棒,拥了上来。梅云见这般人浑头浑脑,都是些浑货,心里想道:“这倒不好和他交手,且打倒两个再说!”她就把刀尖虚按一按,托地一跳,跳上房去,揭了两片瓦,朝下打来。
一瓦正打中拿枣木杠子的一个大汉的额角,噗的一声倒了,把杠子撂在一边。梅云跳将下来,将那杠子抢到手里,掖上短刀,两手抡开杠子,指东打西,指南打北,打了个落花流水,东倒西歪,一个个都打倒在东墙角跟前,翻着白眼喘气儿。梅云冷笑道:“这样不禁打,也值的来送死!我问你们:你们店里这等没用的东西还有多少?”
言还未了,只听脑后暴雷似的一声吼:“不多,还有一个!”那声音像是从半空里飞将下来。紧接着就见一条纯铁棍子撒花盖顶地从脑后直奔顶门。梅云眼明手快,连忙丢下杠子,拿出那把刀来,往上一架,棍沉刀软,将将的抵一个住。她单臂一攒劲,用力挑开了那棍,回转身来,只见一个黄面大汉,前发齐眉,后发盖颈,头上束一条日月渗金箍,上穿一件元青缎排扣子滚身短袄,下穿一条元青缎兜裆鸡腿裤,腰系双股鸾带,足登薄底快靴,凶相毕露。梅云见他来势凶恶,先就来个单刀直入,黄面汉也举棍相迎。
他两个一个棍起似泰山压顶,打下来举手无情;一个刀摆处如大海扬波,触着它抬头便死。刀光棍势,撒开万点寒星;棍竖刀横,聚作一团杀气。彼此在那冷月昏灯之下,来来往往,吆吆喝喝。一场恶斗!
梅云斗到难解难分之处,心中想:“这个黄脸汉倒是有些功夫!若同他这等缠斗,斗到几时?”便虚晃一刀,故意的让出一个空子来。黄脸汉一见,举棍便向她顶门打来。梅云把身子一闪,闪在一旁,那棍打了个空。黄脸汉见上路打她不着,掣回棍,从下路扫着她踝子骨打来。棍到处,只见梅云两只脚儿,踢跶一跳,便跳过那棍去。黄脸汉见两棍打她不着,大吼一声,双手攒劲,轮开了棍,便取她中路,向左肋打来。梅云这番不闪了,她把柳腰一摆,平身向右一折,那棍便擦着左肋奔了胁下去;她却扬起左胳膊,从那棍的上面向外一绰,往里一裹,早把棍绰在手里。黄脸汉见他的兵器被女子吃住了,咬着牙,撒着腰,往后一拽。梅云便把棍略松了一松,黄脸汉坐个倒蹲儿,连忙的插住两脚,挺起腰来往前一挣。梅云趁势把棍往怀里一带,那黄脸汉便跟过来。梅云举刀向他面前一闪,黄脸汉只顾躲刀,不妨梅云抬起右腿,用脚跟向他胸脯上一登,他立脚不稳,不由的撒了那铁棍,仰面朝天倒了。梅云笑道:“原来也不过如此!”黄脸汉在地下还在挣扎,只听梅云说道:“不要起动,我就把你这蒜锤子砸你这头蒜!”说着,手起一棍,打得他脑浆迸裂,霎时间青的、红的、白的、黑的都流了出来,呜呼哀哉。
梅云回过头来,见东墙边那五个死了三个,两个挣扎起来,跪着把头磕的山响,口中不住讨饶。梅云道:“委屈你们几个,为防你们找后账,只是饶你不得!”随手一棍一个,也结果了性命。梅云片刻之间,打死了一个当家的店主,一个李柱;刀劈了一个瘦子,一个秃子;又打倒了五个黑店伙计;结果了一个黄面汉:整收拾了十个人。她这才抬头望着那一轮冷森森的月亮,长啸了一声。然后她提了铁棍走到窗前,只见那窗纸上果然的捅了一个小窟窿。她往里一望,原来杜公子还方寸不离坐在那个地方,两个大拇指堵住了耳朵,另八个指头捂着眼睛,在那里藏猫儿呢!
梅云叫道:“公子,如今黑店里的这伙强盗都被我断送了。你可好生的看着包袱,等我把这门户给你关好,向各处察看一下再来。”
公子说:“小姐,你别走!”
梅云也不答言,走到房门跟前,看了看,那门上并无锁钥扣,只钉着两个大铁环子。她便用绳子把铁环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