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已经过去了,令狐知微的伤也好了许多,最近都已经可以走出院落,去见见外面的风了。
还好此处是在蜀中,天气温和,即使外面大多地方都已经被冰雪覆盖,这里却气候宜人,草木仍翠。
不远处的雪园就是一处茶园,里面来品茶的都是文人雅士,谈古论今,就连端茶送水的小厮,谈吐都与别处的不同。
这座茶园的主人和令狐知微算是至交,往来极为频繁,经常兄弟相称。
这一次令狐知微的伤刚好一点,就带上随从高迎,带上几种茶具,去雪园了。
雪园的主人名叫张碧虚,是个居士,整个雪园的围墙都是素白的,瓦也不过青瓦而已,看上去整洁明快,并不显得热闹。
他如今大概三十余岁,样貌不甚出彩,不过有一样,胡子特别长,都能垂到肚子上,当地人称之为张美髯。
只这一个绰号,张碧虚极为欢喜,只要有人来,他必然出来迎接,顺便显摆显摆自己的美髯。
当然人们也都识时务的赞扬几声,博得一杯好茶。
以前令狐知微只要来了,张碧虚都会出门相迎,并且备上一壶上好的雀舌。
可是今天令狐知微都将名帖送进去有半个时辰了,张碧虚还是没有出来。
仆从都觉得担子上挑的几个茶具开始变得沉重了,索性放了下来问令狐知微道:“老爷,张先生今天这是做什么去了?为何迟迟不来呢?”
令狐知微心中也是疑惑,不过他知道自己这位老友的脾气,如果不是因为有非常紧急的事情,他是不会不来的。
“再等一等。”令狐知微按捺住性子,淡淡地道:“或许今日张先生太忙了吧。”
“忙倒是不忙,甚至可以说是清闲二字。”声音先从园子里传了出来,人随后大开园门,请令狐知微进来道:“只是有些焦头烂额而已。”
雪园里陈设简单,没有大红大紫,无外乎三种颜色,青、白、灰。
那青的是炒好的雀舌,白的是一色汉白玉桌凳,灰的就是脚下石板路,还有茶具而已。
这雪园之内本来还种着几颗桂花树,现如今花已落尽,叶子也变得蔫巴巴的,好像没有了生气。
令狐知微走进来,果然还是老一套,在偌大园子内,单挑一棵歪脖老树放下茶几,一侧摆着炉子和一壶水。
茶几上的茶已然沏好,馥郁的香气迎着风就钻到了令狐知微鼻子里。
也管不了那么多了,令狐知微走到茶几处,喝了一杯,解了茶瘾,这才有空问起张碧虚的事情:“你适才说的什么?闲还能闲的焦头烂额?这世上最难得就是清闲二字,你既已得到,何须卖乖呢?”
张碧虚现在可没有好心情和他闲聊,一身的风度也荡然无存,在这冬日里竟然还急的出了汗,他从怀里掏出一块手帕,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道:“知微兄有所不知啊,小弟的茶要想往外销出,就要经过城西的几座小山岭,以前有孤鸿堂管着,我每年只需要缴纳一些银两就可以保证路途的通畅,也没人敢去惹孤鸿堂的晦气,所以一直平安无事。”
“孤鸿堂啊。”令狐知微笑了笑道:“以后你再去那里走货,无需向孤鸿堂缴纳银两了,这几分薄面我还是有的。”
令狐擎汉当了孤鸿堂的总堂主,令狐知微心中高兴,一时嘴快说出了这番话,事后又有些后悔,自己这样做了,会不会给女儿带来麻烦?要知道其他商户也要给孤鸿堂交银子的,自己这一边不交恐怕难以服众,引起大乱子。
好在张碧虚并没有在意这句话,而是重重叹了一声,说起了自己的难处道:“那些银子是小事,给了就给了吧,小弟我也不在乎什么钱不钱的,主要是这几天那里新来了一窝悍匪,竟然专门和孤鸿堂作对,四处打劫带有孤鸿堂旗子的客商,小弟都被打劫好几次了,小弟我说要给他们银子,放了小弟,可是他们的头目竟然说他们就是为了打杀孤鸿堂的气焰,不要钱,专门来捣乱。”
令狐知微开始感兴趣了道:“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来历,敢这样说话,就不怕孤鸿堂的那几个人物灭了他们?”
“看来你确实脱离江湖太久了。”张碧虚叹道:“就连孤鸿堂现在面临的危难都不知道。”
令狐知微坐在蒲团上,拈着胡须道:“不过一个月而已,又能发生什么事?”
“江湖上的事情瞬息万变,莫说一个月,就是一天之内都会发生特别可怕的变故。”张碧虚坐到令狐知微对面,谈了这一会话,他急躁的心情也平复了不少,语气渐渐恢复平静道:“原先孤鸿堂和开天教不和,两大组织火拼,双方都损失太多,宿鸦甚至直接被灭了,进来武林中又出现了一个泯生门,四处招纳人物,也不管其秉性如何,搞的乌烟瘴气的,并且无端生事,那伙子强盗,就号称是泯生门的,张扬跋扈,无恶不作,许多客商都遭了难,至于孤鸿堂里的人,也都忙着和泯生门的总门主石非鱼对抗呢,哪有时间管这个地方!”
