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碧水城回来,阮和便同柳清持一起回了罗浮园。同样是安静,却比从前更沉默了些。
“你若担心,我便送你回祈王府。”柳清持不止一次提出要送她回去。
阮和一改从前温婉柔和,盲目的固执:“公子说让我不要去见他了,我不去就是,总之我心里有数。”最坏的结果,也就是结庐守墓,做个未亡人。
“我已传信给一位朋友,能否找到红茱,便看沈云岫的命数了。”柳清持忍不住为她叹息,曾经为沈云岫奔波千里,现在近在眼前,却避而不见。
阮和明白她叹气的意思,淡然地笑了,已经没有什么好失去的了,就只等一个结果罢了。
祈王满天下的找红茱不是什么秘密,然在天下人眼中也就只是个笑话,这世上哪里还有什么红茱?早就二十多年前就绝迹了。况且,即便是有,如此救命良药,谁会轻易拿出来给别人。
消息传到落樱阁中时,琅玕刚接到柳清持的信件。看完之后,敛眉沉思许久,终是微微一叹,将信件折好压在书下,蘸墨写了张纸条,便动身去找大长老。夭夭是落樱阁的玉蟾仙子,这世上若真能找到红茱,也只能是在落樱阁。
听他说明来意,大长老很意外,“红茱,你何时竟也会管这些俗事了?”
琅玕不多解释,清俊的脸上无波无澜,只是目光越发坚定了。
大长老无奈道:“你来迟了一步,被阁主拿走了,找她要去,不过我多嘴提醒一句,你二人好不容易才有今日,莫要为了不相干的人去惹她不快。”
琅玕微微一点头,立刻去落浮沉木宫找风栖鸾。他二人的关系人尽皆知,门口守卫也从不拦他,轻而易举地就在园子里找到了人。冰凉的石凳上有一抹红,她托着腮,神情恍惚,不知在想些什么。
琅玕放轻脚步,在她身边坐下,修长的手轻轻握住她的手腕。
风栖鸾回神,回握住他的手,将头靠在他肩上,“我想母亲了。”
琅玕轻拥住她,极温柔地亲吻她的头发,又在她手上写道:“我陪着你。”
“好,”风栖鸾一笑,抬眸望向他,慢声道,“红茱,我烧了。”
琅玕淡淡一笑,仿佛这件事与他没有任何关系,只低头凑过去亲吻她的眉心,眼角,继而往下,寻着了双唇,由浅入深,厮磨许久。
情正浓时,风栖鸾只觉后颈一麻,无力地闭上双眼,唇角勾起一抹惨淡的笑,心也一点点冷却,甚好,过了今日,她便无坚不摧了。
琅玕将银针收回袖中,将人抱起入内室,妥帖地放置在床榻上。转身打开机关,墙上立刻出现了一个暗格,一个寒玉盒子放置在最上面,盒中之物正是红茱。临走之时,深深看了一眼风栖鸾,待回来再道歉吧。
取了盒子,琅玕立刻出发前往都城送药。沈云岫,也是个可怜人,尚有三分傻气,从小到大,皆是如此,多少不快委屈皆自己扛。
一路马不停歇,餐风露宿,终于在五日后的夜里到达都城。他从未来过此地,费了好一番功夫才找到茗雅轩。
要了纸笔,琅玕写下一句话:请主人一见。
“公子这边请。”一个年轻小厮引他进入一处布置精巧的院落。柳清持早就传了话给慕宜生,若是有人来寻,不得怠慢。茗雅轩众人这几日一直都在留意。
慕宜生很快就来了,进门打量了他片刻,含笑行礼道:“公子。”
琅玕见老人眉目和善,心中安定下来,执笔在纸上写了“清持”二字。
慕宜生温声道:“公子放心,清持姑娘已经交代过了,她明日就会过来。”
琅玕点点头,一时无言。
“公子一路辛苦,不如先沐浴,我去准备些吃食,今日早些歇着也好。”见他点头之后,慕宜生转身踏出房门,准备亲自去张罗。
消息当晚便传入宫中,次日一早,柳清持便踏着浓白雾色来到了茗雅轩。轻手推开这一处僻静小院的门,院中青松挺立,奇石巧布,屋檐下凝结了许多长短冰棱。琅玕端坐在窗前,正好一眼就看到了她,隔着庭院相视一笑,好久不见。
琅玕起身,将柳清持迎入屋内,给她倒了一杯热茶,见她轻啜了一口,微皱的眉头才舒展开来。
柳清持摇头道:“不冷。”
琅玕目露无奈之色,抬手将一个寒玉盒子放在她面前。
“这就是红茱。”柳清持放下茶杯,将那寒玉盒打开,一株血红的草静静躺在里头。柳清持心中稍定,抬眸一笑:“多谢兄长!”
