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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回 上 李自成南下弃陕 一

次日夜间,自成令打开北门,刘鼎领三千精兵悄然出城,借着月色,直扑数里外的清军营地。

还没到营里面,清军放哨的已击起鼓来,有数千不解甲的兵士即刻上马来迎。刘鼎知道清军有备,下令撤退。退入城中,并不曾斩一人,却失了两百多人。宋献策讥笑道:“好个刘鼎,果然喜走偏锋,未战即退,还丢了人!”

刘鼎反问:“不知军师可有退敌妙计?”宋献策不语,鼻子中哼着气。

刘鼎请命道:“臣请明夜再提三千兵马往袭清军营地。”自成一脸茫然,“今日才败,明日怎的又去?只怕清人防的更严了。”“陛下难道只愿坐守吗?”

自成摇头。“臣心中其实也无底。只愿清军以为我断不会明日再出袭,懈了警惕,成此一攻。以三千人相搏,若能入得清军中帐,杀得一员满洲名将,臣虽死无憾。”

自成感慨道:“卿心如此,纵败了朕也不会怪罪于你。”

次日,刘鼎又点起三千人马。入夜时分,北门上放下吊桥,刘鼎引兵出城,此次却执着若干火把,也不那么小声了。行得四五里,忽然杀声大作,两边伏兵尽起,将刘鼎几千人尽皆困在阵中。刘鼎舞刀向前,咬牙苦战。

战不多时,西面赶出一支人马,为首一将叫道:“大将袁宗第在此!”挥双斧来战清军。月色朦胧,火光四颤,两军乱战,横尸竖首。战了一阵,各自鸣金收兵。

刘鼎身上着了两创,三千人马损失殆尽。袁宗第部也受了重创。宗第道:“清军损失想也不轻。”刘鼎道:“只待义侯张鼐归来。”

不消一会,只听外面来报:“义侯回来了。”众人忙接出去,就见张鼐也负了伤,白布缠着胸上,透着丝丝血迹。自成道:“如何?”张鼐道:“令父皇失望了。孩儿所带五百兵士虽然趁着两军混战杀入了清军中营,可惜多铎令亲兵奋死抵抗,我军一时不能得志。不久,清大军围拢过来,孩儿只好撤出来。不是郝摇旗将军接应及时,怕已无命得归了!”

说完,与自成一起叹息。刘鼎说道:“此计又不成。偷袭也不可为了。”自成咬牙道:“让满清来攻好了。我军众,粮足,可以支守许久。”

下面的几日,清军却并无攻城的举动。自成不解,召集众人商议。宋献策道:“清人必有所待。”自成道:“朕也知道。所待什么?”

宋献策说道:“最似是增援的兵马。”刘鼎有不同看法,“多铎大军原有攻城的能力。以我之见,是待时间。阿济格部清军尚未抵达陕北,多铎等的便是他了。”

“清军有所待,我军也好稍作休整。”自成说道。他 的目中都透露着倦色。刘鼎进言道:“臣请陛下调西北贺珍、党守素诸部兵马来援陕西。”

自成道:“上次你提了,朕也有想过。但西北地广兵少,不可轻动。陕西诸军也有二十万众,似不需再调兵过来。”

不两日,有探子来报:“清廷遣固山额真阿山、马喇希领八旗兵协助多铎征伐,已经渡过黄河。”自成道:“果如军师所说,是调遣援兵来了。”宋献策道:“清人虽擅野战,不熟攻城。也知兵贵多了。”刘鼎道:“且看下去。”

又过了两日,有探子飞报:“清军由北京调数十门红夷大炮,已由阿山部运至多铎军中。”

自成大惊失色,“红夷大炮,十门堪抵精兵十万。如此,怎生是好?”

刘宗敏道:“鞑子有炮,我们也有,他会轰我,我却不会轰他?”

刘鼎道:“清人红夷大炮本大明引自海外红夷荷兰与葡萄牙,初名弗朗机。我闻清人又将其更名为红衣大炮。辽东战事时,它曾逞得一时之威,可惜如今俱属清人。我大炮威力不及清人的,不用怀疑。”一面说,一面摇头。

自成道:“满清本来牧羊渔猎之人,他们如何能在关外屡屡战胜大明?”

刘鼎道:“大明虽有高墙,巨炮,可惜怯于对外勇斗,善于对内私攻。不是没有良将,只是腐败到头,内忧外患,所以内败外丧了。至于满人生性凶残,又颇多智慧,初始统一,虽也有倾轧,然政令划一,兵马雄壮,又兼汉奸相助,所以能据有关外。”

自成点头,“请先生试言大顺与满清的胜负。”刘鼎道:“不知。但大顺似已处于下风。”自成低头不语。

正月十一日,清军将红衣大炮调出,对那三面关墙开放。放了一阵,觉得不妥,复又集于一处,对东面正墙猛轰。

顺军在上面也点起十多门大炮,一齐朝下放去。霎时火光漫天,烟尘蔽日,炮石裂处,血肉模糊。炮声轰隆,人声哇啦,战场几成了坟场。

对轰了多时,那东面关墙到底是让清军轰开了一个大口。孔有德部卒离得近些,先看到了,急报有德知道。有德争功心切,领军直奔缺口而入。内中顺军放出如蝗之箭。有德呼道:“大丈夫立功在此,何惧身死!”当先跃马而入。后面兵马蜂拥相从。

