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认识一个叫做白雨后的人,我也的确是朱离,曾天成只是我的一个化名而已。”朱离盘腿,坐在地上,追忆起过去,忽然自嘲地笑了:“本来都已经是过去了,我不愿意提起,但今天你都说了,我也只好讲一遍。”
九歌也盘腿坐下,准备听他的解释。
“其实原因很简单。”朱离闭上眼睛,轻缓地道:“我杀了朝廷命官,被朝廷追杀,白雨后是我的好朋友,他给了我一份假的身份,由此我便以曾天成的名字游历江湖,后来遇上了孟凡尘,那个时候的他已经失去了所有的记忆,我们就在那个时候,一起到了黔东避难,后来的事情你也知道的差不多了。”
“至于我认识的白雨后和你所说的白雨后是不是一个人,我就不知道了。”朱离心里还不相信白雨后会和泯生门一起,做出伤天害理的事情,变相的替他辩解道:“天下同名同姓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九歌沉吟了半晌道:“你杀的那个人,是不是姓石头的石?”
朱离很诧异,正想开口询问他是怎么知道的,九歌又说出了几件事。
“同你一起逃命的是不是还有一个叫做沈炼的人?后来他背叛了你,令你不得已潜入了一户人家当奴仆,你和孟凡尘也就是那个时候认识的对不对?”九歌激动的快要跳起来道:“那户人家姓姚,为祸黄山一带,你们杀了他们一家人,被张逸度发现,后来又遇上了汪雨,到了黔东。”
朱离忽然感觉自己的世界快要崩塌了,这一路上发生的事情九歌竟然好像亲眼所见一样,可是那时候他根本不认识九歌,九歌又是怎么知道的?
“知道你会疑惑,不要着急,听我解释,你就明白了。”九歌不再激动,放松身心,背部微微弯了一下,无奈地道:“泯生门的首领就是石非鱼,他和锦衣卫都督狼狈为奸,你这一路上做的许多大事都被锦衣卫掌握,只不过他们抓不到你而已,而且你的通缉令也被汪雨全部撕毁,后来又不知道因为什么,来抓你的锦衣卫都回到了京城,此事也就不了了之。”
朱离揉了揉脸,苦笑道:“我真的应该感谢汪雨啊!”
“后来官府在河水里发现一具腐烂的尸体,搜查出你做捕头的令牌,确定了你的身份,这才结案。”九歌的声音变得沉重起来:“不过你的朋友白雨后并不怎么相信你的死讯,现在派人来找你了,而且派来的那个人很厉害。”
“真不愧是我的朋友,如此了解我的本事。”朱离苦笑道:“想必他派来的人也是专门用来对付我的人吧。”
“没有动过手,我也不敢妄定。”沙哑的声音从远处传来,紧接着便是轻盈的步伐声。
以他的本事,走路可以不发出声音,但既然决定要与敌人正面交锋,他也不必隐瞒。
走到破烂的门前,没有进来,负着手端立,仰头,冷眼瞥向坐于地上的二人。
朱离问道:“你是来杀我的吗?”
他没有回答朱离的问题,而是对九歌道:“刚刚你的那些话,是自己的猜测,还是事实?”
“一部分是事实。”九歌并不善于撒谎,很诚实地道:“还有一部分,是根据事实推演出来的猜测。”
他冷笑三声,不多也不少,第三声过后,忽的变成了嘲讽道:“未经证实的猜测就敢拿出来说,这不是愚弄大众吗?只是愚弄别人这一条,你的罪就很大。”
九歌微微扭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又收回了目光,不屑地道:“你难道敢说,你的不是来抓他的?”
“是与不是,和你有什么关系?”他走了进来,站在九歌与朱离之间,淡淡地道:“难道我不是抓他的,你就会因为猜错了而自责的去死吗?”
“我当然不会自责的去死。”九歌笑道:“不过你要是敢抓他,你就会死。”
“哦?”他的语气里充满了不相信,双手抬起,置于胸前,垂目道:“你很自信,也很自负。”
九歌云淡风轻,很洒脱地道:“你可以试一试。”
“听说你的右手已经发挥不了实力,为了公平起见。”右手背在身后,他只探出了左手道:“你我就用左手比试一下如何?”
九歌的左手伸出,直到相距他的手还有五寸方才停下,悬在了空中。
五寸其实就是一巴掌的宽度,只要他们当中有谁一翻掌,就能攻击到对方。
然而时间一点点的过去了,他们竟然谁也没有动,这让在一边看热闹的群众心里疑惑,怎么摆了那么久的架子,就是不动手呢?
