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云岫出了嘉宁殿后并没有回祈王府,才到御园,就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甚为惊喜,“浩陵!”
“云岫,好久不见!”宋浩陵从知道他入宫起就在此处等候,就为了见他一面。沈云岫也不急着回府,两人转了个道,往御园别处走去,宋浩陵特意往少有人迹处引,似是无意问道:“云岫这次离京约有半年之久,在外面可曾遇到什么意外?”
沈云岫心中一动,看着好友的双眼里分明别有深意,立刻明白了,宋浩陵知道了意味着国君也知道了,国君今日并没有提起,宋浩陵是想提醒他什么,“浩陵此言何意?”
宋浩陵淡淡地笑了,指引他往前方看,“你看那边有一棵百年雪松,高大挺拔,霜雪不侵,年年有人修剪,悉心照料。可是三个月前有个剪枝的花匠从上面掉下来摔伤了腿,这老花匠是个有经验的,从没出过差错,这一次失误他说在上面看见了一条小青蛇,一时惊吓才摔了下来。自那日起,每天都有人去那里找蛇,这蛇也忒狡猾,大冬天的也不知道钻到哪个洞里去了,到今天还没找着。”
沈云岫的心思是何等的剔透,立马心领神会,“看来找不到这蛇是势必不肯罢休了。”
宋浩陵点头道:“正是如此!”
“如果这蛇无害呢?”沈云岫问,终究心里还是有着一丝祈愿。
宋浩陵止步望着他,斩钉截铁,“没有如果!”
沈云岫呼吸一窒,心里变得沉重起来,可也无法,没有如果,是啊,这种事怎么能有如果,“好,我知道了,多谢!”
“云岫,对你而言远离才是最正确的选择,你改变不了什么,梁族不管有害无害,都是一定要灭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任何一个国君都无法忍受在自己的领土上还有不受控制的地方。”
沈云岫无言以对,他当然明白这个道理,梁族也算是他的亲族,他真的无法眼看着他们承受灭顶之灾,尤其是自己就是那根引火线。
宋浩陵又道:“帝君算是默许了你当个局外人,这一次不予追究,可你要明白,没有下一次。咱们这位帝君虽然一向仁厚大度,可是必要之时他绝不会手软。”
沈云岫点了点头,不再说话。宋浩陵的警示他很感激,可是现在也提不起精神来说些别的什么。
“怎么走了这么久还没到?”宋浩陵望了望四周,一丝疑惑升起,“按我们的速度早该到了雪松那里了,怎么会这么久。”
沈云岫听他这么一说也发现了,四处看了看,神色变得凝重起来,“不错,是有问题,你看那棵雪松,刚刚就离我们有那么远,现在竟还是一样。”那雪松所处是个偏僻的地方,被其它草木挡住了根部树干,只在远处看见翠绿青葱的枝条,旁边一座小亭露了个角。
宋浩陵神色凝重,什么人竟能在不知不觉中同时困住他们两人,看此时情形,应当是困在在某个阵法中,布阵的人太过高明,此处景物全然看不出有任何异样,他们所过之处,根本毫无破绽,甚至连何时入阵的都不知道。宋浩陵与沈云岫凝神观察,也不知在里头转了多久,毫无半点思绪,忽而天空中纷纷扬扬地下起雪来,迷蒙蒙地扑在两人脸上,宋浩陵望着这雪若有所思,看向沈云岫,后者与他相视一笑,看来想到一块去了,高明的阵法可以改变很多东西,当然也有一些自然现象是人力无法改变的,比如说,风向。雪松所处位置位于北面,看雪花飘落的方向也是从北面而来,所以,选一条路,逆风而行,终可走出去。
找对了路,自然就不难了,两人一出阵法,便来到了那座小亭边上,亭中坐了两个姑娘,一红一白,红衣的是风栖鸾,以手支颐正笑吟吟的看着两人。亭中的另一人正是柳清持,身前摆了一局棋,一身白缎梅花斗篷紧裹了身体,还是一如既往的用绣帕遮了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清淡透彻的眼眸,犹如这雪花般晶莹,一望无际的空无纯净。沈云岫看到她的第一眼,心中巨震,几乎不敢相信,碧水城外想要窥探他内心深处的那个人,似曾相识的感觉,只一眼就足够让他肯定。
风栖鸾起身对两人道:“我让柳姐姐教我布阵,本以为这儿人少不会有人来扰,想不到竟被你们给破坏了,幸好柳姐姐手下留情,否则你们可没那么容易出来。”
“柳姑娘。”宋浩陵颔首,看到她身前那盘棋,细看几路就已看出了门道,“原来是柳姑娘在操纵,果然高妙,多谢柳姑娘手下留情。”
柳清持轻声道:“今日在此为栖鸾试阵,不想冒犯了两位,真是抱歉。”
沈云岫收回思绪,一时又是侯门王府的贵公子,“原来是琴师姑娘,言重了。”这就是传言中慕家的后人,怎地还精通奇门阵法,此时见柳清持只有重重迷雾,缭绕看不清。
柳清持的声音清越非常,如山中溪涧的流水潺湲,带着阵阵的清凉,抬手相邀:“两位可有兴趣一试此阵?”
