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云岫回房后就没有再出来,一直待到了第二天早上。大雪落了整夜,屋顶地上白茫茫一片,枯树梢、屋檐下,都挂满了晶亮的冰凌,天气还是阴沉的可怕,黑压压地堆在城头上方。沈云岫经过一夜深思,清醒过来也就想明白了不少,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他竟也做了一回庸人。父王与母亲之间还需要别人去多说什么呢?自己也太过在意,反乱了方寸。
刚到前堂,就见昨日那个为石源求情的护卫神色不安地站在那里,难过悲哀齐齐涌现在脸上,见到沈云岫现身,跪地悲切说道:“大公子,石老伯昨晚投河死了。”
“你说什么?”沈云岫大惊,“石源死了?”
这护卫姓徐,是河双城刺史安排过来驿馆中的十来个人之一,人可靠老实,此时乍闻这老伯死讯,脸上也有几分同情,“是,今天早上在铭河边上发现了石老伯的尸首。”
“现在在哪?”沈云岫冷静问道。
“还在河边,时辰早,还没来得及处理。”
“走,带我过去。”
铭河边上,有少数民众围了个圈对此指指点点,还有两个官兵在此守卫。沈云岫到的时候,众人就立刻散开了,石源身体僵硬地平躺在地上,昨日还在厉声大骂他的人,已经永远闭上了眼睛,死者面目平静,衣服冰冷,已是死去多时。沈云岫静静待了一会儿,就起身向身后同来的徐护卫沉沉问道:“石老伯家中还有什么人?”
“还有一个瘸腿的哑巴,中年人,以前是个乞丐,后来被石老伯带回家打个下手,给口饭吃。”徐护卫想了想,将知道的全说了出来。
“知道了,先把他送回家,你再去找一块上好的墓地,选个合适的日子安葬了吧。”
“是,小的替石老伯多谢大公子。”
沈云岫安排完就回了驿馆,刚进门就看到叶老先生忧心忡忡地往外赶,见到沈云岫一把抓住他的手臂,满面焦急,“云岫,你怎么样?”
“先生,先进屋。”沈云岫不由分说就将叶老先生又请进了屋里,掩上门在炉火旁坐下,缓慢将自己的发现低声说给他听。
“什么?你说石源是他人杀害?”叶老先生很是惊诧,这石源昨日含恨离开驿馆,今日就发现了他的尸首,自杀的可能也是极大的。
沈云岫点头,一一说来,“石源在扔下河之前就已经死了,他的尸体四肢平整,没有挣扎过的痕迹,脸上也没有经河水冻过之后的苍白之色。所以,我肯定他之前就已经死了,后来才被人扔下河去。”他看到石源尸体的第一眼就可以断定是有人故意耍手段要留他下来,可即便是如此,他心里也不好受,只怕经过昨日一事,石源也是心如死灰,生无可恋了。心中思索了一会儿,“先生,看来咱们要晚几天回京了。”
“你要查!”叶老望着他,更加地不可置信,他知道沈云岫良善,可这事干系重大,弄不好就是千万人灭顶之灾!
沈云岫摇头,面色惨淡,“还用得着查吗,我是要阻止,朝中那么多人,派我来这里,先生心里也明白,这才一路要跟我过来,可他们也是我的亲人,我又怎么忍心真的去害他们。”
“胡闹!”叶老大声呵斥,“你能做什么,我告诉你,你什么也别想做,就老老实实给我待在这里,哪儿也不许去,你知不知道这事有多么严重,不小心连你都要搭进去,你父王绝不会饶过你!”
沈云岫连忙安抚,“先生,您放心我不会胡来,顾恒也能猜到帝君派我来的用意,为的就是抓到他们的把柄,他在没有探清我的立场之前是不会轻举妄动的,他必定还安排了人在我身边试探,我只需切断此人与他们的联系就可以了,也算是警醒他们一番,不要再妄想弄出什么乱子来。”
“哼,还是不行,你怎么知道那个人是谁,须知你现在的一举一动都有人盯着,不许你去干这等没把握的事!”
