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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章 客人

残月,晓风,还有浪。

大海的深夜与陆上完全不同。

没有寂静,一切都处在嘈杂之中。

还有那始终弥漫着的未知恐惧。

冷燕林本不用怕,因为他的身旁还站着李有财与白鬼无常,哪怕他不知道白鬼无常的本事,只因李有财他也完全可以放下心来。

可现在,他的心已经完全乱了。鲁大夫的一句话就已经将他的自信完全摧毁。

他甚至没有了再出手的勇气。

所以他只能缩在船尾,缩在李有财三人的身后。

李有财瞧了他一眼,不住的叹出一口气,又朗声对鲁大夫与穆西道:“‘袖里乾坤’、‘西域第一高手’。没想到你们两位高人竟如此容易的任人摆布。”

穆西听了哈哈大笑:“小娃娃什么都不懂。你可知道说话容易,放屁难这句话?”

这又是一句什么话?

杨欢欢不禁捂着肚子咯咯地笑。

穆西看了杨欢欢又笑,对李有财道:“看来这女娃娃听懂了。”

李有财也露出了微笑。

杨欢欢笑了半响,才对穆西道:“我看你这大胡子是放屁容易,说话难。”

穆西听了却不恼,他摸了摸自己的胡子,随即又点头道:“女娃娃的说的也有几分道理。”他掸了掸自己身上独特的服装,笑道:“有时候少说话多放屁,总比惹麻烦的好。”

白鬼无常听了许久,这时突然站出,冷声笑道:“原来西域第一高手也不过是浪得虚名,随便报出个名字就让你吓得屁滚尿流。”

穆西又哈哈大笑,指着白鬼无常说:“小孩子真是不懂。你们中土不是有句话叫‘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吗?既然能少上一事,又为何要多上一事?”

他年纪不大,无论说谁却都是“小孩子”、“小娃娃”。好像根本没把李有财几人瞧在眼里。

杨欢欢自然听出了其中的傲气,不禁有些恼怒,她指了一指穆西,道:“你既然辈分这么高,为何连对小辈出手都不敢?五个人围一个人还畏畏缩缩,好不要脸。我看你是嘴巴高,功夫低罢。”

穆西越笑越厉害,却不答话。

他与鲁大夫仍然站在船舱前,丝毫没有过来的意思。

李有财却轻叹一声,站到了杨欢欢身前。

就连他也不知道,鲁大夫与穆西当时为何不对自己出手。

沉默良久。

鲁大夫忽然笑了笑,朗声道:“李有财。海上的夜可比陆上如何?”

李有财没有抬头,“残了些月,少了些应该在的人,多了些不该在的人。”

谁都能听出他话中的意思。

穆西吹了吹他的大胡子。

可鲁大夫却仿佛没有听出,仍顾自道:“其实海上的夜很美,这是一种残缺的美。你可懂?”他虽然在问李有财,却又不给李有财说话的机会,跟着道:“能欣赏到这种残缺美的人并不多。所以这些人都以此自傲,日子久了,这种自傲甚至钻入了他们的骨子里。他们开始变得不自量力,开始变得瞧不起别人。”

鲁大夫抬起头,盯着残月:“所以他们不自量力,妄图与真正的能人对抗。你说他们可不可笑?”

李有财道:“不可笑。”

鲁大夫却突然笑了出来,边笑还边摇头:“你错了,你错了。这样的人太可笑,简直能让天下人都贻笑大方。”

李有财却道:“他们不是不自量力。”

鲁大夫低下头,目光突然凝视着李有财:“那你说,他们是什么?”

李有财道:“若海月观主如此不自量力,他大可将韩一柏的名头告诉你们。可是她没有,她一定知道对手不好对付,所以才瞒着你们。只盼你们几位高手能发挥出意想不到的的本事,助她夺回岛屿。可未曾想到,你们两人一听对手的名头就掉转船头、反戈一击。若说可笑,还是你们两人为最。”

鲁大夫突然一掌拍打在船舱的梁上,将一块大梁硬生生折成两段,然后嘿嘿冷笑:“你说我们可笑?识时务者为俊杰,瞧瞧那些英名未就身先死的家伙,哪一个不是没头没脑之人。人若连性命都没了,还能做什么?”

