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木阴阴,蝉鸣入耳,路上行人往来不绝,漫步其中,看红杏帘招,歌馆楼台声细细,曲调轻悠,河中蓬船渔女浅笑盈盈,手操木浆轻巧划水而过,泛起一片淡淡清波,像极了她澄静的眼。每一处楼屋都透着闲淡风雅的遗韵,每一处景都是恰到好处的细致,
在丰都城里住久了,一颗心似也是尘埃涤尽,没有血腥,没有黑暗,他还是那个农家的少年,在家中伺候着双亲,几亩薄地聊以糊口,取一个普通贤惠的农女,这一生也就过了。若是当初没有随着大人入都城,他也许还是父亲口中的阿成,奈何少年意气,一去就再也回不到当初。重重选拔,多少艰辛苦痛,他成了宫里的一名铁甲侍卫,再回不去的农家岁月,父亲口中的阿成。
“客官回来了,今儿可瞧见什么有趣的,同小人说说。”同往常一样,烈风每日必行回来,小二必得同他唠上一会儿。
他不禁笑了,“小二,这客人来来往往,岂不忙活,你怎的还有闲情关心外头的事儿。”
那小二也是个年轻的半大小子,“瞧您说的,可不就是因为忙活,才得找点乐趣,要不这日子就越发没盼头了。”
“你年纪轻轻,能有这份心性,倒是不错。”烈风不由得夸赞了一句。
小二就如同喝了蜜一般,眉飞色舞,说的越发来劲了,“客官别瞧我小,这来来往往的,我都能说上几句,这丰都城里大大小小的事我全知道!”
烈风自然是不肯相信的,这么小年纪又能知道些什么呢,笑笑便上楼去了。这样的日子着实舒坦,主上交与他的任务很是轻松,这日子一长,心中却越发的没了底,他与柳姑娘三月到丰都,如今已是六月了,全无柳姑娘的音讯,当下修书一封寄往都城宋府,询问一声该如何办才是。
写好了书信,即刻下楼,寻了丰都驿站,令他们送过去。回客栈时却下起了暴雨,噼里啪啦下了一阵,打在树梢,滴落屋檐,来人行色匆匆,满城雨色迷乱人眼,亦是别样风光。好在夏雨易消,不多时雨势已经小了,地上已积了细细的一道水流,汇往河中。他站在一户人家墙角避雨,檐角滴落雨滴,打在门前青石阶板上,苔影更翠了,却不知门开,又是何种怡然光景。
似是应了他所想一般,那古旧的木门开了一条缝,从中探出一只纤细白嫩的手来,接着是一只青色绣鞋,杏红裙摆,黛眉杏眼,长相清秀的一位姑娘,臂下携了一卷油纸伞,正惊讶地望着他。烈风没想到竟真会有人出来,一时竟有些局促,匆忙提步就要离开。
那清秀姑娘却张口将他叫住,声音甚是悦耳,“大哥,雨还未停,你且避一避。”
“不必了,多谢姑娘。”经过了多少厮杀,眉头都未曾皱上一皱,,却在一位年轻姑娘面前失了态。
“哎,”姑娘又一次将他叫住,双手捧过一把伞,“那你且带上这伞吧,日后经过带上,放在门口就行,不会丢的。”
烈风拿了伞,撑开走了,细细的雨,打在伞上,湿了那一枝明艳的杏花,像极了她被雨飘湿的衣衫。他是个粗人,想不出什么好听的话来夸赞她,只心里久久挥之不去的身影,灵动秀气,很美。
烈风回到客栈,在房中用净布将那伞擦干,五成新的伞,泛黄的伞面上斜逸一枝杏花,润了雨,盈盈可人。他将伞收起,走到窗边,雨已停了,满城洗翠欲滴,空气里也弥漫着一股雨后的草木清香,最是舒爽。
丰都的时日总是过的很悠然,一晃就过了,他每日里游荡在丰都,看着不同的人,脸上笑容是那么的安逸自得。二十多年前的战火席卷了四国,丰都却还是一如既往,平淡柔情。时不时也会经过那扇木门,隔着青石道站上一会儿,待门开了,又匆忙隐去,连他也不知为何。经过无数厮杀的铁汉,于此间似乎也柔软了心肠。