“先生,”沈云岫拉着他,在耳边说了几句,好说歹说才算是勉强同意。
叶老心中不情愿,又非常担忧,虽说沈云岫已有八成把握知道是谁了,可若是出了什么差错,他要如何跟祈王交代,祈王亲自请他同行就是为了让他帮忙照看着沈云岫,免得他着了人的道,否则这大雪天的他又何必不远千里来这儿找罪受!
石源三七过后徐护卫就为他找了块墓地下葬了,沈云岫也去送了一程,雪纷纷扬扬地下,很快就落满了坟头。京都的贵公子撑着把伞站在野地里,望着那一块墓碑心生悲凉,石源的死他也要背负责任,如果他执意不见石老伯就不会有后面的争吵,梁族的人也不会用尽手段要留他下来。
见沈云岫在墓碑前站了许久,徐护卫上前说道:“石老伯一生为庄王尽职尽责,庄王爷只得一女,偏又白发人送黑发人,没过几年庄王爷也就染病走了,身后也没个人照料着,也只有这石老伯尽心,年年供奉,如今也追随他老主人去了。”
沈云岫心中微苦,想不到庄王府竟已是这般光景,“你小小一个护卫怎么知道那么多。”
徐护卫道:“小的与石老伯是旧识,不敢瞒大公子,我以前在小酒馆里喝过几次酒,客人少的时候石老伯就一起喝两杯,也就晓得了一些事儿。那日替他送糕点带话也是经不住老朋友恳求,再者也是可怜他一片心。”
“你倒是重义气,就不怕我怪责下来?”
徐护卫嘿然道:“不怕,大公子在河双城待了几个月,脾性我们这些下属也摸到了一二,大公子宽厚良善,是个好人。”
“是么?”沈云岫冷淡一笑,忽而望向徐护卫,向来温和浅笑的眼睛里是置人于死地的杀意,“可我对残害无辜的杀人凶手从来不会手软。”袖中极快地飞出一把匕首握在掌心停在了他的喉间,甚至可以感觉到刀尖上传来死亡的气息,只需稍一用力,刀刃就会刺入他的喉咙,溅出鲜红的血花。
“为什么要这么残忍,带给我娘的糕点是你替他送进来的,又是你第一个告诉我他投河自尽,想必我见他那天你就站在门外偷听,后来听到我过几天就要回京你就迫不及待地杀了他抛尸河中逼迫我留下,我一直都在被你摆布!”
徐护卫听着他声声质问,小心翼翼地让刀尖不割破自己的喉咙,“大公子怎么就断定是我杀了他,而不是他自愿被我杀?”徐护卫也不狡辩,反正迟早要表明身份,他认出来也不过是个早晚的问题。“他是自愿被我杀死的,大公子,你怎么就不想想他拼死也要向你证明的是什么,微澜郡主无故身亡分明另有隐情。”
“我不想听你狡辩,你的主人暗中筹谋些什么大家心里清楚,我不信你们离间计,今天你落在我手上当然不可能让你活着回去。”
“大公子,你不能被仇人蒙蔽,你母亲···”轻微的响声,匕首割断了他的喉咙,不断涌出的鲜血沾满了沈云岫的宽大的袍袖,他撕下沾了血迹的衣裳,擦净匕首,将徐护卫与石源葬在了一块。
回了驿馆又是满心疲惫,他真的一点儿都不想待在这个地方,把自己关在房里不想理会任何人。叶老先生听下人说他回来的狼狈,匆忙赶去看望他也不曾开门,房中传来淡淡一句‘我没事’便没了下文。到第二日早上出了房门请叶老先生代写一道公事的奏折送往京都,接下来两日将河双城所有事宜打理完毕,第三日命人收拾行装,第四日启程回京,他待了将五个月的河双城,真的再不想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