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小蕤办事着实尽心,不过半日,沈云岫已带着大夫来了,一路从皇城驾马而来,大夫也累的够呛。一进门沈云岫便问,“琴师姑娘如何了,我已着人去通知帝君。”
阮和摇头:“不见好转,尚未醒来。”
沈云岫道:“她在哪,此处过于简陋,如今染病在身,也不适宜奔波回宫,将她带回别院去,好生照料。”
阮和侧身将他引进屋内,他望着木床闭目的人儿,目光似乎停滞在这一刻,不过片刻,他便尽掩失态,上前拿过斗篷将她遮住,道一声“冒犯了”便将她抱起,再不看她一眼,径自出门,对主人道谢:“姑娘大恩,必有重谢,我等告辞。”
他抱着柳清持走的很稳,也很快,阮和与大夫都跟在他身后,只见他目不斜视,未曾低头一探病人,仿佛此刻最重要的事就是立刻将她送到安全的地方,好让大夫医治。别院在村尾,稍有些远,好在他不慢,不多会就到了,只是苦了阮和,难以跟上,一路小跑,已是气喘吁吁。
沈云岫进了别院,将柳清持放置在干净的厢房里,让大夫进去医治,自己在屋外守着。阮和在里头伺候,偶尔一瞥,他依旧还是从前那个知礼克己的王府公子,坦荡磊落,却也是无比的索然孤单。
柳清持在雪中冻了一夜,加之心事烦忧,通身发热,病情不可谓不重,大夫一直在旁边守着,要为她散了这热气。一直到下午,元福公公带着大御师来了,有大御师诊治,众人也就放心了。
元福公公对沈云岫道:“帝君此时脱不开身,晚些再过来,大公子也累了一天了,可去歇一会儿,这儿有老奴守着。”
沈云岫颔首,“不碍事,帝君也会过来,那我等着便是。”
这几日最是忙碌,祭祀大礼,与民同庆,事事少不得帝君,如此他还要抽空过来,由此可见柳清持在帝君心中分量有多重。
一直到深夜子时,才闻得急促的马蹄声,此时万籁俱寂,月冷千山,沈昱宸踏雪披月而来,只得一人随护。沈云岫耳力过人,早已在门外等候,他本以为时辰晚了,帝君今日兴许不会过来,如此看来是他错了。
沈昱宸下马将沈云岫扶起,“免了,先进去再说。”
一直到柳清持的房内,沈昱宸放轻了脚步,望见床上的柳清持,转头问道:“云岫,是你拿了她的面巾?”
沈云岫一愣,即刻就要承认,“是我……”
“是我,当时小姐要服药,不得已我才取下她的面巾,请帝君降罪。”阮和立即下跪,低头认罪。
沈昱宸哂笑道:“我还不至于这么昏庸,你们急着认罪,又何罪之有,阮和起来吧。”
他走近床边坐下,柳清持的长得和他所想的一样,他真的知道她长什么样子,他没有见过,可是就是知道,这种感觉很奇妙,也很自然。一丝浅淡的笑意晕开在唇角,此时此刻正好。不多时,沈昱宸便看见床上的人儿眼角动了动,昏睡了一个日夜,她终于醒了。
沈昱宸将她扶起,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还好,不烫,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柳清持望着他,喉咙干涩,好艰难才说出一句话,“你怎么会在这里?”
沈昱宸接过阮和端过来的茶水,递到她唇边,“先喝口水,你一定渴了。”
柳清持似乎想明白了什么,匆忙抬手抚上自己的脸,抬头的瞬间眼里满是惊讶,“你……”继而激愤不已,抬手就要甩他一掌。
沈昱宸反应极快,一手紧紧握住她的手腕,脸色铁青,阴沉的吓人,“柳清持,你可知这一掌打下去,神仙也救不了你。”
柳清持使劲挣脱,明知是徒劳,可她就是不愿被他碰着。沈昱宸见她毫无悔改,心头更是火大,“是我拿下的又怎样,你这张脸跟我送你的画像一模一样,我看了又如何!”
