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窗外远空中斜挂的初阳将自己醒后仅剩的一份余热分散成丝,第一时间送进了每一扇窗户背后,惊醒了仍在熟睡中的人们。
洛西也是刚起床不久,正洗漱完毕准备享用侍女送来的特色早餐,却被突兀闯入的里斯浦搅乱。
“洛……洛西……”守护她房间的那两扇本是很气派的蓝底描花门,其中一扇厚重的门叶居然在里斯浦强大的掌力之下,“哐”的一声就被豁然劈开。只见他左手把住已经紧挨墙壁的门叶,右手则撑在自己的右膝上,鞠着腰站在门边气喘吁吁。几撮紫色的发丝已被汗水染湿贴在额前完全遮住了左眼。
洛西转过头被门边的里斯浦惊得目瞪口呆,刚巧拿在手中的点心又重新落入了盘中。
在洛西,或许还有更多人看来,仪态一向斯文肃整的巴比伦第一先知里斯浦就算遭遇自己的府邸突降天火,可能都会气定神闲,宁愿站在远处旁观一座豪华的庭院被大火化为灰烬,也不会加入救火的行列以维持自身尊贵的形象。然而再看看现在,在这宁静的大清早,刚才那两声几近破嗓的大喊着实令人大跌眼镜。
“里斯浦,怎么了?”洛西从椅子上站起身向门口走近,看着他通红的面颊以及额角上那几粒显眼的汗珠。不由得开始怀疑他此行的目的,平时走路一贯奉行可多走两步决不少走一步的他,今天表现却如此活跃?
里斯浦抬手捋开挡在眼前的发丝,平坦的胸脯虽是藏于衣衫之下,却依然看得出因为大肆喘气而剧烈的跌宕起伏。他使劲咽下两口唾沫,将干涩的喉咙稍加湿润以后,才语气急促的对洛西说道。
“洛西,大事不好了。今早从耶路撒冷回来的探子那里刚得到的消息,耶利米被犹太王西底家软禁起来了。”
“软禁?”洛西惊呼。“你不是说耶利米在西亚的地位连各国诸王都要敬畏三分吗?为什么犹太王会这么做?”
“话虽如此,可是树大招风,已经连续伺候了犹太三朝君主的耶利米难免不会招致一些眼红小人的暗箭。另一方面,耶利米一直主张顺从巴比伦,而犹太王室内,上至君王,下到朝臣,大多都更倾向于埃及,所以这也是其中一个最主要的原因。”这时,侍女倒好凉茶奉送过来,里斯浦伸手端过茶杯就是仰头尽饮,才总算浇熄了体内燥热的翻腾。
“据可靠线报,这次耶利米入狱全是犹太那帮祭司布下的陷阱。他们抓准了犹太历代君王从不信奉主神耶和华的心理,在西底家面前诬陷耶利米是借耶和华之名妖言惑众的假祭司,加之他又是那场战争中唯一一个没有被尼撒带回巴比伦的人。所以结果,便可想而知了。”里斯浦的神情也是异常凝重。
而看似静静的听着讲述的洛西,其实真正的心思早已飞到了昨天那些奇怪声音上。
“你也清楚,祭司院的祭司们向来有直接决定或罢免国王的权利。经过尼撒血洗以后的犹太王室目前已是风雨飘摇,那位傀儡王西底家更是萎靡不振,意志薄弱。可能正是基于这一点,西底家才将所有的事务全权交给祭司院打理,以免再步约雅敬父子的后尘。”见她低眉不语,他也没敢打扰,只能继续说完自己的。
“地牢的木门?”随着脑中想法的进一步深入,洛西的脸色也越加阴郁。她不自觉的抬起右手食指咬在了嘴里,喃喃自语着。
“什么?”里斯浦一时没有听清,不确定她到底在说什么。
“里斯浦,事到如今。既然你这么了解耶利米,连他被捕的事也愿意告诉我,为什么就是不肯说出我和他的过去呢?”洛西望着面前身形高大的里斯浦,满眼的祈望。
面对她直接而恳求的目光,里斯浦为难的攥紧了身侧的两只拳头。心中的天平也正在为此一点点倾斜,他知道什么都瞒不下去,终有一天属于她的记忆会替她见证所有。“洛西,你知道现在所发生的一切,和前世完全不同吗?”
