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剪不断,理还乱。
而另一边,布置简单,格调幽暗的房间里,男子带半截狐狸面具,一身藏蓝衣袍勾勒他伟岸身姿,墨发半绾,闲散垂落,腰间一把玉骨扇,嘴角微扬,深沉眼眸里道不明的笑意,俨然一派翩翩公子的形象。
步子还没迈出,随着门吱呀一响,男子嘴角的笑意僵住。
来人一身灰袍,将身子包裹得严严实实,黑暗中看不清她的脸。
男子后退一步,掀开衣袍,单脚跪下。“拜见母亲。”
灰袍人取下帽檐,一张伤痕交错的脸,狰狞密布。鬓间霜白,面容沧桑。“珏儿,夜已深,你想去哪里?”
慕容珏淡然道:“ 岳府。”
话音刚落,一记响亮的耳光挥落了他脸上带着的狐狸面具,露出他俊逸的容颜,浓眉星目,唇红齿白,肌肤白皙,谦谦君子,面和矜贵。
几缕发丝散落,映着他深沉平静的眸子,眉宇不曾轻抬一下,语气淡漠。“既然君绍宸不能走进她的心里,那就让慕容珏来夺取这一切。”说完,高傲的直起身子,骨节皙明的手拿起面具,粗粝的指腹细细摩挲它的边缘,眸子依旧平静。
步伐迈出,经过灰袍人身边的一刻,苍迈的声音带着警示。“你想让慕容家百年的基业毁于一旦吗?珏儿,别忘了你在祖宗灵前发过的誓。”
他的脚步僵硬在半空,眸子轻漾,不甘的咬牙。
灰袍人再道:“多年谋略毁在一个女人的手上,你对得起慕容家的列祖列宗吗,更何况还是仇人之女。”
“啪”的一声,是桌子四分五裂的声音,粗重的喘息,格外清晰。
手背青筋凸起,握拳的手咯吱脆响,谦和的面色被铁青的颜色遮掩,双目猩红。
砰地一声,他高大的身影下沉,沉闷的响声就像一道警钟时刻敲醒着他。
“珏儿,到时大事一成,你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好好在你身边的,你不要,反而想着永远得不到的。母亲一直以你为荣,可这次你实在让母亲太失望了。”灰袍人想来还是隐隐觉得不甘,“当初那么好的机会,你不把握,反倒阻止我,眼下看着心爱的女人即将嫁作他人之妇,这种滋味你要清楚是谁,是谁害到如今这地步的,记清了!”
最后几字,咬的极其重,一字一句透过耳膜鬼魅盘旋。
慕容珏面冷如霜,齿瓣厮磨,猩红的眸子以燎原之势喷发,重重的响头磕在冰凉的地板上。“孩儿只求母亲一事,留下她。”
“留下她,留下她......”反反复复,不知疲倦。
灰袍人见状,宽大袖袍下的手紧紧攥起,面色隐忍。
许久,她才开口,“好,但是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
深夜旋久,波澜状起,流淌的岂止是未知的命运。
“你对他真的没半分情意吗?”
冷风透过窗棂,湿润的气息喷洒在面颊。
灵楚仅着素衣,倚窗眺望,记得当时他就是躲在雨幕中,那一刻她的震惊激动全都涌上心头。
他只身救自己的那一幕,灼热的鲜血恰如夕阳的颜色,挑尽手筋的痛,他为护自己所遭受的苦难,她看在眼里。她是想报答他的,用自己的余生,她尝试着说服自己忘掉脑海中的那个人,可是已深深刻印在记忆中的影子,要如何褪去。
以至于,她只是才看到他的脸,身影的那一刻,就已经溃不成军了。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灵楚低喃,眼角又泛泪花,指尖划过眼帘,垂散的发丝扬起,缱绻难分。风簌簌作响,卷起素白的衣衫,在她转头的那刻,一声砰然作响,滴滴答答的雨声格外清晰。
浮动空中的清冷竹香,轻微的呼吸声,跳动的心房。
她到此刻才知道书中所写的意境。“既见君子,云胡不喜。”“不见君子,忧心忡忡。”
又或许是那一眼便已沉醉其中,不知天地的痴望。
不知道是眼睛酸涩流不出眼泪,还是满腹质问都沉入心底,她任着自己的那颗心疯狂地跳动。
澄亮的眼映着他清冷孤傲的身姿,雪发飘扬,睫毛颤动,眉心一抹殷红更添绝美。
她知自己的师傅一直是众人的焦点,此刻看到他眼睁睁的站在自己的面前,竟已经相隔几月了。
她如何能不紧张,如何能不慌乱。
师傅,师傅。
她每喊一次,脚步就迈出一步,明明推开门就只有咫尺的距离,可每一步她走得都极其小心。
她怕,怕惊扰了这一切,如果是梦,她也要让这场梦变得真实。
师傅,我怕冷,我想和你一起睡。
你答应我,每年的生辰都要陪在我的身边。
我就是喜欢师傅。
傻瓜,喜欢师傅和要嫁给喜欢的人可不一样。
师傅,你是否明白,我喜欢的和想嫁的始终都只有一人,可是上天总是不作美,让我们一次又一次的错过。
“阿月。”短促的一声呼喊,他挺拔孤傲的身姿直直地向前倾倒,雪白的发丝铺满肩头,垂在腰侧的手想扬起。
灵楚已向他飞扑过去,只怕他冰冷的身子染上尘埃,雪白的发散在手心,些许粘稠,蒙蒙的光线下,她才看清满手鲜红。
“师傅!”
