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来往往的人在楼梯上下走动,或是拿着兵器,或是握着炊具,或是抱着下山获得的收获,或是追赶着自家牲畜,在清冷的仙境里平添几抹生机。
还有一些小孩子追逐打闹,藏身在雕刻的草木缝隙里,也不怕摔下来。
因为楼梯上安有冰块制成的栏杆,中间相距的空间并不大,不会有谁能掉下去的。
即使只是这种最普通的栏杆,上面也雕刻着绝美的花,枝叶齐备,叶脉也清晰可见,上面伏着的昆虫栩栩如生,只要脚步重一点,就能惊醒它们,让它们消失在枝叶山水之间。
相较于这些完美的冰雕,碉楼内的屋舍就逊色许多,最好的装饰恐怕就只是谁家门檐上画着的蝙蝠了。
正宗的柴门明窗,少有颜色。
孟凡尘道:“阁主,你的品味真不错,这大冰块上雕刻的风景,一定出自于名家之手。”
商孤寒骄傲的挺起胸膛道:“那是自然,我们雪阁之人,哪个不是一身好本领?比你们山下那些沽名钓誉之徒好的太多了。”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冲突,孟凡尘附和道:“姑娘说得对,我们那里都是沽名钓誉,混吃混喝的人,并没有太多本事。”
有人夸赞,商清角固然高兴,不过也不想得罪了山下的人,毕竟还需要跟他们换取各种吃穿用度,所以谦虚地道:“这块冰雕并非一日而成,乃是历代先祖不停改进才有了现在这样的辉煌,我听说有一处地方名叫天工谷,那里有个名叫蒯祥的人,建筑各种房屋很厉害,只是无缘得见,可惜可惜啊!”
商清角确实想和蒯祥比试一下建筑上的技巧,他的惋惜之意并不作假。
阿黎客套地道:“说不定会有机会,到时我也想见识一下。”
商清角还不知道阿黎是谁,拱手请教道:“敢问这位女侠是谁?”
说起阿黎,商孤寒兴奋地抱住了她的胳膊道:“父亲可还记得女儿说的毒王?”
阿黎推开头上帽子,轻轻捏了捏商孤寒无暇的脸蛋笑道:“你又暴露了我的身份,该罚。”
“阿黎姐姐不要捏人家了!”商孤寒嘟着嘴道:“人家的脸蛋都要被你捏的变大了!”
“变大有什么不好?”阿黎道:“脸蛋大的女孩子有福气哦!”
商孤寒眨了眨眼道:“什么福气?”
阿黎在她耳边道:“能嫁一个好夫婿啊!”
商孤寒瞬间羞红了脸道:“阿黎姐姐,不要拿人家开玩笑啊。”
阿黎吃吃一笑,不再打趣了。
商清角看见自家女儿和毒王关系这么好,心中也倍感欣慰,雪阁虽然多年独树一帜,不和外界来往,但这绝不是长久之计,总有一天需要融合。
慢慢和外界的人打好交道,是个不错的选择。
“后生可畏啊!”商清角笑道:“没想到闻名遐迩的毒王竟然如此年轻,真是愧杀老夫。”
阿黎道:“阁主无需如此,其实我的名声都是一些百姓吹捧而来,并不算真本事,阁主能够屹立于天山,名声远播千里而不倒,这才是厉害。”
“恐怕都是一些不好的名声吧。”商清角无奈地道:“就连窦震也以为我是个顽固之人,其他人更是避我雪阁尤恐不及了。”
“只要阁主有了改变之心,想要更换名声还不简单?”阿黎浅笑道:“其实山下的人都是很朴实的,对他们有一点恩惠,他们就会铭记在心,甚至竭尽全力以助,如果救了他们的命,他们也会拼命帮助阁主,以心换心,并不虚假。”
孟凡尘见缝插针,趁机道:“如果能救了我兄弟的命,在下愿万死以报阁主恩德。”
“少侠言重了。”商清角淡淡一笑道:“不过是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二人跟着商清角到了第二层,从悬梯走过去,孟凡尘低头一看,吓得两腿发软,只要一抬脚,他瞬间就能倒下,为了避免这种尴尬之事,他还是选择了不动为好。
商孤寒嘲笑道:“就这点胆子还敢说是杀了鞑靼台吉的侠客?可笑!”
阿黎已经走了过去,看到孟凡尘还没跟过来,又返回去把他拉了过来道:“我说你原来顺着绳梯上下怎么就没事?”
孟凡尘苦涩地道:“那时候我能看得见脚下有什么助力,好去攀登,这里直接是凌空了,眼下什么都没有,真的是让人害怕啊!”
