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光剑影之中,人总是无力的。
碧波血海之上,人总是可怖的。
江湖中人往往喜欢用刀剑来解决问题,这当然不是最好的方法,因为两兵相交必有一败。用刀剑解决问题的同时,其实也在滋养新的问题出现。
所以李有财在很多时候不想用武力来解决问题。
可又有很多时候,你不拔剑,别人就会把自己的剑架在你的脖子上。
江湖就是这样一个地方。一个蛮横不讲理,一个无法可依的地方。若江湖之中真的有规则,可能就是你手上的那把剑。
剑已出鞘。
银丝剑划过月光,好似在地上将月色切成两半,留下一道斜斜的残影。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李有财的剑上,不少人都听过“水榭梨花,白云飞燕”这八个字,可亲眼见过的人却寥寥无几。所以众人都想看看这到底是怎样的梨花,又想瞧瞧他的剑到底能不能比驰骋天际的飞燕还要快。
姚永康拍起了手:“你果然不是常人,在这种关头竟还敢与我们交手。”
天龙刀吹了吹自己的胡子,道:“我看他是蠢得紧,我们这么多兄弟,他如何能走得了?”
黄升灿却道:“还说什么?我们大伙一齐上,叫他避无可避。”
姚永康笑了笑,道:“黄门主说笑了,贼人站在这角落,我们这么多兄弟一齐上难免伤到自己人。”
天龙刀的手心已经泌出了汗水,他沉思片刻就将明晃晃的刀口对准李有财,跟着道:“好,那我三人一齐出手便好,有两位门主协助必然让他命丧此地。”
黄升灿点头道:“好,我三人便一齐上罢。”
姚永康的眼睛却只盯着李有财的剑,道:“我早听说梨花大侠的剑法登峰造极,我飞剑门早想领教领教。”他转头看向黄升灿和天龙刀,道:“还请黄门主、天门主成全在下,让我领教领教梨花大侠的剑法。”
天龙刀不禁送出一口气,正拿不定主意,却听黄升灿笑道:“既然姚门主想一试身手,那姚某与天门主自然成全。”
天龙刀瞧了瞧李有财的剑,又想起白日那两个女子神出鬼没的剑法,知道李有财的剑法比她们只高不低,正想出面阻止姚永康,却见姚永康的剑已经飞到李有财的面门,随之而来的还有其对李有财说的两字:“看剑。”
飞剑门的剑法果然如名字一般。剑法飞快,灵巧迅猛。只是刹那,姚永康手中的剑就像长了翅膀,飞一般的要刺穿李有财的面门。
李有财却不紧不慢,手中银丝剑微微一抖,化作满天银丝,在身前铺下一张天罗地网。
姚永康自然不是等闲之辈,看出李有财这剑网的威力。他身子骤停,急忙收回剑招,反手一打,再向李有财的侧面袭去,口中蹦出:“好剑法。”三个字。姚永康这一剑比方才那突袭一剑去得更快,只一眨眼就已经刺到李有财的腰间。
任谁都能看出姚永康的剑法高超。他的剑不仅快,而且灵巧万分,只是片刻就已经进行了数次变更,一变之下就攻到了李有财的身子。
这一下下去,梨花大侠可能就不存在世上了。
姚永康不禁笑了,他虽然是一位很有涵养的人,但能在这么多江湖群豪的面前击杀李有财,还是让他心生笑意。
不仅姚永康笑了,就连周遭的许多人也笑了。天龙刀笑了,他的门人也都大笑,因为他们早上的仇就这样要报了。黄升灿笑了,大厅中不少群豪也笑了,他们押注李有财死,李有财即将死了,这一下能让他们赚的盆满钵满,他们当然要笑。
若李有财仔细去看,他一定会发现这些笑的人当中,甚至还有当初扬州城上与他举杯共饮之人,可现在他们却当李有财的死变成自己发家的路。他们一个个人的脸庞已经笑的扭曲,他们的血液都像要沸腾起来,脸上皆扑红扑红。
好了,所有人都等着这一剑。
这一剑能带给他们名誉,带给他们财富。
酒楼之中的人在这一刻全部窒息住了。
时间不等人,它不会随着人的停顿而停顿。已经有人要呼喊出来,可更多的人却睁大眼睛瞧着,不敢呼出一口气。
这一剑居然没刺出去!