“乘人之危,无耻,你走,不要出现在我眼前。”她的眼里此刻真是恨透了他,不管不顾,语出伤人。
沈昱宸一声冷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在哪里,还用不着看你脸色!”言罢狠狠地将她的手摔到一边,起身离开她身边,声音从未有过的严厉:“都退下。”
沈云岫几人依次退出,阮和走上前去,说道:“不用担心,帝君只是太过心高气傲,不屑辩解,他心里还是有分寸的。别院里还有几间空房,夜深了,请大公子前去歇息。”沈云岫点头称好,随她一同去了,末了,回望一眼,他确实是担心,只是不禁苦笑,这事却不是他所能插手。
屋内的气氛诡异,压抑的有些沉重,柳清持寒着一张脸坐在床上,一语不发,沈昱宸坐在茶案边,脸色依旧阴郁,两人便这么僵持了下来。他饮下一口茶,冰凉的茶水仿佛让他清醒了不少,这深夜,这间屋子,勾起起了他心底最深处的那段记忆,十年前的那个晚上,亦有一人,眉目温柔,笑容清婉,为他持烛掩被,只是清持怎么一点也不像她呢,清持不笑,不爱说话,不喜人多,她无欲无求,他甚至觉得她根本就是心如磐石,坚硬到没有温度,也无法打动。
但他还是一如既往的包容她的任性,从未有过责怪之心,便是此刻也只是气她将自己想的太龌龊,他如果真要拿了她的面巾,又何必等到今天,要什么理由?长夜一点点过去,两人依旧僵持,谁也不肯退步。
冬日的夜异常的冷,也不知过了多久,门外响起南羽护卫的声音,“主上,该回宫了,不能误了早朝。”
“好。”沈昱宸轻声答应,起身出了房门,自始至终未曾再看她一眼。柳清持待他走远,望了一眼窗外,天还未亮,心中似堵,抓紧被子躺下,双眼紧闭,一夜就这样过去了。
太阳出来的时候阮和打了水进来给她梳洗,大御师说她已经没有什么大碍,只是脸色还略显憔悴,仿佛瘦骨寒梅迎风绽开之姿态,一身傲骨,倔强不输。
躺了那么久,柳清持出门透透气,一路走过折栏曲廊,过一方小院,来到这座宅子她记忆最深刻的地方,是后院的小池,不管多少年,她总记得那个晚上,一灯如豆,母亲半倚在小池边上,指尖水滴落入莲花的花心,笑容平淡安宁,无比幸福,那莲花是每日清晨父亲披着薄雾于村人未醒之际采摘而来,而父亲总是静坐一旁,显少于母亲说话,但是她从来没有见过像父亲母亲那样恩爱的夫妻,至爱至深,甚至连她这个女儿也不能融入。
在后院看到沈云岫,柳清持深感意外。沈云岫对她笑道:“我在宅子里四处走了走,这后院很是清净,修身养性再适合不过。”
柳清持想不到他竟也有如此情致,“早闻祈王府大公子君子之德,品行如玉,果然不虚,此间荫蔽白墙,池水清且透绿,夏日居于此,晨则神清气爽,午则光影浮动,午后纳凉,读书,修琴,静思,皆是人生至味。”
沈云岫眼中闪动着奇异的光采,“原来你也是同道中人,碧水城慕家果然博雅之风,人才辈出。”
柳清持淡淡一笑,眉目清扬,“慕家已成过去,昔年盛景今朝不过眼云烟,没有什么是可以存在于世而永恒不灭的,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所谓慕家后人不过是繁华寂灭后的一点余光,以后就请不要再提了。”
“好!”沈云岫双眼清亮,笑着答应,他从未有一刻心里像此时这般舒朗,难得有此话语投机之人。
柳清持:“我听阮和说过罗浮园是出自你手,这一次我遇难也是你援手,清持在此谢过。”
沈云岫:“罗浮园与你也是一段善缘,你住在里面很好,也很合适。这次救你,我不敢居功,全仗卫家小姐和一位村中的盲女,是她们救了你。”
柳清持:“卫小姐,盲女?是卫小蕤吗?我很喜欢她的性格,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是个爱憎分明的好姑娘。”
沈云岫:“我与她的兄长卫奚是好友,也曾听闻过这位卫家小姐的行径,的确不同于一般闺阁秀女,颇有侠义之风。”
柳清持转而问道:“那位盲女住在村里,请告诉我她住在哪里,我想出去走走了。”
“我随你去吧,你毕竟身体还未痊愈。”沈云岫脱口而出,柳清持也不推辞,当下两人就一同出门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