琅玕摇头,在她手心里写道:何时医治?
“就在这两日。”红茱已经有了,自然越快越好。
琅玕继续写道:我去。
柳清持道:“兄长愿意出手,最好不过。”
琅玕又写道:先看病人。
柳清持浅浅应了一声:“好!”
祈王府离的不远,两人即刻出门,乘马车不过小半时辰就到了。只同祈王府的门房说是宫里送药来了,不一会儿,沈怀稷便出来迎了。
看着两人从同一辆马车中下来,沈怀稷脸色有些古怪,“琴师姑娘,这位公子,两位请。”接着又极小声地对柳清持道,“你跟别的男子这般亲近,不怕大哥又生气啊?”
柳清持淡看他一眼,道:“这是我兄长。”
沈怀稷脸上一红,偷偷看一眼那青衫男子,果然已经皱起了眉,显然这是个高手,听得一清二楚,这就很冒犯了。正准备道歉,就见他已经拉起了柳清持的手,一笔一划像是在写字。
琅玕在她手心写道:沈云岫?
若沈云岫是她的心上人,这处境未免太艰难了些。
“不是。”柳清持抽回手。
她一说不是,琅玕的眉头拧成一个结,颇有些不满,不是沈云岫,那便只有更艰难的沈昱宸了。
“兄长,可否先看病人。”见他似乎还有话,柳清持先一步打断,救命要紧。
琅玕无可奈何地点点头,清持向来是看得最清楚明白的人,怎会如此糊涂。
沈怀稷在旁边看的一愣一愣的,这位公子竟是口不能言。
倾澜微雨中,卢掌柜和大御师日夜看护,为沈云岫续命。祈王每日都会来看望,却也只能看着他一日比一日虚弱,这种等死的滋味,太过折磨。
沈怀稷将两人引进沈云岫的卧房,屋子里的气氛有些压抑。
卢掌柜一日要叹上百次气,造了什么孽,要被拘在这里替人家看儿子!祈王的强盗行径,这么多年也没点长进。
“父王,两位大夫,红茱找到了。”沈怀稷声音放轻,生怕吵到他哥。
“当真?”祈王浑身一震,看到柳清持手上的寒玉盒,脑海里那根紧绷的弦终于松动了些许,总算是看到了一丝希望。祈王由衷道:“清持,谢谢你!”
柳清持道:“祈王爷,可否让兄长先看看大公子的伤势?”
“自然,请!”祈王这才注意到他,隽秀从容,气度沉稳。
琅玕在沈云岫床畔坐下,掀起锦被一角,从中移出一只手,号了脉,意料之中。正准备把人扶起来清理一下残留的瘀血。
“我来。”沈怀稷见状,忙上前去,小心翼翼地把沈云岫扶起来,靠在自己身上。
琅玕轻轻按了按他的胸口,毫无反应。眸色一沉,取出随身带的白玉药瓶,倒了粒乌黑的药丸出来,费了好一番力气才喂他吃下。
示意沈怀稷将人放平,从怀中取出一段细长的竹筒,解开他的衣带,倒了两条细长的虫在他身上,不过一瞬就没入肌肤,不见半点踪迹。
沈怀稷脸色一变,急道:“这是什么东西,怎么让它钻进去了?”
琅玕起身走到桌案旁,拿了纸笔,一一写下:血线虫,清理瘀血,不必担心,至多三日,吃饱就出来。
沈怀稷从未见过用蛊治病,依旧满脸紧张:“那要是不出来呢,虫子这么听话?”
琅玕静静地望着他,眸底竟闪过一丝笑意,难怪云岫说他天真无害,的确是。
沈怀稷立刻怒了:“笑什么笑,人命关天懂不懂!”
琅玕点头,懂。
“怀稷。”祈王出声拦下他的话语,转而对琅玕道,“有劳公子了。”只要能救人,倒不在乎用的何种方法。
琅玕收了笑,看着祈王良久,从前不闻不问,而今再来弥补,怕是有些迟了。最终还是点了头,原本就是来救人的。
“那我去为公子准备客房。”沈怀稷也消气了,一想到他是哥哥的希望,别说是被笑两句,就是当牛做马也愿意。
琅玕点头,躬身表示感谢。住在这里,确实要方便许多。
“那我是不是可以走了?”卢掌柜热情发问,头发都要愁白了。
“本王不介意养着你!”祈王扫了他一眼,卢掌柜顿时禁声,一个字也不多说。
柳清持见状,便起身告辞。她医术尽得父亲真传,却不懂蛊,沈云岫的伤势普通医药无效,也只能另辟蹊径。兄长看起来极有把握,想必是有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