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好找,可这内伤却不是一般人能治得了的,开了一堆药,却没能喝下去半口,这一日过去了,只有出的气儿,没有进的气儿,唐老将军胸口这口气越发难平。就在他几乎要不顾一切带他赶紧回都城的时候,有人毛遂自荐。
卢掌柜翘着二郎腿,看着眉毛打结的唐老将军,笑道:“这么大张旗鼓地找大夫,这是哪儿不舒坦了,我给你治治?”
“怎么是你?”唐老将军一脸嫌弃,“不守着你那古董铺子,跑这来凑什么热闹?”
“铺子关门了。”卢宝斋掌柜豪气冲天,“这不是看你在找大夫,就想来看看你哪儿不舒服,也好让我舒服舒服。”
“没事就滚,没空搭理你。”唐老将军转身回屋。
卢掌柜穷追不舍,跟着他进屋,“老了,滚不了,在你这儿歇会儿,哟,这谁啊,伤这么重,你儿子?不对,你儿子在都城。”这虽说还不是个死人,看着也不远了。
“祈王府的大公子,沈云岫。”唐老将军道。
卢掌柜收起那副嬉皮笑脸的德性,神色忽而凝重,上前探了探脉,“你给他吃了什么?伤了心脉,五脏俱损,能撑到现在也是不容易。”
“这个。”唐老将军递过去一瓶丹药,见他这般认真,倒是难得,“没想到你还有正经的时候,少见。”
“我倒是想不正经,奈何他不能不管。”卢掌柜接过来闻了下,“生息丸,好东西,陛下给的?”
“这么个后辈,你和他有什么关系?”唐老将军摸不着头脑。
“我旧主的配剑,被陛下赐给他了。”卢掌柜头也不抬,手上生风,封住沈云岫全身几处大穴,先止血再说。
“呵,你还念旧,这么多年了,真是难得。”
卢掌柜懒得理他,四国归一,他奉旧主之命,将数百年来收集情报的指点江山阁送给靖朝。他是家臣,自然听从安排。清羽剑因旧主而闻名天下,藏于皇宫,赐予沈云岫也不算是辱没了它。这份情,他记着。
把沈云岫扶起来,卢掌柜以手抵着他的后背,浑厚内力游走于他体内,生生逼出一口瘀血。又打开随身的囊袋,取出一套银针,在烛火上过了下,扯下衣服,就要扎针。在翻过沈云岫的身子,看到那两套狰狞可怖的伤疤的时候,不由得纳闷,“怎么清羽剑主人的命都这么不好吗?”旧主人不得好死,新主人命途多舛。
“别愣着,赶紧扎。”唐老将军催促。
卢掌柜小心翼翼地下针,忙活了整整一个时辰,累的满头大汗,终于手一甩,不干了。
“把这药再给他吃一颗下去。”将生息丸扔给唐老将军,卢掌柜有气无力地吩咐。
“好,能活吗?”唐老将军硬塞进去一颗。
卢掌柜直摇头:“不知道,吊着口气,赶紧回都城吧,找个好点的大夫瞧瞧,到了都城就不用你操心了,他又不是没爹。”
“你赶紧收拾下,马上出发。”唐老将军理所当然道。
“我干嘛要去!刚出来没多久就要我回去!”
“没找到好大夫之前,先拿你凑个数。”
一个时辰后,唐老将军下令出发,卢掌柜被塞进马车中,照看沈云岫。一行人日夜兼程,终于赶在十一月中旬回了都城。那一日天空中飘了小雪,祈王率人立于城门口相迎,寒风猎猎吹起他的衣裳,莫名让人生出几分风华不在的慨叹。
“辛苦大将军了,交给本王便是。”祈王望着那口薄棺,思绪万千。
“王爷节哀。”唐老将军劝慰一声,命人交接了棺木。
“芊芊,咱们回家了。”祈王轻抚棺木,心中百感交集,纵然兄妹之间怨念极深,此时此刻,也恨不起来。当即沉声吩咐道:“将棺木送回瑜王府。”
国师行踪成谜,没有单独立府,只在宫中有一处居所,当年二人的婚宴也是摆在瑜王府,如今人没了,也该回家停灵,择日下葬。
“王爷,大公子伤的不轻。”眼看他就要走,唐老将军立刻叫住他。
“交给小儿便是。”祈王头也不回,轻飘飘一句话散在风里。
沈怀稷上前道:“有劳大将军一路照顾兄长。”
“世子言重,赶紧找人医治才是大事。”他也算是卸下这副担子,一身轻。
沈怀稷上了马车,看到气息微弱的兄长,倒吸一口气,“伤的这么重。”
他早知道兄长受了重伤,家中早请好了御医,备好了良药,可万万没想到,竟是生死一线。沈怀稷握住兄长的手,幸好,还有温度,像是心里得到了慰籍一般安定了不少。
“世子殿下,轻着些。”卢掌柜看着他越握越紧的手,不由得皱眉。