“好!”宋浩陵欣然同意,他已看出这奇阵是由这盘棋局控制,倒还真想一试,沈云岫亦被勾起了心思,坐在一旁观战。
风栖鸾一会儿看看宋浩陵,一会儿又看看沈云岫,两人如出一辙的神色凝重,宋浩陵步步为营,每走一步都是精心算计,小亭周围的法阵也因两人的对局而起了诡异的变化,望之迷雾重重,雪狂风乱,莫名的冷漠肃杀之境。也许是长期养成的习惯,宋浩陵总免不了要把局势掌控在自己手中,一步步达到目的,不惜一切代价。只是他遇上的是捉摸不透的柳清持,他永远无法掌控她的心思。
故此,一个时辰后,“我输了。”宋浩陵败了,颇有些受打击的意味,自十三岁开始至今十二年,他未尝一败,可败在柳清持手上,他却没有什么争强好胜的心思,仿佛败在她手上就是理所应当。
“有些东西抓的太紧,反受其所困,叫人窥了你的心思去,变故从来出其不意,不若顺其自然,紧要处点通即可。”
宋浩陵一凛,颔首致谢:“谢姑娘指点。”
“大公子,该你了。”柳清持抬手相邀。沈云岫依言坐下,执子笑道:“我想必是一样的结果,我棋艺原本不如浩陵。”柳清持淡淡道:“棋盘上千变万化,且不说结果是否一样,这奕棋的经过必定是千人就有千人的不同。”
沈云岫收了笑容,变得认真起来,他下棋不若宋浩陵精于算计,而是随性为之,不紧不慢,却也偶有奇招,能够迅速改变策略,是以极易被他人左右了心思,整个法阵倒是平常的很,无意之中,使人入境。不到一个时辰,便已是弃子落败,大方承认,“柳姑娘棋艺高深,于阵法一途也是造诣颇深,是云岫输了。”
风栖鸾拍手叫好,“还是柳姐姐厉害,这雾离阵就只教给我一个人,以后我就用它来困你们。”
沈云岫故作不满:“这么没良心,我哪儿对不起你了。”
“那就只困他一个。”风大小姐此时倒是好说话。
宋浩陵毫不在意,全然无视,对几人道:“雪下了很久,大家都回去吧,这样的天气姑娘家还是待在屋里暖和。”
“谁说的,我觉得外面也不错。”风栖鸾脚下用力,顺势出了亭子跃上高空,又轻盈落下,红衣翻飞如舞,腕上五只明晃晃的银环撞击如乐音,整个人就如雪地里一株明艳的红梅,一颦一笑,极尽嫣然,忽而双臂展开,真气鼓舞,周身雪花聚齐在身前形成了一个大雪球,轻轻一拍,就砸向了亭中三人,紧接着又在空中炸开来,只听得她轻快的声音:“接住了。”
沈云岫侧身躲开,抬袖拂落身前的雪沫儿。宋浩陵匆忙护住柳清持,抬手挥出一掌击落她身前的碎雪,两人离得近,不像上次那样宋浩陵收了掌势,这一次柳清持被掌风一袭,呼吸都窒了一窒,站立不稳,已经摔倒在地。
“柳姐姐!”“柳姑娘!”两道惊诧的声音同时响起,风栖鸾跑回亭子里,连忙把她扶起,“对不起,柳姐姐,是我的错,有没有摔着哪里?”
柳清持起身理了理衣裳,道:“无事,这天越来越冷了,我就先走一步,告辞。”
说罢戴上斗篷上的帽子就逐渐走远了。沈云岫才从心底的震惊中回过神来,轻声喃喃道:“我好像忽略了她只是个弱不经风的女子。”
宋浩陵望着那远去的背影,不着痕迹地将眼中残留的惊异掩藏起来,“没有人能只把她当作一个弱女子来看,可事实却真的就是如此。”
风栖鸾露出深思的目光,没有人把柳清持当作一个弱女子来看,是吗,不,还是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