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思篇。
曾经我以为我会和她是一辈子的朋友,可是后来我发现我错了。不是因为她不够好,而是因为她拥有的太多,而我拥有的太少。我只有她一个朋友,而她有很多朋友,我只有一个师父,而她有很多爱她的人。朋友之间一旦失去了平衡,再坚固的友谊也会产生裂缝。
从初遇乌零露的那一天起,我就很明白我和她不是同一类人。事实也证明,我不如她,不论是哪方面她都比我要强上太多太多。
我也从来都没想过要和她争什么,被她欺负也好被她保护也好,我都一直坚信我们会是永远的朋友。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或许是从陈泷故意拉拢我对付她开始,也或许是突然发现师父的看她的眼神和看我的眼神不一样开始。我渐渐地在从心底抗拒她,疯狂的嫉妒,我老是在想一个问题她凭什么?
我知道我这样是不对的,可我无法控制,这种邪恶的想法让我自己都觉得自己如此的肮脏,我已经不配在做她的朋友了!可是人就是这么矛盾的,你越抗拒,那东西就会越深的根植在心,直到你无法再回头的那一天。
还记得第一次遇见师父的那天,舅舅带着我去了其他几峰,但最后因为我没有修仙基础都被拒绝回来。我本不想给舅舅添麻烦,而且做个外院弟子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可是舅舅把对母亲的愧疚全都转移到我身上来了,所以他固执的想要给我最好的,不想让我因此在陈泷面前抬不起头。
后来舅舅带我去见了一个年轻男子,我躲在舅舅身后,以为他是和某个弟子在谈话,结果他就是舅舅给我找的师父。我很惊讶,因为他看上去很年轻,相貌虽然普通,可总给人一种迷醉的温存,不似春风恰如清酒。
舅舅把我指给他看,问他要不要收我这个徒弟。说实话我那时本已经不抱希望了,可看见他的眼睛转向我时,那一抹幽静让我重新升起了一丝期许。
他嘴角带着笑,眼睛习惯的眯了眯像是在打量我。我只觉双颊烫的烧人,垂下头不敢与他对视。他久久没有说话,我的心缓缓的沉了下去。
可他说:“有个徒弟也挺好玩的。”
我惊喜的抬起头,却见他向我伸出手,手掌心是一只小小的石制吊坠。
“这就当做是为师的见面礼吧。”
我愣了许久,他戏谑着作势要收回。“不要拿我可给别人了。”
我像是着魔了一般以眨眼间的速度从他手里抢回了吊坠然后别在了腰间。那完全是没有经过大脑的下意思动作,他看着笑出了声,敲了敲我的脑袋。
他说:“这个徒弟看上去呆呆笨笨的倒还是挺好玩的,我想有你在应该不会寂寞了吧。”
那时候我很单纯的开心着能为师父化解寂寞,可是我错了。他领着我去云顶峰,指着乌零露对我说:“这是我的师妹,以后也就是你的师叔了,你们两个就做个伴吧。”
我见到乌零露很意外也很开心,她也很开心,看着她开心的样子我能感觉到师父也很开心。于是莫名的笑容下就有了点点的失落,原来师父不是她一个人的。
或许从一开始就是错的,我从来没有把师父当做师父,可师父却一直把我当做徒弟。我那些羞耻的心思师父怎么会不知道,他只是装作不知道,后来我做了些对不起乌零露的事,他就再也装不下去了。
他的语气是从未有过的冰冷疏远,他说:“如果还想要做我的徒弟就不要再挑战我的底线。”
其实那时候我很想问他到底对我是什么态度,在他心里我又是什么位置。可我终究没有敢这么做,因为我知道师父从来不会对我说假话。我很了解他的性格,除了对乌零露任何事都是果断清楚界限的。如果我问他有没有爱过我,那么他一定会立刻把我赶出师门,所以我很识趣的陪着他一起装傻。
直到后来他死,我也没能敢问出口,或许这会是我一辈子的遗憾。我老是在想如果我当初没有胆小,即使被残忍拒绝也好过现在的追悔莫及。
我为了杀乌零露去了绝命山,她没有赶我走,即使知道我的真实目的。我想姬一云死了她是唯一一个比我还要痛苦的人吧。想想我还真是很残忍,就这么硬生生的把真相撕裂开来,我能感觉得到她的心都是血淋淋的,可这不就是我目的吗?看着她痛苦,看着她悔恨,但好奇怪,我一点都不快乐,我甚至变成了一个疯子。
我甚至不知道自己去向了哪里,眼前老是浮现出乌零露与我的过往,心中不禁悲凉,到最后我还是不得不承认乌零露是我最真诚的人,哪怕是姬一云也不敌。我似乎跳下了一个悬崖,然后再次睁开眼时,我发现我已经不记得我是谁了。
我被一个猎户的傻儿子给救了下来,他或许是从未见过这么好看的人,痴痴呆呆的说要娶我。我没有答应,他也没有强迫我,我说我想去寻找我的记忆,他很难过但把所有家当都给了我。他说他会等我回来。
我不知道我会不会回去,心空荡荡的什么东西都没有。我很难受很想把空的那一块给填满,于是我走了很多地方,见过很多人,而时间也如流水,几百年过去了我还是只记得那个傻子。但傻子或许已经死了。
直到后来我在酒馆里遇见了两个人……
“朱肖师兄你当真要走?留在重阁门当个长老不好吗?”