又过去了一刻钟时间,已经有人开始打哈欠了,他们两个人还是不动。
能坚持这么长时间,一种姿势站立和端坐,这本身就是一种修行。
曾经达摩面壁九年,石头上都映出了他的模样,这种功夫已经不是人所能企及的了。
一种武功能练到什么程度,除了要看对于招式的运用,还有心的修行。
正拳先正心,一个人要是心性不正,怎么能练好最基本的招式,没有了很好的基本功,再厉害的招式也不过是花拳绣腿而已。
他们两个人的基本功都很扎实,都陷入了一种忘我的状态,即使在他们身上立一枚铜钱,也绝不会倒下!
朱离实在是自叹不如,要是他,到现在这种程度,恐怕早就坚持不住了,为了不再受打击,他准备出手,制止这场无端而来的比试。
“二位不要对峙了。”朱离左手按住九歌手腕,右手扣住他的脉门,劝解道:“大家都退一步说话,不要那么大气性,那样不好。”
他闭上眼睛,过了好一会才说话道:“看在我家主人的贵客面上,饶你一次。”
九歌笑道:“我看你是支撑不住了吧,气血都滞住,不然你是不会停了好一会才说话。”
他没有反驳,冷哼一声,收回了双手,看向别处。
“不过看在你这次来确实没有恶意的份上。”九歌把他的话原封不动的送了回去道:“我饶你一次。”
“你饶我?”他狂笑几声,问道:“你还站的起来吗?”
“我杀人又不用腿。”九歌翻掌道:“只要手还能动,我就能杀人!”
他摇头道:“可惜我今天来不是为了杀人,也不是为了被人杀,所以很难见识到你的本事了。”
“跟我走吧。”他对朱离道:“我家主人,真的很想见你。”
一直不说话的马辛忽然道:“要去多久啊!”
他用刀子一样的眼睛看着马辛道:“你问这些有什么用?”
“没用。”马辛缩了缩脖子,忌惮地道:“就是随便问问。”
“大概四五天后我就会回来。”朱离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道:“我也很想见他,顺便问一问,他为什么要加入泯生门!”
他带着朱离走了之后,马辛自语道:“现在朱离也走了,接下来该怎么办?老爷的仇,又该怎么报?”
“我帮你。”九歌用双手撑着地面,站起来道:“朱离的事就是我的事,你找我一样的。”
出了客栈,他有意识的绕了几个弯,到了一所染布坊。
朱离问道:“你在躲避谁?”
“我出来的时候,令狐瑞就派人跟着我,虽然甩掉了,可还是难以保证有其他的人。”他道:“所以我故意兜圈子,还请尊客见谅。”
“原来如此。”朱离向身后看了看,笑道:“说了那么多,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在下姓胡,在家行二,又因为双手练的铁砂掌,所以江湖人称胡二手。”胡班恭敬地道:“尊客唤在下胡二就好。”
“原来是胡二兄弟。”朱离拱手道:“不知道胡二兄弟为何做了白雨后的手下?”
“惭愧。”胡二叹了一声道:“学成了本事,下了山,看见有恶霸欺凌百姓,仗义出手,不料打死了人,被恶霸的家人送至官府,准备秋后问斩,幸好遇见了白员外,救我出来,不然我命休矣。”
朱离微微颌首道:“可是泯生门名声并不好……”
“尊客的顾虑在下知道,泯生门的恶名我也晓得。”胡二没有自卑,反而骄傲地道:“但是白员外不一样!他是一个真正的好人!不仅散尽家财资助穷苦,而且几次三番地阻挠石非鱼为恶,即使被排斥在外也在所不惜,这一次白员外让在下请尊客,就是为了要共商除灭石非鱼,还天下一个太平!”
朱离松了一口气,笑了出来道:“他在哪里,我想快一点见到他。”
“白员外就在这里。”胡二道:“尊客没有发现吗?”
朱离四下一看,这个染房内除了不远处几个忙碌的工人以外,再也没有其他人了。
白雨后难道会是这些工人之一吗!?
一个身着粗布麻衣,脸上脏兮兮的工人朝他们这边走过来,朱离仔细一看,才认出来他就是白雨后!
“看样子你在逃亡的路上过的并不好。”白雨后疲惫地一笑道:“连老朋友都不认识了,真是活该受罪。”
朱离不是不认识,而是不敢认!
昔日的白雨后,一身锦衣,神采飞扬,意气风发,站在那里就让人羡慕,谁不会在心里暗赞一声好儿郎!
整个城里的少女都为他倾倒,都说一家有女百家求,到他身上截然相反,白雨后家的门槛几乎都要被媒婆踩烂了。
可是现在却如此颓然,眼睛里都布满了血丝,一张儒雅的脸上全是染料,黑的红的杂在一起,活像钟馗在世。
唯一和钟馗不一样的,就是他太过消瘦,嶙峋的骨骼几乎都要突破皮肤,刺穿出来。
朱离心疼啊,自己被追杀那么久,最悲惨的时候也没有变成这样,白雨后到底经历了什么,变成了现在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