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之喊道:“哥哥,回来了!可给我带了好东西?”走上前,看着几个人笑。老太太责备他说:“就你无礼!你哥才回来,你就要什么东西。”
恒之咧嘴笑道:“奶奶不要怪我。一家人,何必整那些俗套?哥哥无礼物,所以我无礼节了。”嘴上这么说,身子一躬向不渝做了一个揖。
不渝看着恒之,觉得他略黑了些,说道:“免了吧。我走的匆忙,未带礼物送你。是为兄的不是。”
恒之问道:“哥哥此次回来,是常住,还是暂时将息?”不渝看着祖母说道:“应还要去扬州的。”恒之拍手道:“这才好!”老太太呵斥道:“你个不晓事的,你是什么想法?这么盼着哥哥出去?”不渝也诧异了。
恒之笑着答道:“哥哥要去扬州,弟弟势必要同去。我想就在南京也是无趣的,何况家中?总要在江北才好。若能北上收复河山就最好不过了。”
他这样一说,老太太才微微一笑,然而又愁眉不展起来,说道:“你们从兄弟三个,不能都去。需要留一个下来。你最小,不要去,在家陪陪你母亲。”
恒之说道:“照理说是要留一个下来的。但哥哥们都去,少不得也要带我去。我年纪虽小些,手段也有的!”一面朝着不渝道:“哥哥,如今这文官是没有武将吃的开了。我去县里拜了两个枪棒师傅,平日里常和几个志气相投的兄弟切磋,如今在桐城县里稳算是一个高手。”
不渝心中苦笑,点头说道:“桐城习文练武的风气都浓啊。我听说去岁因贪官无道,引得民变,百姓们差点把县衙给毁掉的。弟弟的本领,为兄必然不及。”
不渝就在家中住了几日。每早给老太太和母亲请安,读几卷书,会几个故友,看看恒之耍武艺。也练练书法,学学琴艺。
不想方以智慌慌张张前来辞别。不渝吃了一惊,问道:“密之哥,你刚回来,为哪般又要走呢?”
“兵科给事中陈子龙派人给我捎来急信,说那阮大铖将我定在从逆六等中的第五等,要遣锦衣卫来拿我。我所以不能待在桐城,还要急切躲避。”
“这个人中败类,不是还要来拿我吧。我们一起走。”
以智说道:“没有要拿你。我与他毕竟有旧怨。你在家就是,躲避的滋味须是不好受。”不渝道:“既不拿我,我也走不了的。密之哥,你要去哪里躲避呢?”
以智蹙着眉道:“先去浙江,或许还要再南下。”不渝默然一会,说道:“千万要保重。”
以智感慨道:“此别不知何日再能相见。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兄弟,天下混乱,你自己小心。”
不渝叹息道:“兄弟间终是聚少离多。我去一趟北京,再会了你,又结识了几个朋友,大家却各自天南海北了。”心中十分伤感,挥泪送以智离去。
以智才辞去四五日,不渝就听说出了大事。原来左良玉十万大军沿江东下,已是占了建德,兵锋将抵安庆了。
不过此时领军的已经不是左良玉,而是左良玉的儿子左梦庚了。左良玉攻下九江后,禁止部下肆意劫掠。他身体本已经虚了,空有一副架子,又不肯早早看病,结果部下违令烧掠,气得他吐出数口鲜血,一命呜呼。黄澍、***等人便拥着左梦庚继续东下,要将清君侧进行到底。
不渝心自叹息道:“国家不幸,百姓不幸。”老太太听了这事,连声骂左良玉父子。旁边左恒之叫道:“亏这王八蛋也姓左呢!待我收拾一番,即去府城投军,收拾这逆贼去罢。”被陈氏急忙止住。
老太太说道:“安庆是南京第一道门户,而左兵势大,一定保不住。”不两日,果然全县的人都传说安庆被左兵占了,知府先已逃遁。又说左兵要来附近各县搜掠的。
不渝一个堂叔叔在县里任主簿,他赶回家来,相唤族人都去外地避避。到得不渝家中,老太太把他拉住,详细询问。
他说道:“左镇兵将贪酷是出了名的,就一两日间定将来我桐城,县里大户都阖家避难去了。婶婶也随各位叔伯兄弟们去躲避吧。”
老太太道:“若真的来,也只好暂避了。去哪里躲避好?”叔叔道:“桐城多山。就去山中搭个棚子,权住几日,待左兵退了再回。”
不渝问:“四叔叔,还要回县里吗?”四叔道:“不想回。又不好不回。”嘱托不渝兄弟几句,自去了。
老太太道:“你们兄弟就带两个仆人去附近山中构两三间茅草房子,能遮风就行。”言未毕,已是捂着胸口。不渝急忙问:“奶奶怎么了?”