“我哥还有救吗?”沈怀稷眼泪汪汪,忍着不落。
“我说殿下,这还没断气呢,把眼泪收收,多不吉利!”卢掌柜三言两语把他的眼泪堵了回去。
沈怀稷用力吸了吸鼻子,“我才没哭,你少胡说。”
“好好好,我胡说我胡说。”卢掌柜自己打嘴,还是个孩子,得哄着。
沈怀稷先前一收到消息,就将太医院的掌院大御师请到家里来住着了,此时回府,倒是万事齐全。然而情况依旧不容乐观。
大御师看了半日,才摇头道:伤在肺腑,重创心脉,只能尽力一搏,尽人事,听天命。”
沈怀稷牢牢抓住大夫的手腕,一字一句道:“大御师,祈王府请你来,可不是要你听天命的。”
大御师冷言道:“世子殿下,老臣是大夫,救得了活人,救不了必死之人。”
“大御师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必死之人!谁说他哥一定会死。
“怀稷,不可无礼。”祈王人未至,声先闻,待进入内室,才淡看了儿子一眼,“还是这么冲动。”
沈怀稷不得不低头,“大御师勿怪,是怀稷莽撞。”
“世子殿下言重了。”大御师客气一句。
祈王面色平静,淡声道:“大御师既知自己是大夫,只管治病救人,需要准备什么,本王定当寻来,至于旁的事,就不劳操心了。云岫是不是必死,本王说了算。”
沈怀稷瞪大双眼,如此大逆不道的话,也就父王敢说了。也算是见识了一把众人口中的祈王的无法无天。
“老臣惶恐,定当尽力。”大御师心头一跳,突然醒悟。
祈王随心所欲惯了,死的虽是万民敬仰的公主,可也是祈王殿下一个人的妹妹,陛下最亲近的长辈,也只剩下这一个,沈云岫的死活,诚然还是他说了算。
祈王对沈怀稷道:“你母亲在瑜王府操持你姑姑的后事,且去帮忙,这几日你守灵,这里不用你操心。”
“是。”沈怀稷恋恋不舍地走出了倾澜微雨。
屋子里的氛围一下子冷了下来。
卢掌柜轻咳一声,提议道:“要不你先回去?这儿我跟大夫照看着,我保证,暂时还能保住一条命。”
“我要的可不是暂时。”祈王望着病榻上虚弱的儿子,顽固的丝毫不近人情。
卢掌柜苦口婆心劝道:“你在这里打扰人家,受苦的还不是你儿子。”
祈王静默半晌,才放缓了语气,“有劳两位。”说完就转身出去了。
看着人走远了,卢掌柜才道:“大御师可有什么好法子?”
华发老者摇头:“内伤如此之重,老朽也无万全之策。”
卢掌柜小声提醒道:“太医院里不是还养着几条殷虫。”
“你是疯了吧!”大御师面色铁青,“用殷虫保住一命,然后下半辈子做个不人不鬼的疯癫怪物,祈王不得把我太医院给拆了。”这沈云岫再该死也还是个干干净净的世家公子,真变成那副模样,还不如死了呢!
“你那么大声做什么,生怕他听不见啊!”卢掌柜怒,“殷虫又不是不能治,拿红茱来制药不就成了,还强身健体,多少人求都求不来。”
“红茱是百蛊克星不错,问题是你上哪找红茱去?”就知道这人不靠谱,自从那玉蟾仙子逝世后,这世上哪里还有人能种出红茱来?
“这就不是你要操心的事儿了!”卢掌柜大手一挥,“让祈王操心去吧!”
“我说不出口,这分明是条死路。”大御师坚决不干,要人家去找一样世上根本没有的东西,这与骗人有什么分别?
卢掌柜指指床上的人:“你先把人这口气吊着,这红茱去找找,指不定还有,我去找祈王。”
“红茱。”祈王低声重复了一遍,想不到时隔多年,还能听到这味药,夭夭都死了二十多年,这红茱也再没人种出来过。祈王望向对面的故人,问:“你不知道?”
“没听说过。”卢掌柜摇头,他虽然负责打探消息,但掌管指点江山阁几十年,也没听说哪儿有红茱。又道:“我从前虽是个打探消息的,也难免有所疏漏,这世间或许还有也说不定,到底是个希望。”
“本王派人去找就是。”祈王应承下来,到底是个希望,总比没有好。
如此又过了数日,宋浩陵一行人,也终于在腊月初回到了都城。前去皇家寺院为难民斋戒祈福的国君,也终于回了朝堂。有条不紊地办理长宁公主的后事,以国丧之礼,厚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