夜风拂过,窗棂作响,秦知贤坐在案桌前,几缕墨发散下,倦意深沉的脸,眉间隐隐愁哀,下巴微扬,残留淡淡青色。凤眸深邃,随着他手下的动作,眸中不明的思绪渐渐散去。
只见桌上放着一纸画卷,画上的人掩映在朦胧的烟雾中,仅仅是一个眼眸的侧影,夜行衣勾勒出她秀丽的身姿,如云的秀发似墨泼开。迷蒙淡雅,清新脱俗的模样在脑海中形成。
你,大名鼎鼎的贤王,江湖中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那做本王的王妃,如何?
我不喜欢你。
感情是可以培养的。
岳灵楚,本王真心待你,你竟如此践踏。
对不起,我说过,我已经......
嗯......
他偏爱她“张牙舞爪”的模样。
魅影如风,拉回了他的意识。
秦知贤按在嘴角上的手指移开,噙笑的眼眸悄然敛下,衣袖拂动,桌上的画卷移动了几分,茶水漫过,他平淡如常。
这一幕令来人几分疑虑,这画曾是他日夜都要翻看的,难道?
秦知贤抬眸,“何事?”
贤王府的四大护卫之一,影。
“哦!”影愕然的回神,眼眸转动,抬手作揖,恭敬道。“禀王爷,关于,画上的人已经查出她是谁了,她就是......”
“不必了!”秦知贤扬手打断道。“她是谁已经不重要了,眼下都不重要了。”
说到最后,他挺拔的身影已走到了窗棂处,隔着浓重的夜色,眺望远方,思绪飘远。
影还想说什么,目光触及高大的身影,再望向已经湿淋淋的画卷,他缓缓将手放下,默默退了出去。
“岳灵楚,岳灵楚。”
......
“阿月,阿月。”床上的人,雪白的发铺满软枕,几近透明的肌肤,紧皱的眉心,红色朱砂若隐若现,唇瓣分外娇艳,身子不安的扭动,白色内衫下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臂,布满了红色的圆点。
“我在,我在。”灵楚忙不迭地应道,手上的动作慌忙加快,步子匆匆。
灵楚湿布擦拭着他脸上的汗珠至脖颈,一双眼眸盈满了水汽,贝齿咬着下唇,只怕低泣出声。
她曾幻想过与师傅再次见面的模样,是她欢喜得不能自持,还是他高贵清冷得不知激动为何物。或是她忸怩迈着小步走到他的面前,细细诉说心中的想念,还是他奔跑着急切地抱着她,说他也想她。
显然这样的师傅,她从未见过。
美好的回忆里,她总是主动的一方。吻,悸动的那一秒,她难以忘记。
“师傅,是,是谁把你伤成这样的。我,我去给你找大夫。”灵楚哽咽颤动的说完,擦完了他面庞上的汗珠,随手将湿布扔下,拿过床畔的披风。
手臂被一股拽力拉住,霎时她泪眼婆娑,身子轻颤,缓缓转过,竭力露出一个完美的笑容。当对上他温柔笑颜的那一刻,她所有的伪装都烟消云散。
“阿月。”短、轻,就像一片羽毛微微落下又悄悄离去。
晶莹的泪水像断线的珍珠,又如洪水那般猛烈,她扑倒在他的怀中,放肆地哭泣。
披风早已垂落。
“师傅,师傅,师傅......”灵楚不知疲倦地喊着,只怕这只是一场梦。手上触及到他独有的温度,她才知觉这一切都是真的。
她有很多话想问的,可真的见面了,她却无话可说了。
时机是那么地不巧。彼时,他是清冷如雪的师傅,她是顽劣鲁莽的徒弟。现在,他是高高在上的曲函侯爷,她却不知该如何言明眼下的身份。
即将成为贤王的女人吗?她,做不到。
承玄沐昊低眸,望着扑在自己身上的人儿,倾城的面容下,嘴角挂起温柔的笑容,玉池初漾的眼尽是柔情宠溺,眉间却是化不开的忧伤。
“阿月,长大了,有了心仪的男子,要成亲了。”
哭泣戛然而止,在他看不见的视线里,灵楚慌忙拭去泪水,急切地抬头。
“师傅,带我走,你带我走。”粉黛未施的脸庞挂满泪痕,澄亮的眼眸光切切,瞳孔映着他的身影,风轻云淡。
这就是她的师傅,想波动他的情绪,难于上青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