转眼半月一晃而过,烈风终于等来了京都的消息,拆开信封,素白宣纸,只有一个“等”字。烈风心中似乎放下了千斤重石,隐隐不愿离开这古城。看着手上的信,这一看就是宋大人的行事,料想是还未向帝君请示,就自做主张挥笔下令了。烈风将信件收好,宋大人熟知帝君,他既下了令,那便是有十足的把握不用请示帝君,这位柳姑娘的传言他也听过一二,果然是不一般呐。
夏日炎炎,常常伴着蝉鸣又是一场午梦,梦里常有雨落嘈杂如急弦,苔影青阶,春衫红杏。醒来却还身在客栈,推开窗是如水的人群,眼角捕捉到一抹红裙,却不是心上那一点清丽素淡。待到蝉鸣声绝,叶落飘黄,他的心也逐渐沉重了,在丰都已待了半年有余,柳姑娘却仍未归来,帝君如此看重,竟只得她不屑一顾么?不得已又提笔写了信函去请示。同一条路,却已不同以往,隐隐想要在那扇门前停驻一会儿,青砖上的绿苔已转黄了。他不禁想,门内是否也是如此呢,满地枯叶,一女执帚扫庭院。
在此立了半晌,他才渐渐回转过心思,转身欲离开,却怎料柔美总在不经意间就拂乱了人心。来人亭亭秀立,韶华正好最是当时,她望着门前的男子,纯净的眼中有着惊奇、疑问 ,“你是来还伞的么?”
烈风心中一荡,原来她还记得,只是在她心中,自己已成了个受惠不报的恶人了吧,“姑娘莫怪,在下无意途经此处,却忘了将伞带回,下次一定奉上,告辞。”
他再不敢多停留,匆匆而去,姑娘张唇欲唤却还是止住了,凝眉望着他离去,走上石阶,推门进去了。
烈风回到客栈,心里越发沉闷了,他不会隐藏自己的情绪,眉头紧皱被小二看在眼里。小二是个见不得事儿的,当下连忙问:“客官这一日日愁眉苦脸的可让我阿三难过了,客官在此住了也有半年了,蒙您不嫌弃咱们也算是个邻居了,俗话说的好,远亲不如近邻嘛,客官有什么为难的,尽可与我说说,就算帮不上忙,唠个嗑解解闷嘛。”
烈风在楼中坐下,淡淡一笑,似乎没什么意绪,今日客栈里人少,阿三难得清闲,“阿三,你可想过日后要去做些什么,客栈里总不是长久之计。”
阿三听到这个特别来劲,“我想去都城做大官,接我爹娘享福去,光宗耀祖,我爹老实了一辈子,让他也风光一回。”
烈风心中怅然,多少年前,他也是这样一个天真少年,凉凉一笑,“是吗,很有志气啊,可想过如何去做么?”
“唉,哪里真的能成,除非是在梦里,”阿三自嘲了一声,“我只想干几年,存点本钱,日后做点小买卖,让我爹晚年能过的舒服一点就不错了。像我这么个出身,又大字不识一个,也就做做白日梦罢了。”
“倒是通透。”烈风笑着点头,能这般想,真是福气啊。
想了想,烈风倒还真想问问,“阿三,你可知这丰都城里有哪户人家是姓柳的么,家中有个年纪约莫二十岁的女儿。”
“姓柳的,”阿三摸着下巴想了想,“倒是有那么几家,城北的柳员外,涵堂书院的教书先生,还有个回乡养老的将军,可他们家中都没有你说的那个年纪的女儿啊。”
烈风皱眉,“阿三,能不能烦你得空替我打听打听?”
“好,没问题!”阿三一口应承,脸上却堆起了坏笑,“客官打听位年轻姑娘,莫非那姑娘是你的心上人不成?”
“胡说什么,找你的去,得了消息少不了你的好处。”烈风啐他一口,径自回房去了,阿三说起心上人,他心头浮起的却是那片杏红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