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可法一日清晨对镜祥视,见着自己有数茎白发,不禁叹道:“甚也吾衰矣!”外面走进了左升之,说道:“伯父,朝廷的钦差左大人来了。”
“我就出来。”可法急整衣冠,走入正堂。
这钦差是什么人物?却说弘光朝廷自从建立之后,一直不忘联虏灭贼,不仅马士英,更有史可法怀着这样的念想。
既要相联,总须派出使者去与清廷商议。有前都督同知总兵官陈洪范毛遂自荐,愿出使清廷,以达明意。朝廷准许。隔了十几日,又有应天、安庆等地巡抚左懋第以母丧北京之故,上表请行。
懋第字萝石,是山东莱阳人,崇祯四年的进士。先任知县,为政勤勉,后考选为户科给事中,弘光朝廷立后任他巡抚应天,安庆等地。识大略,有诤骨,事父母极孝。
朝廷乃出谕旨“进左懋第南京兵部右侍郎兼右佥都御史,经理河北,联络关东军务;兵部职方郎中马绍愉进太仆寺少卿,都督同知陈洪范进太子太傅”。三人领着数百人的使团,携着御书、诰敕,白银十万两,黄金千两,绸缎一万匹启程。
不两日到得扬州地界,天色却已晚了。可法欲去相会,左懋第推辞说明日自去拜会。
次日一早,左懋第等人即来到督师府中。可法笑着出迎,他与左懋第曾有一面之谊,说道:“左兄,可法迎迟了。恕罪恕罪。”
左懋第笑道:“哪里。督师不要客气。”可法又与陈洪范、马绍愉见过礼。几人分宾主坐下。
可法说道:“左兄,此使关系重大,切须小心。”
“督师,懋第自知责任重大。不过却尚觉得迷惘。”可法诧异了,问道:“有何迷惘?”
懋第答道:“就说我的衔称是以经理河北,联络关东为命,实际呢?却是去送岁币,与清廷议和。名实相乖。若以此衔出使,我不知是先往夺地然后经理,还是先经理而后往夺?此衔真当议啊。”
可法沉默了一会,说道:“经理,具文而已,通和才是诏旨。公不要拘束于名称,速速北上即可。”
懋第叹息道:“假使吧。此外,懋第在思量,山东一省不可不复。若能带一旅雄师及山东抚臣前往,收复了山东,此时使团再与清虏和议,底气也足许多。”
可法摇头,“本督以为不可。山东、直隶固然都是我大明土地,但此一时,彼一时,我们还要借着虏力来剪灭流贼,替先帝报仇。若北收山东,胜败不说,已是得罪了清廷。还是先缓一缓吧。”
懋第停了半晌,方道:“都听督师大人的。我不敢说和议定成,只能担保自己不会失了大明的颜面。”又说了些话。懋第起身道:“身负皇命,不敢多留。这就告辞。”
可法做出挽留的态度,“我已吩咐下面设宴相待。餐后再走不迟。”懋第一心辞别,不愿停留。
可法也觉得一丝凄楚,将他们送至北门外方回。
回府后,侯方域问道:“督师以为此次出使能成否?”可法道:“闯贼,是清虏与我大明共同之敌。如今虏与贼交战于山西,河南,反使我得些安宁。是我有举足轻重,击破平衡之地位,满虏定然望我与其相合,故此,和议当成。”
旁边左升之道:“有理。天下三分,我独居南方,清廷暂窃我北疆而已,难道还敢与我及贼两面开战不成?”
“虽然,不可完全倚仗清方势力。还须我们自己出兵讨贼才好。”侯方域还是持谨慎的态度。
可法说道:“我心里估摸,三方之中,清虏最强。贼与我不相上下。因之要借清兵的力先灭了贼,替先帝报仇。大明能出兵最好,免得以后被清虏耻笑。四镇之中,我看兴平伯高杰一镇进兵最宜,不过还须从长计议。”
却说左懋第一行数百人声势浩大,明地沿途各处府郡都恭敬相迎,有相邀挽留数日的,懋第总不拒绝。副使陈洪范遂问道:“大人,当时在扬州,史督师相留用饭,为何不受呢?”
懋第叹道:“史督师一心和议,就怕你多耽搁。我心里不悦,所以疾走不停了。”
陈洪范问道:“为何不悦?督师是公认的国家柱臣,大人与其交谈不长,怎的就不悦了?”
懋第反问道:“你以为此去前景若何?”洪范道:“佳。”懋第摇头。洪范道:“不能遂意?”
懋第点头,解释道:“北京乃我大明帝都。吴三桂本我大明平西伯。如今,虏酋福临迁来北京,欲称皇帝,此是何意?据说吴三桂一军已尽剃头,且深受虏之睿亲王厚爱,又岂能重归我大明?前路黯淡,决矣。”
马绍愉笑道:“既然黯淡,左大人何必自荐呢?”
左懋第曾经参过马绍愉的本,两人一向不和。懋第斜视他道:“食君禄,忠君事。人主有忧,懋第不辞。并且我母新丧于北京,我岂能只哭祭于千里之外?”
马绍愉讨个没趣,走开去了。那另一位副使陈洪范笑道:“左大人不必生气。大明兵犹多,将犹广,财犹富,那虏夷若有智慧,也是只敢与我和,不敢与我争的。”
左懋第道:“陈大人,虏之志向不在小。懋第以为,倚靠曾经的敌国无论如何不是正策。”
陈洪范道:“是,是,所忧当忧。要把希望放自己身上。”
可法以为和议当成,左懋第却以为前途黯淡,到底能不成咱且不说了。只说使团离了扬州,可法依旧每日奔波于地方与军镇中。这一日回了扬州府第,里面人报说:“督师,有人从扬州来找您。”
“哦?”可法不禁皱了眉头,心里想:又是谁来寻我?马士英派来的吗?
正想间,门内走出两个人来。可法见了,面上含笑。原来是左不渝、张家玉两人。
左不渝行礼,说道:“伯父,您回来了。”可法看着不渝,笑道:“贯之,你怎么来了?看你脸色却不好,你们都快进来。”
众人一同入了府里,各自坐下。左升之说道:“兄弟,你不待南京,来看我们吗?”
不渝说道:“是啊。南京着实无趣,闷得慌。密之哥和玄子哥要我出来散心。但密之是官员,走不开,只有玄子哥与我同来了。”
升之大笑道:“兄弟,你真快活呢。哥哥每日在扬州从东到西到南到北,不知有多忙活。你一个散心,就跑出这么远。不过,在这里你连闷的时间都没呢。”说完,见可法看着自己,急忙笑道:“忙是好事。我喜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