李有财迈出步子,缓缓朝鲁大夫两人走去:“珍惜生命当然不错,没有人能有两条性命,所以谁都不想死。但这不代表可以出卖自己的肉体与灵魂,如果一个人连道义都没有了,那他还剩下什么?”

“或许只剩下那身躯壳罢了。海月观主与铁不说也早早猜到这是一趟有去无回的旅途,所以他们早已将什么都放下了。她要夺回自己的岛屿只不过是因为那儿是她的家,如果你们的家被人强占而去,你们的家人被别人虏去,你们会不会想要夺回来?”

鲁大夫本要发作,但听了李有财这番话却不禁低下了头,似是想起了一段过往。或许他的骨子里还是有些许道义存在的。

而穆西却不吃这一套,他拍了拍鲁大夫的肩膀又哈哈大笑:“老大夫,别听小娃娃满嘴放屁。家算什么?家人又算什么?如果你要我的女人,我送你几车都行。但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你说是也不是?”最后一句话,是对着李有财说的。

李有财已经走到他们两人的跟前,而杨欢欢与白鬼无常也在他身后,跟着走了过来。

“没错,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李有财说。

穆西又是大笑,拍了拍鲁大夫的背,对其说道:“你瞧,这小娃娃也说对。”

李有财又道:“可人没了道义,也就什么都没了。”

穆西又笑:“有道义不能吃饭。有信誉不能活命。”

话音未落他的人影已经消失了。再出现之时,他的人已经站在了船尾。冷燕林的跟前。

冷燕林吓得直颤。以他的功夫本也不至于次,多可与穆西拆解几招。可心魔就如一块屏障,将他的胆量完全阻挡在外。

“你可以死了。”这是穆西的话语。

他的语声快,但出手更快。右手如同闪电,直击冷燕林咽喉。

可他的出手快,有人却比他更快。

穆西的手被人一把凭空抓住,直到先前“你可以死了”这句话说完,他才看清了出手之人。

“梨花大侠,功夫果然不小。”穆西带着连连冷笑。

“你们目的早已达到,为何还不放过他?”

“我们的目的还没有达成。”

“难道你们要将所有人都赶尽杀绝?”

船头突然传来“扑通、扑通”的落水声。但此刻没有人去关心水声的由来。

“不,除了你们三个。”鲁大夫不知何时也到船尾。

再回头瞧去,白鬼无常已倒在甲板上,杨欢欢正在其身前哭喊。

李有财怒气上涌,恨声道:“你对他做了什么。”

鲁大夫道:“我只不过将这个不自量力的小子打晕了而已。”

穆西突然大笑,对李有财道:“你还不放手?此刻我二人在此,你还想有什么造次?”

李有财将手轻轻松开,挡在了冷燕林的身前,对鲁大夫道:“那你为什么不下杀手?”

鲁大夫道:“以你的聪明才智应该能猜出。”

李有财摇头:“我猜不出。”

船舱之中忽然出来淡然的话语声,这个声音好像对什么都不在乎,对什么都不上心。却又让人听了就不能自拔,就好像如同仙乐一般的嗓音。

而且这样的嗓音还是一个男人发出的。

男人从船舱之中走出,他身子完全走出舱门时,才将口中的话说完。

“因为你是韩老的客人。”

李有财瞧着他。果然是白衣男子,他没有死。李有财的一切推断都没有错,只可惜一切都太晚了。

白衣男子看起来年纪不大,并且带着一脸洒脱的笑容,这是一种很年轻,很阳光的笑容。他的身上仍然一尘不染,但却带着一股浓郁无比的血腥之气。

毕竟他刚刚杀了数十条人名。沾满鲜血的双手,是永远洗不干净的。

白衣男子看都没看地上的白鬼无常与杨欢欢,直直的走到李有财的身前。

鲁大夫与穆西很识趣的退后半步,站在白衣男子两侧。

白衣男子又道:“我说,因为你是韩老的客人。你可听清楚了?”