不是姚永康放了李有财一马,而是姚永康根本不敢再动一下。
银丝剑有如鬼魅,早在他变换身形从侧面攻击的那一刻抵在了他的脖子上。已经有鲜血从他的肌肤中流出,顺着银丝剑缓缓的流下,一滴一滴的滴在地上,
“滴答,滴答。”
酒楼之中是这么的安静,甚至能听到血滴在地上的声音。
其余的,好像是梦想破灭的脚步。
没有人说话,因为根本没有人知道李有财是如何将剑抵在姚永康的脖子上的。就连姚永康自己都没看到这一切是怎么回事,若李有财的剑再入三分,那他就只能去和阎王爷论剑了。
姚永康的背脊开始发凉,从脚趾凉到了全身,最后到了他的手。他的手上就像被万年的寒冰所封锁住,一动也动不了,一点力气也用不出。就连他最心爱的宝剑也从他的手中滑落,他也拿捏不住。
这是从未有过的事情,他从十三岁开始练剑就从未拿不住剑。
所以他不敢置信的看着自己的手,然后再不可思议的看着李有财。
李有财面无表情。
姚永康发现,这个一直在笑的人,此刻的脸上只有落寞与悲伤。他有什么好悲伤的?他又有什么好落寞的?
然后他就发现这个悲伤落寞的年轻人叹了一口气,再将抵在自己脖子上的剑慢慢的收了回去。他收剑的动作太慢太慢了,就好像一只乌龟那样的慢,那样的不起眼。可他又发现,这如乌龟一般的动作却又好像能变幻出无数个杀招,从无数个地方攻向自己。
姚永康的眼睛里变得只有李有财的手,变得只有李有财的剑,所以甚至连李有财将他跌在地上的剑递还给他时,他都没有注意到。
李有财看着他,道:“你好像懂了。”
姚永康却只呆呆的瞧着李有财的手。
李有财好像自言自语起来:“你果然懂了。”说完,将手中的剑塞到姚永康的手中。
姚永康看了看手中的剑,突然低下头,有些愧疚的躬身对李有财道:“多谢,多谢。”回过头来对门人子弟朗声道:“我们走!”
他头也没回的带着门人走了。
这就好像是一场闹剧,一个笑话。那位信誓旦旦要出手的人却被敌人一剑给制服,这不是笑话是什么?简直就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酒楼里的人往外头看,见姚永康和他的门人走远了,才哄堂大笑,讥讽、嘲笑的言语层出不穷。
他们自然不会失望的,毕竟酒楼之中还有这么多人,而且这么多人都是奔着李有财的脑袋来的,所以说就算李有财真的有翅膀,也根本不可能在这么多人的手中逃出。
然后,这些人就把他们的目光放到黄升灿和天龙刀的身上。毕竟在这些人里面,黄升灿和天龙刀是地位最高的,放荡不羁的群豪这时也唯两人马首是瞻,全凭两人做决断。
可是,天龙刀和黄升灿真的还敢造次吗?
恐怕不敢了。
姚永康的功夫完全不在两人之下,竟会被李有财一剑制服,就算两人齐上也根本没有胜算。
黄升灿开始冷笑起来:“想不到我们的姚大侠只会人前说大话,喜好夹着尾巴做人。”
天龙刀看了看身后的群豪,也笑:“我真是看错他矣,没想到他却是这样一个孬种。”
可笑归笑,行动还是要有的,什么时候都不能只笑不做。天龙刀和黄升灿交换了一个眼色,一齐踏上前一步。
他们身后的门人纷纷亮出兵器,也一齐上前,似要凭两派之力一举拿下李有财。
群豪又开始叫好起来。
“黄门主真英雄。”
“天门主名不虚传。”
“门下个个英雄子弟,真是好身手。”
层出不穷的赞美就像花一样落在两门的身上。
天龙刀盯着李有财,向黄升灿道:“黄老爷子,三步之后,咱们两派一同出手,叫他避无可避。”
黄升灿却瞧着天龙刀,笑道:“就算再厉害的高手,也不可能在我们这么多人面前逃生。”
谈话间,两人又向前两步,只见第三步就要踏下去。双方门人反手抓住自己手中的兵器,准备要做一搏,只待自己门主出手那一刻。
步子落下,如同秋天的落叶摇曳的落在地上。黄升灿与天龙刀两人的身子也同秋天的落叶一样摇摇晃晃。
没有出手!
黄升灿与天龙刀踏下那一步后,又同时撤回了一步回来与李有财保持一定距离。
两人互相瞧了一眼,眼神中满是不屑。
黄升灿冷笑着道:“天门主为何不攻?”
天龙刀满脸怒容:“那黄老爷子呢?”