拉到门口,阿黎松开手,恨铁不成钢地道:“等一下去寻找催生,那地方的悬崖更陡,到时看你怎么攀爬。”
孟凡尘脚踏实木,这才把一颗提着的心放到了肚子里。
心有余悸的趴在栏杆上向下看去,人影绰绰,令孟凡尘一双神目眼花缭乱。
“只要脚下有站的,是我能看得见的,那就无所谓。”深吸一口气,冰块周围薄弱的冷雾尽数纳于口鼻当中,孟凡尘头脑经此一刺激,清晰了许多:“比此我更担心的是,再遇上像巨蟒那样的蛰伏猛兽。”
想到那只巨蟒,还有它的锯齿獠牙,饶是阿黎这样冷静的人也不免汗毛直竖。
然而巨蟒的出现还是一个迷,没有人能解释它为什么会出现,阿黎和老人都曾无数次的到过那里,却从来没有遇到过什么异样的事情。
他们的沉思让商清角很感兴趣:“你们之前遇到了什么?”
阿黎简略地说了一遍:“鞑靼兵追杀我们,不得已逃到了我经常采药的山洞之中避难,一切都还很顺利,直到我们出来之时,不知道从哪里冒出一只巨蟒,险些要了我们的命。”
商清角垂目思量一番道:“以前毒王采药之时,是否孤身一人?而这一次为了避难,去的人是不是很多?”
阿黎如实相告:“大概四十余人。”
“那就对了。”商清角道:“一定是你们这一次去的人太多,惊动了巨蟒,先前我族人去往深山密谷中采药也遇到过这种事情。”
阿黎问道:“阁主可有什么应对的办法?我们这一去,恐怕也会遇见什么猛兽。”
“对此我也没有什么良策。”商清角并不隐瞒,颓然道:“天山自古多神鬼,不是人力所能探知的,有时候一株草都有可能引来祸端,最好的办法就是两三个高手一同前去,这样既不会惊动到它们,也能在遇见危险的时候互相协助,保全自己的安危。”
商孤寒补充道:“这些猛兽之所以袭击人,很大一部分是因为人们闯入了它们的领地,如果只是这样,我父亲所说的办法可行,但还有一种情况那就要慎重了,尤其是现在这个季节。”
阿黎竖起了耳朵,向前走了几步,离商孤寒更近了一些,希望能听的更清楚,不会有遗漏。
“什么情况?”
“那就是遇见饥饿的猛兽。”商孤寒道:“虽然现在这个时候已经有很多猛兽冬眠了,还是难保有的在游荡,它们一旦发现食物,无论大小,即使是一只麻雀也会紧追不舍,除非杀死它,不然根本摆脱不了。”
商孤寒蛾眉微锁,秋水噙着泪,一滴,摇摇欲坠:“我兄长就因疏忽大意,死在了熊罴掌下。”
阿黎舒臂揽过商孤寒的肩膀,没有说什么,因为她不是一个会说话的人,更不会安慰别人,只能用一只瘦弱的手臂,温暖别人的心。
年纪大了,看惯了人世间的风风雨雨,有些事也就释然,更容易放下。
商孤寒只是哀伤了片刻,转而看向他处,想要平复内心的伤痛。
那冰上的雕刻,就是他晚年最大的寄托了。
可是这个作品还不够完美,有些地方处理的仍然不细致,那一棵树上三千六百片叶子,还是有几片没有脉络。
没有脉络的树叶就好像没有血管的人,那是没有生命的,有了脉络,一切才会跳动,才会有生机,整个雕像也就更像真的。
有些事就是这样的奇妙,假的更像是真的,真的更像是假的。
商清角没有见过山下人的雕刻,因为在他眼中那些人是不配跟他比拟的,看都懒得看。
可既然都决定要与山下的人融合,就应该多多互相了解一下,不然容易闹出矛盾,如果真的出现了什么矛盾,可就不好收场了。
无论是对内还是对外都不好收场。
现在有了两个外人在,商清角准备好好问一下他们,在更远的地方,这世界是什么样的。
阿黎还在抱着商孤寒,显然没有说话的时间,那就只有去问孟凡尘了。
可是商清角刚刚把视线转移到他身上的时候,忽然发现他的脸色不对劲,额头上甚至流下了细密的冷汗。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造成的,商清角也不敢去打搅他,只是小心地问道:“孟少侠,哪里不舒服吗?”
没有惊动孟凡尘,反而惊动了阿黎。
刚才她就发现有些不对,孟凡尘自从上了楼,话就变得很少,在扶栏上用双手撑着身体,眺望着冰雕。
还以为他是看冰雕看的太过于入迷,直到商清角第三次唤他,阿黎开始警觉起来了。
“我没事。”
阿黎藏在袖子里的针都抽出来半截,听见孟凡尘这句话,又放了回去:“你在想什么?这么入神?”
“没什么。”孟凡尘回过头,挤出一抹勉强的笑容道:“只是站在这里看冰雕,腿有点麻了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