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房内部,简单干净的陈设让朱离心里的紧张稍定,至少他还有心思整理自己的居所,这就说明事情还没有到最坏的地步。
然而接下来的场面,却彻底让朱离失望。
为了擦掉手上的污垢,还有脸上的染料,白雨后随手在桌子上拿了一块抹布,粗略擦拭一番,然后又扔到了桌子上。
以前的白雨后可不是这样,他很爱干净,擦手的手帕和擦脸的湿布都是分门别类放好,绝对不会用错,每三天都必须要更换一次。
做事也是仔细小心,据说是因为他小时候不小心失手砸碎了最喜欢的瓷娃娃,从此以后白雨后放置任何东西都是轻轻放下,从来不会像现在这样随手丢弃。
胡二把脏了的抹布扔到了门外,然后从袖子里拿出一块新的,代替了原来的位置。
朱离问道:“这些天,都是你帮白雨后收拾屋子的?”
“是的。”胡二如实禀告道:“白员外经常把东西弄得很乱,只有我才能收拾好。”
说到最后,胡二的语气里还带有几分自豪,仿佛一个大男子将一间屋子整理干净,是一件很荣耀的事情。
“我明白了。”朱离沉痛地点了一下头道:“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胡二看出他的表情不对劲,慌张地道:“在下哪里说错话了?”
“没有。”白雨后带有几分疲倦地笑道:“你做的很好,不过我和朱离有几句话要说,你先退下吧。”
胡二躬身退下,关好门,侍立一旁,等候调遣。
任谁也想不到,这样一个强悍且冷峻的人竟然会如此恭敬的对待一个人,哪怕门外的风狂啸,刮的人脸上生疼,他也不会有一点退缩。
朱离看不见风,但看得见被风吹在空中的树枝。
“他真是一个难得的手下。”朱离感慨地道:“能有这样忠心的人替你做事,是一件很值得高兴的事情。”
白雨后道:“可是你的样子,并不像高兴。”
“因为在很久以前,你是不需要用别人也能做事的。”朱离道:“一个人开始需要别人的时候,其实他就已经摊上了很大的麻烦。”
“很久以前吗?”白雨后苦笑了一声道:“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吗?很久以前又是多久?是一年还是十年?”
“十年也不过是一弹指的时间而已。”朱离耸了耸肩,无奈道:“时间真的是一种很奇怪的东西,明明看不见摸不着,却一直都在你的身边,蓦然回首才发现,原来时间都已经陪着我们走了那么长时间,长的不可思议,长的改变了一切。”
“其实,你也变了。”不知为何,白雨后有些不敢直视朱离的眼睛,背着双手,看向窗外的风,风中多彩的帷幔。
一条条斑斓的布很像天边的彩虹,但是它们并不是彩虹,只是人为用矿石和植物浸染的罢了。
它们会掉色,会腐朽,
——会改变。
“你的刀呢?”白雨后问道:“刀又去了哪里?”
“刀还在。”朱离挺起胸膛,自信满满地道:“刀就在我手中。”
白雨后看了朱离腰间的佩刀,叹了一声道:“这不是你的刀。”
“是不是有那么重要吗?”朱离道:“只要我还在,这世上就会有刀是属于我的,只不过改了样子,换了名字。”
“这世上有很多很厉害的兵器。”白雨后道:“那些兵器不是一把普通的刀所能比拟的。”
朱离好奇地道:“比如?”
“比如纯钧,比如湛卢,比如霄练,比如干将。”白雨后闭上眼睛,思索起那把剑的名字,并且告诉了朱离道:“比如昆仑山玉虚宫的镇宫之宝,戮仙剑。”
“很好的宝剑。”朱离笑道:“只可惜我是人,不是仙,它杀不了我。”
“你说的很有道理。”白雨后长出一口气,喃喃道:“但是人间许多事情,都不是用道理来做评判的。”
“事情不一定要用道理评判,人也不一样要用一把刀来对付。”朱离走过去,按住他的肩膀道:“你遇到了什么麻烦,说给我听,或许我能帮你,即使刀不够用,用手,我也要帮你。”
白雨后看了一眼朱离的手,有了一些不舍。
这样一双强健有力的大手,应该去做更多,更伟大的事情,而不是就此失去活力,成为一滩会腐烂的骨肉。
似是看穿了白雨后的内心,朱离接着道:“人生的价值就是挑战各种难题,如果一个人害怕这害怕那,这一辈子也不要做事了,因为走路会被摔死,吃饭也会被噎死,最好的情况无非就是寿终正寝,死在床上,可是这样的人生又有什么意义。”
白雨后的嘴角在抽搐,然后哭了出来。
花不语自从加入泯生门之后,就渐渐和白雨后疏远,不停地向项世杰献媚,然后嫁给了项世杰。
白雨后自此一蹶不振,远离了泯生门,逃到这里,和工人为伍,日夜辛劳的干活,不为别的,只为了能让沉重的劳动麻痹神经,不去思考花不语。
可是每每在孤身一人的时候,还是会想起她的身影,近在咫尺,又远在天边。
人人都道相思好,谁人明白相思苦。
人间多少惆怅客,除去情丝有三千。
享不了的福,除不去的苦,思念的痛苦白雨后实在是受不了了,他就想要回去,杀了项世杰,夺回花不语!