言至此处,张碧虚又开始长吁短叹起来道:“小弟我今年采收得一担好茶,准备送到京城,参加茶社的评比,没想到落了空,再过些日子,我看不如送到杨掌柜那里吧!”
令狐知微疑惑道:“杨掌柜是买卖瓷器的,也不喜欢喝茶,送给他做什么?”
“送给他用来塞到装瓷器的盒子里啊!”张碧虚道:“他要想把瓷器送至海外,就必须要用茶叶装满盒子,不然的话,运到他处就会变成碎片啊!”
令狐知微又喝了一杯茶,淡淡地道:“看来你的情况确实很难。”
“现在被订的茶叶的小弟我也都送不走了,可算是清闲。”张碧虚无奈道:“也不知道那些盗匪,什么时候能撤走。”
令狐知微忽然抬头看了看头顶上的那棵歪脖松树道:“还记得当年你建立雪园,不忍砍伐此树所说的那些话吗?”
张碧虚徒然一愣,道:“当时只是觉得此树长得好,颇像画中之物,人坐其下,也宛然入画一样超凡脱俗。”
“既然都已经是入画了,超凡脱俗,张老弟就无需烦心。”令狐知微道:“此事,就交给为兄处置吧,你就安心坐在家中即可。”
都听令狐知微这样说了,张碧虚安心了不少,也就安稳坐下,和他闲谈几句。
到了黄昏,令狐知微才走,在路上高迎就道:“老爷,这泯生门有些太可恶了吧,强占通道也就算了,还杀人放火。”
“他们可能不是强盗。”令狐知微沉思了许久道:“而是来示威的。”
“不过是孤鸿堂而已。”高迎道:“咱们这里不过几个分堂罢了,至于这样示威吗?”
“你说到最重要的地方去了。”令狐知微背负双手,低头看着湿润的土地道:“在这里,孤鸿堂并没有多少产业,甚至还不如一些世绅的地方大,他们想要示威,在这里岂不是毫无作用?何况泯生门已经和孤鸿堂打起来了,他们去淮水捣乱岂不是更好?为什么偏偏要在这个和外界不怎么交流的地方为祸呢?”
高迎愣住了,猜测道:“难不成他们要对付的另有其人?”
“我问你。”令狐知微笑眯眯地往远处眺望,那里,以及那里很大的一片地方道:“谁才是整个蜀中地区最大的组织?”
“我们令狐家!”高迎刚想到这里,不过又摇头反驳自己道:“他们就那么一点人,怎么敢呢!”
“是啊,他们怎么敢呢?是谁给了他们的胆子?”
令狐知微脸上的笑容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阴冷和沉重,在一边的高迎被这种气势压制地死死的,心惊肉跳地道:“老爷,你没事吧?”
“没事,我当然没事。”令狐知微展开双臂,笑了几声道:“我可是好得很呐!”
高迎看了看担子上挑的茶具,心里暗叹一声,心想:“老爷你要是真的没事,为何连带去的茶具也没有用,是忘了呢,还是心根本不在此上?”
今天已经是第三天了,朱离和马辛都到了温泉镇,明天一早,就能进入蜀中,查清楚万家兄弟的死因。
可是连日来的奔波使得朱离体内的毒更加活跃了,甚至今天他又感觉伤口在隐隐作痛,好像要溃烂一样。
一进温泉镇,朱离就对马辛道:“你去找客栈,我去药铺看看。”
马辛并未察觉有异,应了一声,催马走了。
朱离是不敢再骑马了,下了马,一路上牵着,找到了药铺,买了几瓶白药。
刚想走,那药铺掌柜却叫住了他道:“这位客官请等一下。”
朱离道:“掌柜有什么事?”
药铺掌柜从柜台后面走出来,左右看了看朱离的脸道:“客官是中了毒吧。”
“掌柜好眼力。”朱离笑道:“不过已经暂时被压制住了。”
“可是这毒很厉害啊。”掌柜皱眉,低着头想了很久道:“恕我说句不好听的话,客官你活不过一个月了。”
朱离倒是无所谓道:“一个月已经很长了。”
掌柜摇了摇头,似乎不太喜欢别人这样轻视自己的生命,一连指责好几句道:“年纪轻轻的,以后还有大好青春要过,为什么不能爱惜自己呢!想想妻儿父母,还有你未完成的理想,难道就没有一丝不舍吗?”
“您的好意在下心领了。”朱离苦笑道:“不过我也没办法让自己不死啊!”
掌柜的一愣,说不出话了。
“掌柜的要是没事,在下就先离开了。”朱离恭敬地道:“在下还有要事处理。”
见朱离是非走不可,掌柜也无可奈何,只能最后提醒他一句道:“这一个月内最好不要和别人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