先说话的是个俊美的中年男子,坐在他对面的是个与他年龄相仿的气质稳重许多的男子。我就坐在他们不远处,我觉得他们和平常人不一样,我感觉他们身上有一种气息和我很相像。所以我一直观察着他们。
被称作朱肖的男子摇了摇头,神情有些落寞也有些潇洒,他拍了拍对面男子的肩膀,笑声爽朗的说道:“王生谢谢你来送我,不枉我们兄弟一场。”
王生无奈的摇了摇头,“你呀!我们两个人明明是我比较像那种浪迹天涯的人,怎么如今却反过来了。你性格一向老实温厚,怎么这一次违背师命放弃的长老之位了?”
朱肖也有些许感慨,“这么多年了我也算是明白了,人生有很多可能,不一定就要按部就班。你不去试一试怎么知道那些东西适合你呢?从前我活的太规矩,时常羡慕你们总是这么恣意妄为,如今天下安定,重阁门也是欣欣向荣,我觉得应该是为自己做些什么的时候了。”
“你能这样想我由衷为你感到高兴,来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王生端起面前的茶杯,一饮而尽。
“多谢。”
王生笑道:“不过你这么做怕是气坏你那个暴脾气师父了吧。”
朱肖也有几分无奈和歉疚,“师父他老人家很器重我,我这么做的确是辜负了他。不过他还是疼爱我这个弟子,最终还是放我离开了。”
“师父那一辈也都尽数归隐,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重阁门,能放你走北星长老的确是够疼爱你了。想想我们这一辈弟子,当真是经过了一个大风大浪的时期。如今几百年过去了,我们也都不再年轻了。你要走了,我却还是要守在那里。”
王生说不出是什么语气,总之有些惆怅和遗憾。
朱肖笑了笑,伸拳捶了捶他的肩膀,“你这家伙如今怎么还多愁善感起来了。你和我不一样,你一直都明白你想要什么,你是个有野心的家伙,我相信重阁门未来会在你手上越变越好的。”
王生长叹一口气,大笑两声,眼角却有些湿润。“知我者朱肖也。”
“只是你要和东梓那妮子好好解释解释了,她脾气不好,可是却是真心喜欢你,别伤了她的心。”
“我知道。”王生苦涩一笑,“我王生也非绝情之人,和她纠缠了这么久,心中还是放不下。他日若真的坐上掌门之位,我怕她会恨我一辈子。”
朱肖也不知如何劝解,他知道王生一直以来的抱负,也相信他会是一个很优秀的掌门。想必东梓从一开始也是明白的,所以两人才会如此难分难舍,无法彻底了断也知道不能在一起。
“你自己考虑清楚吧。”
王生点点头,心情有些沉重起来,一方面是因为好友即将远去,另一方面是因为内心的挣扎。
“王生我该走了,可我还有一事颇为介怀。”朱肖像是回忆起什么。
“什么?”
朱肖偏头望向某一处,目光定在一个角落,然后缓缓说道:“曾经乌零露托我帮她一个忙。”
王生也回忆起来,有些感慨的说道:“是那件事吗?”
朱肖点头道:“没错。她让我找到一个人,并让我告诉那个人她们不再是朋友,但她不曾恨过她。我想这件事我现在已经完成,话已经带到,就看有些人能不能放下了。”
王生会心一笑,“乌零露其实何尝不是个心善之人,懂得救赎别人,不再是朋友就是放人一条生路。”
那两个人的话如同惊雷,砰砰的炸在我如死水一样的心里,我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发现了我,也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离开,我只是想起了一个人。
而那个人终于说我不再是她的朋友,我分明还是什么都不记得,可我却感觉到我的罪恶终于得到洗脱。我终于不用再流浪漂泊,我突然很想回到那个村子,嫁给那个一直等着我的傻子。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