“孙子不必担心。我活了七十余岁,身子骨难免有些不遂的毛病。比那左良玉已是好许多了。”恒之说道:“奶奶不要和逆贼比。”对不渝说:“奶奶这两年身体差了不少。这时偏又出这事,可不恼人!”
不渝和恒之行到山前,在山腰上选了一个址儿,就要建房子。不渝想了想,道:“不好。”恒之道:“有兽吗?”不渝道:“没有。我是说这地方高了,我上来都十分喘,奶奶要上来定很吃力。”恒之道:“果然。想那左军也是不愿意爬山的。山中的宝贝还要自己发掘,可不累吗?就低些吧。”
遂又下了山,在山脚下劈木拾草简单搭了两间房。将所带的干粮,腌菜并两只灯笼都放进去。又立了个木牌,上刻“左浮丘大人府上暂避”,看着可以,兄弟回去。
次日巳时,忽闻着里长敲着一面鼓,在路口呐喊:“叛军来了,叛军来了,各家躲避!”。不消一会,就闻着家家叫嚷,户户着忙。都拉着孩子,携着箱子,往西面北面跑去。
不渝与恒之急将老太太扶上一乘轿子,由两个仆人抬着,与陈氏往山脚下行去。一路上,多有百姓与他们同行的。
行至半途,听见后面有人追来。
不渝急回首去看,是一个军头带着几个兵赶过来。众人都悬了心,不渝道:“若是左军,怎生是好?”
看看赶近,那小头目喝道:“小民休走!交出财物,留你们活路!”百姓俱抱头奔走。
老太太气道:“你们难道不是父母所生,百姓所养,怎么好做这种勾当!”
不想左恒之向前嘻嘻道:“军爷勿恼。小的有财物奉上。”军头把手中刀按下,笑道:“还是你这小孩识相。你有什么孝敬我们?”“还请军爷下马细看。”军头听完,看看左恒之,说道:“若敢欺我,要你人头落地!”即下了马,走近恒之。恒之将左手抬起,从袖子中摸索着什么。军头与众人都睁大眼睛看。蓦地,恒之掏出明晃晃的一物,疾向军头额上一扎,早扎得鲜血迸出。即时取出此匕首,朝一个兵士胸口一丢,那人翻身落马。
恒之捡了军头的刀,跃上马,轻笼马辔,看着一个兵士挥刀来砍,把身一仰,手起刀落,斩落那人。剩一个兵士不敢相抗,转马要走。恒之纵马赶上,将那人揪落地上,跳下马,用刀指着,问道:“你们来了多少人,快说!”
那兵道:“大爷不要杀我,我说。来抢桐城的大约三四千人,离了县城的只有几百人。”恒之道:“知道了。你去吧。”那兵起来要走,恒之手起一刀将他杀了。
不渝“啊”一声,急忙闭了眼,责备道:“既要放他走,为何又坏他性命!”恒之道:“若不杀他,他回去报信,我们命都休了。”
“虽然如此,也不能就杀他。”老太太说道:“杀就杀了。恒之学武,今日真派上了用。”陈氏道:“我儿吓坏我了。”恒之丢了刀,下拜道:“让奶奶和母亲受惊了。”向那逃躲的人说道:“你们可牵了马同行,不要走脱了。这尸身,丢树林里吧。”众人拜伏答应。
几人遂又去那山脚下躲避。并无叛兵再赶来。待到黄昏时分,只听得周边有人叫喊道:“兵马都去了。可以归家了。”山林中便接连钻出许多人来,有笑有叹有骂的,沿着原路行走。不渝他们也都整了衣冠,拥着老太太回府上。
月亮初上。借着柔和月光,不渝见着许多村居都被毁坏了,有一家老小看着破败的砖墙哭泣的。恒之道:“不知家里怎样了?”
赶到家里看时,各自吸了一口凉气。好端端一个左府庄园,已变作了残垣断壁!墙塌了一半,顶陷了两角,家具陶瓷物件俱被打烂地上,凡值钱的都被掠走,放眼看去,只有侧面两间厢房还完整竖着。过去看时,里面也糟了洗掠,乱腾腾的。
恒之大怒,骂道:“畜生!”不渝也气的咬牙,说道:“奈何毁我家园!”老太太哀声道:“大明出了这样的恶兵,是老天瞎了眼啊!”言毕,昏厥不起。众人急忙施救。
毕竟不知老太太怎么样了,须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