里面顺军刘体纯部见清军进来了,虽拼力抵挡,奈何清军势猛,纷纷败退。郝摇旗、李友各率部来救,混杀一处,难解难分。

刘鼎在那城楼上知道形势危急,忙下楼打马而去。自成见刘鼎急切走了,也不禀报,心里道:“莫非他竟要逃吗?”虽欲下来相战,奈何清兵攻城甚急,无法分身。

此是东门。却说刘宗敏被自成调守北门。攻北门的乃是耿仲明部清军。耿军攻了几阵,均被打退。宗敏正喜悦间,忽然刘鼎赶到,疾呼:“将军速救东门!”宗敏道:“我兵有限,东门人多,还要我救?”刘鼎道:“不要多言!救兵如救火,请速分兵与我!”

刘宗敏怏怏不乐,道:“我就借三千人与你。快去快去!”

刘鼎当即点起三千人马奔东门而去。行得半程路,就见分守南门的田见秀亲率一军来救。两人合兵到得东门,只见城上城下顺、清两军相间厮杀。

刘鼎谓田见秀道:“我北你南!”持刀陷阵。这一场血战,真是:愁云惨雾,鬼哭神嚎。流的不是血,杀的不是头。阴曹中挤断奈何桥,人世间流干寡妇泪。

直杀到日挂西山,清军孔有德、尼堪、阿山诸部虽数曾攻入城内,杀上城头,终究不得夺下潼关。此时两边俱困,外面多铎鸣金收兵。自成不敢追击,令固守关门,连夜修补缺失。

大顺粗略计点伤亡,一昼阵亡兵士三万三千人,小校以上者七十九人,封伯者一人,武阳伯李友中箭而死。伤者两倍于此。刘鼎身上着三处创伤,所幸均为轻伤。

自成如有所失,神情不定,对众人说道:“你们也看到了,城内的积尸清军少而我军多。明日清军再来,唉,朕深觉忧虑啊。”众人的脸色都不比自成的好到哪去,一个个砸着嘴,维持着沉默。

自成见无人说话,更觉郁闷了,不禁叹息道:“谁能替朕分忧?”语音刚落,外面有兵士报道:“西安牛丞相遣使者前来。” “大事坏了!” 刘鼎如此沉稳的人,也不自觉说出这四个字。

使者进来跪禀:“清英亲王阿济格破了陕北边墙而入,留下明朝降将姜瓖、唐通攻打榆林,自己统军占了延安,亳侯抵抗不住,退军西去。阿济格大军直逼西安而来。”呈上急章。

在这样一个氛围下,又接收到这样一个讯息,无疑是雪上加霜,伤口上撒盐,惊得在场的人无不呆住的。“天要亡我!”自成率先发喊。“这可如何是好?”牛金星继之哀叹。

刘宗敏的豪气倒还在,“大哥不要丧气,西安、潼关还在,整军还可再战!”宋献策也表现得很镇静,“待我算上一卦。”自成的独眼瞪得甚大,“怎么战?还算个屁卦!每卦都吉,还算什么。”

刘鼎说出了自己的建议:“陛下,潼关,西安,失一个陕西不能保。陕西不保,大顺难保。臣思来想去,此时只有急调汉中贺珍、罗岱、党孟安、郭登先诸将,西宁、甘肃党守素、蔺养成诸将赶赴西安据守这一条路可行。我等随陛下在此镇守潼关。”于刘鼎来说这实在是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但这是环境决定的。

自成定下来考虑了一会,摇头道:“恐怕已迟了。西安留兵不过一万多人,其余都是将士家属,待诸将接我令后赴援,想必是来不及的。”

“西安只要能守三五日,应当可救。”“大顺主力都已在此,以他们去救,朕不放心。”自成没有再多想。刘鼎明白了,叹息道:“他们救不得,也无人能救得了。陛下莫非要放弃潼关和西安?”

自成凄声道:“昔日孙传庭在此丧命,今日轮到朕兵败于此了!真可痛哭一场!”众人无不垂头叹息。

却说当夜自成即令大军急速收拾行装撤离潼关,只留巫山伯马守耀率七千人马留守。马守耀面显难色,自成道:“卿只要能守两日就好。那时再撤出潼关,已成大功一件。”守耀叩首受命。

次日晨,自成领军已离潼关二十余里。马守耀令兵士俱上城头,遍插旗帜,虚张声势。

清军那边尚不知晓许多,多铎下令全力攻城。

此番马守耀心中有叫不出的苦,然而咬一咬牙,慨然下令严守。从早至午,清军炮火猛烈,三门告急。守耀叹道:“我非不欲守,然势已不支,惟降耳。”挂出白旗,打开城门,卸甲归降。

孔有德部率先入城,多铎自领大军跟入。马守耀跪于多铎马前道:“无知守将,阻挡天军,请恕死罪。”

多铎道:“你献关归降,虽然迟些,好歹无罪。”即令清军就地休整,“两日之后,直取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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