“完全不同?”洛西疑惑的蹙蹙眉头,然后又舒展开,准备听里斯浦继续说下去。
“恩。不过这也是最值得庆幸的地方,因为他让你避免了一场灾难。”
“灾难?”洛西越听越糊涂,里斯浦所说的,她完全不能理解。
“恩。尼撒对你的占有欲很强,所以他无法忍受任何一个亲近你的男人。而恰巧,你和耶利米都是不会随着时间衰老的人,这便是激怒尼撒……甚至是导致犹太大屠杀的根本原因。”里斯浦面色变得极其平静的说着,而他那温婉柔熙的嗓音反倒为口中的讲述增添了几许忧伤和惆怅。
“犹太大屠杀?”洛西惊愕的睁圆了眼睛,她盯着里斯浦的脸,被他的话吓得合不拢嘴。犹太大屠杀?不就是“巴比伦之囚”吗?那些令她至今毛骨悚然,却又在她脑中抹不去,消不掉,似走马灯一遍又一遍的画面。
——里斯浦的前世回忆——
都奇和里斯浦两人并排站在塞米拉米斯的床头前,四只眼睛双双紧盯坐在床边凳子上的那个人,提心吊胆的追视着他每一次细微的表情变化,以及每一个经意或不经意的动作,哪怕只是稍稍翘了一下小拇指。在此之间,三人中谁都没有多余的心力去算计时间的流逝,一心只为躺在床上的那位小公主祈求福佑。
隔着一层纱帘为塞米拉米斯把脉初诊以后,年轻的耶利米眉目间略显疲惫的从凳子上站了起来。他抬头看着对自己期许颇高的都奇和里斯浦,无奈的摇头叹气。
见耶利米摇头,都奇当即被吓得一身冷汗,脚下战战兢兢,眼看身体就要向后倒去。幸好有里斯浦在她旁边及时搀扶了一把。
“神官大人,我家殿下的病真的无药可救了吗?”在里斯浦的搀扶下稳住了身形,一时情急无措的都奇眼泪夺眶而出。她原本就把塞米拉米斯的病况告诉过里斯浦,也对此不抱存任何幻想。只是当里斯浦将耶利米的一切都告诉她时,她才对这位传言是西亚最神圣的祭司,也是唯一一个除弋兹帕特族以外,会预知未来的人。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如今连他都对塞米拉米斯的病情束手无策?难道就真的要让她最心爱的公主殿下一辈子受尽病痛的折磨吗?
“实在抱歉,耶利米医术尚浅,对身为弋兹帕特族后人的塞米拉米斯殿下实在无能为力。”耶利米微微俯身致歉,面对都奇的伤心和失望,他也确实尽力了。低头透过那层薄薄的纱帘,看着里面那张若隐若现的睡颜。虽然今天和她是初次接触,可是早在十年前他就从别人那里听说过,这是一位在睡梦中都会带给别人微笑的可爱公主。
“耶利米大人,真的再也没有其他办法了吗?”和都奇相同的心情,里斯浦也是倍受打击。
耶利米再次遗憾的摇摇头,“殿下的脉象很弱,不过还算平稳,所以你们不必担心她有性命之危。只是她的体力不能和正常人相比,不能做太过耗损体力的事。”
听着耶利米的诊断,都奇更是难过的捂住了嘴,生怕自己控制不住的哭声吵醒了床上熟睡的宝贝。她早就应该对这样的结果做好心理准备,连她以前的主子都奈何不了的怪病,她凭什么还要寄托希望于别人,期待奇迹的发生?
“里斯浦大人,我们可以单独谈谈吗?”看一眼悲痛欲绝的都奇,耶利米接着对里斯浦说道。
听出耶利米是话中有话,里斯浦也理解的答应了下来。等交待都奇几句之后,便领着耶利米一前一后的来到了府邸内一处位置幽深的小型花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