李有财道:“我听清楚了。”

白衣男子又笑了笑:“很好。”他甚至想将手搭在李有财的肩膀上以示友好,可惜被李有财推开了。

但他丝毫不觉得尴尬,并且仍抱着微笑:“还请阁下让一让。”

李有财道:“为什么要让?”

白衣男子用着淡然的口吻,道:“因为他不是客人。”

他说的“他”便是李有财身后的冷燕林。

李有财道:“不是客人就要杀?”

白衣男子却道:“也可以不杀。”他接着又说:“不过只能把他丢下大海,自己游回去了。”

李有财哈哈大笑:“看来游不游得回去还得看造化了。”船已行出一天一夜,再想游回去无异是痴人说梦。而且茫茫大海就连岛屿也不曾瞧见一座。谁都知道这是在说笑。

白衣男子道:“不错。”

李有财突然沉下声来:“若我不肯呢?”

白衣男子道:“你没有选择。”

李有财道:“我如何没有选择?”

白衣男子道:“不信你瞧。”

白衣男子出手了。他的手看起来晶莹剔透,如同初生婴儿一般的嫩白,但掌上威力却叫人胆寒。两只手掌好像忽然化作无数,又突然一闪即逝。

只听“砰砰”两声,鲁大夫与穆西已被他反手两掌给打的倒飞数丈远。只在甲板上留下两道长长的鲜血。

鲜血一点一滴,散乱无章。鲁大夫与穆西倒在地上,不省人事。也不知生死。

他们或许怎么也不会想到,白衣男子会突然对他们出手,这两掌打的一个措手不及,待到反应过来两人身子已经飞出。

白衣男子仍然是一脸洒脱,好像方才那两掌不是他打的一般。

“你瞧我掌力如何?”

李有财却大急:“你为何要杀他们?还有没有人性!”

白衣男子道:“我说了,不是客人,都不能去。”

李有财道:“可他们一直在帮你。”

白衣男子大笑,几乎笑的前仰后合:“他们不是在帮我。他们只是在帮自己的性命,自己的金钱而已。你不是也说,他们贪生怕死,背信弃义。既然如此,留他们在世上又做什么用?”

李有财道:“可你也不应该杀了他们!”

白衣男子道:“我说了,他们不是客人。他们也不像你这般善良,在他们的字眼里除了活命就是杀人。你们本是两类人,所以你也不必觉得难过。”

李有财还想再说什么,可又发现与白衣男子这样的人,无论说什么都行不通。只能不住的摇头。

白衣男子却好像根本看不到摇头的李有财,脸上仍然挂着淡淡的微笑。

不知何时,残月渐渐的偏西。

船头“扑通、扑通”的如水声变得越来越急。

紧随而来的还有大汉嚎啕的啜泣声。

海风与浪明明不小,但仍然能清清楚楚听到那惨绝人寰的哭喊声。

哭喊声越来越响。

李有财也听出了是谁在哭喊。

船上的活人已经不多,会这样哭喊的人也只有一个。

哭的是这么的悲伤。

李有财很想跑到船头去安慰他,可他没有。因为他的身后还有一个人。而且白衣男子的眼睛一直盯着这个人。

两人默不作声的对立也不知过了多久。

还是李有财先出的声:“你一定不放过他?”