黄升灿狡诈的笑了笑,道:“是天门主说的三步便攻,既然是你发号施令,就该由你先出手。可你佯攻一步就撤回,是何意?若不是我眼疾手快,就被你给阴了。”
天龙刀急道:“你与我同时踏步,何来瞧见我一说,我看你分明就是想让我做替罪羔羊,自己再渔翁得利。”
两人竟喋喋不休的争吵起来。
其实两人都知道李有财的功夫太深,又不敢以身犯险生怕自己受伤,才想到利用旁人,有此一出。毕竟谁都想坐收渔翁,谁都会希望不劳而获的事情落到自己的头上。这就是人性恶心的地方。
但以两人的身份,这样的争吵多少有失身份。所以他们很快又住了嘴,又开始劝说在场众人一齐动手。
群豪呼应起来,震得整个酒楼好热闹。
但仍然没有主动请缨的人。
所有人一步接着一步逼近,却又一步跟着一步蹋回来。
李有财已经坐了下来,一眼都不去瞧这些跳梁小丑们,反而泰然自若的与柳伤琴谈起了天。
可这样相持下去总不是办法,于是偶有两位勇者上前,却被李有财打的落花流水,甚至有一位的手筋都被挑断了。
群豪自然看出李有财不会伤人命,但谁也不想像那位兄台一样被断手筋。其实他们本该走的,但被利益玷污的肮脏内心又不断地告诫他们要呆在这儿,就算能抢到李有财身上的一块布料,兴许都能卖出不少的价钱。
月过高地,街上的人也散了。灯火就像被乌云遮盖的繁星,接踵而至的褪去。
群豪们终于按耐不住了,他们的性子本就做不出太能忍耐的事。终有几位不怕死的伙计站在了前头,高声道:“既然天门主与黄门主做不了主,那我看众位兄弟随我们五兄弟一齐出手,要了贼人性命罢。”
不少人应声就要跟随,因为他们都已经认出这五兄弟的身份。
青庄五义。
江湖上几兄弟叫几义几义的人不胜枚举,青庄五义也是其中之一。但这五兄弟与别人不同的地方在于,他们说到做到,很少有失言的时候,所以他们的名气也比别的几义几义来的大,知道他们的人也比别人多。
这五人面目狰狞,好似真把李有财看成了杀人不眨眼的魔鬼一般。
群豪和黄升灿天龙刀也信誓旦旦的跟在五义的身后,只待五人出手之后,就要像李有财发出天罗地网的进攻。
夜色大地带着朦胧,就要进入梦乡。这时却被这一群野蛮的人给吵醒了。这群人双眼泛红,手上尽是鲜血,嘴巴微张,嘴里不断有金黄色的鲜血渗出,落在地上,尽是贪婪两字。
在李有财的面前,这群人好像就变成了这幅模样。他站了起来,左手探入怀中,准备施放那许久没有出手的绝技。
只有撒手满天星才能制住眼前这群食肉的野兽。
青庄五义要动手了。
李有财也要动手了。
就在这时,寂静的窗外却传来一句人声。
“等一等,等一等。”说话之人声音懒散,好似不把众人放在心上。
众人本该充耳不闻的,却不知为何会被这一声话语给惊的呆住,然后所有人都放下了悬着的心,从嗜血成性的“野兽”又变回了“人形”,转过头看向了声音传来的地方。
不知何时,窗子上已经有一个人。
这个人蹲坐在窗台上,脸上戴着一个戏子面具,身上披着一件巨大的大衣,将整个身子罩在里头,只露出一只脚。
他还卓有趣味的晃动着那只脚,然后自言自语道:“大晚上的,没想到却有这么多人在这里喝酒比武,真是好雅兴啊。”他的声音低沉尖锐,却能让人一下听出刻意变了声。
李有财也看向他。
只见他面具中缝透出的那双眼睛忽然一缩,然后又道:“可有雅兴也不能不知好歹。”
青庄五义立即跳出一人,对其喝道:“阁下是谁,为何出言不逊?”
那面具人低沉的笑了几声,道:“在下无名小卒,不值一提。至于出言不逊,倒是我这张嘴皮子管不住,还请青庄五义的刘大哥多多饶恕。”
那青庄五义的刘姓中年人听了面具人称其刘大哥,倒也过得去面子,对其指责轻下来:“我想我们与朋友也没什么关系,莫非朋友也是想来分一杯羹,杀了这千夫所指的贼人罢?”
面具人摇了摇头,道:“非也,非也。在想有这个心,却也没这个胆子。”
刘姓中年人指了指李有财道:“我们这般多兄弟,你还怕他作甚?”
面具人听了他的话,却捧腹大笑起来。
刘姓中年人身旁的兄弟指其骂道:“黄口小儿,笑什么笑?”