在他眼中,就是项世杰仗势欺人,强娶了花不语,把她从自己身边夺走的!
然而项世杰的好友天权武功高强,没有人是他的对手,白雨后思来想去,只有朱离能够打败天权!
所以才让人四处寻找朱离。
听完了白雨后的故事,朱离笑了。
白雨后问道:“你是不是在笑我太过于痴傻了?”
“我只是在笑这件事情太简单。”朱离大笑几声道:“简单到我一根手指头就能完成!”
白雨后怕他轻敌,枉送了性命,提醒道:“天权真的很厉害,即使泯生门所有的高手一起上,也打不过他!”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朱离道:“你可曾见他真正出过手?”
“没有。”白雨后皱眉道:“但我听说过。”
“可是你见过我出手,对不对?”朱离问道:“你觉得我的刀法怎么样?”
“不算天下第一,也应该是前十。”白雨后道:“我也见过许多用刀的名家,他们都比不过你。”
朱离微笑着,无视他的懦弱道:“所以你是愿意相信一个熟知的人,还是相信一个虚无缥缈的传闻?”
白雨后默然了,过了许久,才露出笑容,这是朱离今天看到他发出的唯一一次真正的笑容。
也有可能是他这几个月来唯一的笑容。
“谢谢!”白雨后握住了朱离的双手,感激地道:“我相信你,一定能够杀了项世杰,毁了泯生门!”
“你我还用得着说谢谢吗?”朱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道:“都是兄弟,这样做岂不是太过于生分?”
白雨后也不再客气,直接了当的道:“这一次石非鱼将泯生门内所有的人手都压到了这里,想要拿下整个令狐族的财富,如果我们能和令狐族联手打败这些人,泯生门的势力会减少一半。”
“可是我听说,吴荻龙也与令狐瑞联手了。”朱离沉思道:“他很不好对付。”
“我听胡二说了,吴荻龙手下只有两个人。”白雨后坐到椅子上,轻松地道:“有你和九歌在,很容易就能对付。”
“我并不是说那两个人难对付。”朱离道:“而是说那些受过吴荻龙恩惠的人难对付。”
“吴荻龙,吴大少的名声在江湖上太过于有名了,他救得人也太多了。”左手扶住刀柄,朱离深锁眉头看着左手,深感无力地道:“师出无名,再加上他本来就有的辉煌地位,想要撼动他太难,甚至我们还会成为众矢之的。”
“可是他现在却自取灭亡。”白雨后翘着二郎腿,端着一杯茶,淡淡笑着,把刚才朱离对他的嘲讽连本带利的还了回去道:“你知道在冷月小筑发生的事情吗?”
“我去的地方并不多。”又看到了从前那个喜欢耍贫嘴的花花公子,朱离很开心地坐下,以一副请教的姿态问道:“这个冷月小筑我恰好没有去过,事情知道的也不多,还请白员外指点指点。”
“为了自己的利益和虚荣,无数的人涌入那里,就为了能够结识徐阶的女儿徐瑕,致使地价飙升,到了一个恐怖的地步。”白雨后讽刺地道:“自从徐瑕宣布要嫁给吴荻龙的那一刻,一切都被打回原形,原来上百万的一间小破屋子,现在真的只是一间破屋子了。无数的人因为此时自杀,据说河道都被截断了,真是可怜了鱼儿。”
“所以人们把怨恨都放在了吴荻龙身上。”朱离也不知是替他们感到悲伤,还是怜悯,不痛不痒地说道:“这应该算找对了人。”
“所以现在我只要宣扬出去,就说吴荻龙在这里。”白雨后狡猾地一笑道:“想害他,要他死的人大有人在,根本不需要担心舆论的压力。”
“看来无论是救人还是杀人,都会惹上很多人。”朱离起身,走出了门,就着灌入嘴里的风,沉声道:“这些人的存在,也不知道是好还是坏啊!”
“管他做什么呢。”白雨后笑道:“只要对我们有利就好。”
朱离叹了一声,因为他已经看到了那些愤怒,怨恨,以及追求利益失败的可怜的人们手拿着木棍,哭着喊着,哀嚎着跑来夺取吴荻龙生命的可怕行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