白衣男子道:“我说了,他不是客人。”

浪花又渐渐大起来,不住的拍打在船身上。铁不说的这艘大船开始变得摇摇晃晃。

也不知是船只开始摇晃,还是杨欢欢的哭泣。白鬼无常终于醒转过来,此时正慢慢的坐起身来。杨欢欢见状喜极而泣,一下子扑到了他的身上。

李有财瞧见了这一幕,脸上随即露出了笑容。

白衣男子道:“你的朋友安然无恙。”

李有财道:“我知道。”

两人似乎立马又要陷入沉默之中。

李有财似乎不想就这样陷入进去,突然转过身来,瞧着魂不守舍的冷燕林,接着又对白衣男子道:“不止他们两是我的朋友,而且他也是我的朋友。”

白衣男子却并不惊讶,突然拍了拍手,道:“原来如此。既然他也是你的朋友,那便是韩老的座上宾客。”说完,转身踏步而走。

李有财想拉起冷燕林,可冷燕林没有去接李有财的手,嘴里只不住的喃喃:“谢谢,谢谢。”

白衣男子真因冷燕林是李有财的朋友而不出手吗?不然,他只不过是看出冷燕林变成了一个完全没有威胁的人而已。所以他不必再出手。

李有财自然明白其中的道理,白衣男子那句话也只不过是为了找个台阶下而已。李有财叹了一口气,正要说话,突听背后传来激烈的交手声。

转过头去,只见鲁大夫与穆西两人正合力对抗白衣男子。

两人原来都没有死!先前倒地只是佯装。两人都是本事不小高手,虽被偷袭一式却也不至于竭。只是两人倒地之后再不做声,这份忍耐与心机着实叫人佩服。

只见两人招式凶狠无比,转瞬之间就已压制住了白衣男子。

鲁大夫那庞大的袖子与穆西手中的一对短月戟,已从四面八方罩住了白衣男子的出路。显然他们已怒不可遏,势必要取了白衣男子的性命。

又是数招拆解下来,只见鲁大夫两人出手越来越急,而白衣男子则显得有些力不从心,在两人的联手下只能步步后退。

毕竟袖里乾坤鲁大夫与穆西是江湖中为数不多的高手。两人虽没什么默契,但联手之下却也威力顿生,叫白衣男子抵挡不住。

李有财自然不会坐视不理,白衣男子被逼到船缘时,银丝剑已到。

穆西先是一招朝白衣男子击出,跟着身子凭空一转,另一只手上的短戟却指着李有财的身影凭空飞出。来势之快,猝不及防。

幸得李有财早早提防了一手,双足顿地,将长剑朝着穆西划了一个大大的圆,反着打出一手。而身子却突然后仰,矮下身来躲过了穆西的偷袭。

穆西退后两步,将将避开李有财的长剑,待要再攻,却见白衣男子缓过劲来两掌打在鲁大夫的胸口。

鲁大夫力不能支,向后连退几步,才被穆西扶住。

豆大的汗珠从穆西头上留下,眼前局势又忽然倒转,若李有财与白衣男子一同出手,他们全无机会。

鲁大夫不住喘气,面上起色忽红忽紫,显然这两掌已伤及其脏器。若不是练就这一身硬本事,早已支持不住,驾鹤西去。他接连咳嗽两声,嘴里强行吐出几个:“好”字。

李有财不免过意不去,他本想围魏救赵,救白衣男子水火,可没想到白衣男子早早蓄势待发,见对手一个不利便趁机对鲁大夫下了杀手。心中自是懊悔不已,对白衣男子道:“既然他们已受了重伤,就不必再取他们性命。鲁大夫中了你这几掌,功力再难复原,又何必要赶尽杀绝?”

白衣男子轻轻一笑,却不答李有财的话:“没想到你还是出手助我,郭松仁说的果然不错。你可真是一个奇怪的人。”

李有财听到郭松仁三个字,眼睛仿佛突然亮了起来,追问道:“郭松仁在哪儿?”

白衣男子道:“郭松仁早已不在了。”

李有财的心上仿佛被锤上了一击,但他仍是开口问:“如何不在了?”

白衣男子却又将话题引开:“幸好你及时出手。”

李有财只是瞧着他。

白衣男子又道:“否则此刻,他们两人已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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