面具人这才道:“我是笑你们不自量力,还厚着脸皮充胖子。若你们不怕他,哪还会留他的性命到现在?若你们不怕他,又哪里会推三阻四,不敢上前?”
刘姓中年人掏出手中的半月钩对着面具人,冷笑道:“你一直在旁边偷看。”
面具人道:“偷看的人多了去,我只不过是在屋顶赏月,却被你们这群人去了雅兴罢了。”
刘姓中年人终于按耐不住,他虽然忌惮李有财,却不会怕这个藏头露尾,不敢以真面目示人的小人。
刘姓中年人手中的半月钩在月光下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击向面具人。
那面具人哈哈大笑,就要回避。却突见刘姓中年人招式只出了一半,双手高挂,停滞在空中。身子一动也不能动,好像霎时间变成了一块木头。
在场的群豪都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面具人却又笑了起来,笑声中带着尖锐刺耳的低音:“梨花大侠果然是好身手,隔空点穴的功夫已经出神入化。”
此间众人这才知道是李有财突发银针将刘姓给点住了,这些人不禁背上发寒,试想李有财这功夫这般厉害,又叫他们如何是好?
李有财却看都不看众人的表情,只盯着面具下的那双眼睛,沉声道:“阁下是谁?”
面具人迟疑片刻,才道:“我说了,无名小卒。”
李有财道:“看来阁下不愿以真面目示人。”
面具人道:“我有你半成本事,也就不用这般藏头露尾了。”
李有财还要说话,却被面具人抢道:“众位朋友一定以为在下是来搅局的。”
已经有不少人带着愤怒的目光盯着他了。
“但其实在下是好心来劝阻各位兄台误闯大事的。”
群豪之中有人喝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我看你就是来帮李有财的。”
面具人摇了摇头,道:“众位听我说,三年前郭松仁与韩一柏决战的事,想必都耳熟能详。李有财这厮当时也在,而且他还是郭松仁的心腹手下。”
黄升灿抢着问:“这我们当然知道,可郭松仁与韩一柏都已经死了,这小子又能有什么依仗?”
面具人笑了笑,道:“亏你还是一门之主,这都不知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郭松仁虽然死了,但武林各地都有他不少的势力,若你们现在杀了他,这些势力早晚将你们的来历一个一个查清,到时候来找你们报仇,惹得你们鸡犬不宁,我问你们骇还是不骇?”
此话一出,不禁给许多人打了退堂鼓,甚至已有不少人在低声交谈:“这人说的有几分道理。”“我们都是君子,也就不做这些以多欺少的事。”“留李有财一条小命也不错。”
但也有人质疑道:“邪不能胜正,我们做的是正事,又有何惧?若我们连一点恶事都不能克服,又如何秉承天地的正义来行侠仗义?”
这人一说,又有数人喝彩叫好。
面具人又道:“这还不是关键。”
有人问:“那什么才是关键?”
面具人道:“众位知不知道李有财与陆神剑的关系?”
众人又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面具人冷笑道:“陆神剑陆老爷子曾亲自出面将来救李有财,若你们有人杀了他,那结果可想而知。”
这就像一盆冷水浇在了刚刚燃起的火苗身上。
已经有人说着推脱的话语开始从店里步出。谁都想分一杯羹,可谁都不会想被藏剑山庄给盯上。
便宜要尽可能的占,麻烦能滚多远就滚多远。这便是江湖中明哲保身之人的存活之道。
当然,没有走的人还有不少。
天龙刀虽然怕,但他还没有当着别人面就走的习惯。至少面子不能搁下,所以他急的跳了出来,指着面具人的面具道:“小子,我看你就是李有财的同党。”又转身对仍然在店内的群豪道:“这小子妖言惑众,就是要骗你们都走了,然后由在一个一个暗地里动手脚。他一定是李有财的同党。”
面具人却笑了:“我可不是。”
天龙刀想冲上去一刀将这人的头给切成两半,却又忌惮李有财的银针,急道:“你如何证明?”
面具人什么也没说,只是从他的大衣中缓缓伸出一只手,这只手上抓着一张票子。
众人认得这是诚南赌坊的票子,因为有不少人正是在那儿压得注。而且诚南赌坊票子有其独特的水印,几乎没人能模仿,所以在灯火下一眼就能看出票子的真假。
这是一张真票子,而且上头还清楚的写着,“李有财、死”四个字。更有细心的人发现赌银足足有一万两。
没有人再怀疑了,这些群豪很明确的知道,这面具人和他们是一伙的。
所以他们问面具人,有什么办法时。面具人只说,明日此地,待司马一亲手取其项上人头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