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三人到达丰都,宋浩陵在城门口勒马止步,“柳姑娘,我就送到这里,帝君嘱意过,无须留意姑娘去处,姑娘进城吧。”
柳清持从车帘下探出一张脸,“多谢宋大人,一路相送,清持必定记在心中。”
宋浩陵在马上朝她点头,看着她的马车入城,心里微有惆怅。那张脸早已刻在心里,没有人知道,他才是第一个见到她容颜的人,旧年冬日,他与沈云岫误入阵法,他棋差一着败余她手,后她被风栖鸾掌风扫地,遮面绣帕掀起,那白帕下的清绝容颜就此落入他眼底,自此再也割舍不去。彼时,她面色淡然,世间万物,似无一能入她眼。此时,她眉眼温存,微风暖笑,心中终是有了牵挂,能令她如此者,只得一人。而宋浩陵得这十日相伴即足矣,一骑绝尘去,就此放下。
丰都古城里流传出过无数美丽传说,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民风淳朴,人间佳丽地也。柳清持望着丰都城里的风貌,她有好些年没有回丰都,此地依旧多情,恰似当年。
烈风停在一客栈前,对柳清持道:“柳姑娘,主上交代过,一到丰都城里就让姑娘自行定去处,属下无须跟随,不论姑娘何时返程,到这间客栈寻我即可。”
柳清持下了马车,似乎有些怔住了,她知道沈昱宸一定会派人跟着,她没有想逃离的意思,便也就让他着人随行,却不曾想过,他真的只是派人送她回家而已,不是看守,不是防她一去不复返,她承诺会回去,沈昱宸深信不疑。一时心中触动,与烈风道了别,便独自走了。满心的茫然,不知该去往何处,心中隐隐有些盼着归程。
家还是要回的,柳清持一家隐居在丰都城外十二峰后的于归谷,三十年前,丰都十二峰突然崩塌,四国国士柳若尘葬身乱石,从此丰都十二峰被认为是不祥之地,少有人迹,于归谷方圆五里之内俱设下了阵法,是以外人不得入内。
柳清持寻了小道,一路过密林回到于归谷。世人皆知慕家小姐钟爱桃花,昔日慕家家主专为爱女在府中种植了桃园,花枝灼灼,母亲年少时无忧无虑,太过圆满,才会在后半生波折不断。幸而这世上有一个柳若尘,爱已入骨,为她种一林桃花,琴舞合鸣,终成眷属。此时正是三月,桃花翩然枝头的季节,不时有嫣红飞花落在她的发鬓肩上,清芬满怀。父亲要带母亲看遍这世间美景,她还小时已跟着他们走过了许多地方,每年桃花开时,母亲总会缠着父亲要回家一趟,她选择三月归家,也是算准了日子能够见到父亲。
桃林后的三间草舍已经很旧了,檐下挂了竹板风铃,下坠铜管,也是妙音阵阵。柳清持心里一沉,家中并无人在,爹娘竟还没有回来。她打开门,望着满是灰尘的屋子,心里微有些失望。此时就先安顿下来,等爹娘回来便罢,花期正盛,怕也等不了几日就要归来了。
柳清持独自一人在山中,守着繁花似锦,灼灼清艳,白日里于树下静坐一日,夜里看月朗风清,听草丛虫鸣,一日日过去,到三月末,心里颇有些急切了。花开极盛,便至凋败。她望着头顶上的桃花,清香阵阵,头脑里乱绪如麻,莫非,竟是天意么,她见不到父亲,无法让他为自己解惑。
今夜的云有些浓厚且黑,看来晚上要下雨,柳清持起身回房,过了半夜,果然落了春雨,她听着雨声,心里也似落了无数雨滴,这场雨一过,就是残枝,爹娘不会回来了。那她心中的那个疑问又要寻谁去解答,茫然一夜,快至凌晨,才晕晕沉沉睡去。
拂晓清晨,雾缭寒山,一片素色裙角趟过一地的残花碎瓣,不少埋在泥中,玷了清质。慕汐月眼里透着怜惜,“你非要晚一个月才回来,如今只剩这残枝败叶,过了时节。”
柳若尘一身淡青布衣,不急不缓地走在她身后,神色淡淡,对她的嗔怪,已是习以为常,“等太阳出来,将这水珠蒸干,也就好了,还可以再看上几日。”
“为何非要晚一个月,你决定的事向来不轻易变动,事出反常,必有其因。”话语中是对他再熟悉不过的肯定,他没有说起过,她只是预感,一定是要做些什么。
“我,有决定过?”他轻悠悠地飘了一句,“难道不是陪着你天南海北乱转么。”
“不许绕开,你实话告诉我。”慕汐月眼中露出一丝担忧,柳若尘命数已断,除却闲云野鹤,绝无可能再做些什么,四国国士早就死了,而今他可是又想再插手些什么?
柳若尘一手将她护在怀中,漫声道:“我不过就是给沈昱宸心里添点儿堵罢了,不碍事。”
“沈昱宸,”慕汐月低声重复这个名字,“那孩子可没得罪过你,要给他心里找不自在。”
柳若尘轻笑了一声,“算是替父受过,我与沈晔宇的纠葛不说也罢,总有那么一点不甘心,如今虐虐他儿子,就当做愉悦身心了。”
慕汐月没料到竟是这么个缘由,“我怎么就不知道你有这么记仇,隔了那么久竟还搁在心里,他如何就让你难过了。”
“罢了,不提了。”柳若尘吻在她的额角,那人将他的爱人伤的体无完肤,幸而,他还是寻回了从前的慕汐月,那些不好的事就不必再记起了。
“那个孩子我很喜欢。”冷不丁,她突然说了这么一句,抬起双眸望着爱人,带着丝丝祈求。
柳若尘当作看不懂,不软不硬顶了回去:“喜欢,再生一个儿子不迟。”
“不要太为难他,我看着他,心里总有愧疚,怜惜,还有些我说不出的感觉。很奇怪,我不忍见他难过的样子。”慕汐月埋首在他胸前,轻柔的语调最是触动人心。
“好,”柳若尘叹息,“我却是不忍见你难过的样子。”
“幸好你不忍,也惟有你才会待我如此。”慕汐月声语轻微,恰好只够两人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