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大可开开心心的大笑一番。”
声音是从房外传进来的。
杨萱萱听了这声音，简直要开心的跳起来。她有些按耐不住自己的身子，激动的手舞足蹈。双手不断在火红色的衣衫上自上而下平掸，好像这衣衫上有许多灰尘似得。
白鬼无常记得这个声音的主人，他目露精光，盯着房门。
房门被推开了，声音的主人从外踏步而入。
杨萱萱主动迎了上去，他颔首低眉，不时用余光去瞟来人，这个他恋慕的青年豪杰。李有财。她轻声对李有财道：“你来了。”
李有财道：“我来了。”
“我也来了。”
这是一个小女孩的声音。杨萱萱听了先是一惊，随后扑哧一笑，向后头一探，瞧见了这个女孩。
女孩头上的黄花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则是一朵大红花。半年不见，她脸上的稚气已脱去一半，想来再过不久，她也要变成一位亭亭玉立的大姑娘。
“欢欢，你终于来啦，姐姐我可想死你了。”
“姐姐，我也想你。”
半年前李有财独自走了。杨欢欢在杨花姑住了些许日子，却盼不来李有财的身影。对她而言，有李有财在的地方才算的是家。哪怕住在这般皇宫大院的屋子里，她也无半分欣喜之情。
所以她也走了，她要去找李有财。没有人知道半年来这位小姑娘到底走了多少路，去了多少的地方，又吃了多少苦。但她从未放弃，也从未失去希望，她知道，就算自己找不着李有财，李有财也一定会寻着自己的。
她的期望没有落空，李有财终于在两日前找到了她。
她对他有许多话要说。
他对她也有许多歉意要表达。
但这些话他们一句没有说。
见面时，她的第一句话便是：“我饿了。”
他的回答则是：“走，吃面去。”
两人就像从未分开过，一路有说有笑。她头上的黄花早已不见，但李有财早早为她摘了一朵红花。
所以她现在戴着一朵大红花。
杨萱萱的目光，又不由自主的望向李有财。
李有财已站在了白鬼无常的身前。
“我知道你还是会找来的，却没想到你来的这么快。”
白鬼无常用了全身力气才从床上坐了起来，对李有财道：“我还是失败了。”
李有财微笑：“但我知道你仍然不会放弃。”
白鬼无常低下头，说不上话。
李有财扶起白鬼无常，问：“可以走吗？”
白鬼无常点了点头。
杨萱萱抢过来，扶住白鬼无常的另一侧，问李有财：“咱要去哪儿？”
杨欢欢道：“带他去厅上。”
杨萱萱问：“去厅上做什么？”
杨欢欢道：“我们还请了几位朋友，让他与这几位朋友叙叙旧。”
几人已来到了厅上。
大屋之中果然有几位客人。
这几位客人面色蜡黄，一脸凶相。但神色间却显几分惊慌。李有财一站在厅上，这几人的惊慌之色更浓了。除了这几条大汉外，在远处还站着一位女子。
女子的脸上有些脏乱，头发也十分蓬松，但也能看出她的姿色。她倚在客厅的角落，双手放在胸口，显得十分害怕。她身上穿着一条大黄袍子，这条衣衫本应光鲜亮丽，但这会却前后破洞，肮脏不堪。
江白鹭从主座上坐起，他似乎已习惯坐在这样的位子上，起身的时机往往是把握的恰到好处，脸上的笑容也能让来客感受到主人的热情。
热情似火。
李有财尴尬的笑了笑，然后道：“江前辈，晚辈来了。”
“恩。”江白鹭走上前，替过了杨萱萱，搀扶着白鬼无常坐到了一旁的位子上。
这个位子的对首，就是那几位神色慌张的大汉所在。
白鬼无常已坐在了位子上。
他自然也瞧见了这几位大汉。而且坐在正中那人他一点也不陌生。
那名中年大汉已经站了起来。他看起来毕恭毕敬，好像失去了往日的雄姿。他那寸步不离的刀也被他放在了茶几上，为了显示对主人的尊敬。
中年大汉走了过来，他身旁的几位汉子也缓步跟来。
白鬼无常看着他，实在没想到他居然会在此地。
“无常兄，你好。”中年大汉开口道。
“唐寨主，你好。”白鬼无常回应道。
这中年汉子正是东山岭十二头的寨主唐霸刀。
李有财对白鬼无常道：“他便是我请来的客人。”
白鬼无常看了看李有财，又瞧了一眼唐霸刀，心中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他知道李有财请唐霸刀来的目的。所以他惭愧的低下了头。
李有财又对唐霸刀道：“唐寨主，你可没忘了什么吧。”
“小弟怎会忘了，梨花大侠且放心。”唐霸刀面露憨笑转向百鬼无常，道：“无常兄，我此行前来便是为了与你说，你不必再去取那李——李寨主的性命。”
唐霸刀余光一瞥李有财，似想起了什么，又跟着补充道：“那些银子也不用还我，就当是我与兄弟的见面礼。”
李有财拍了拍白鬼无常的肩膀，笑道：“既然主顾都这般说了，我想你也不必再做下去了。”
白鬼无常低下头，心头即是感激又是失落。感激的是李有财为了他千里迢迢“请来”唐霸刀，失落的则是因为自己。
他暴露了内心，感情受到了渲染。他或许再也不能成为一个杀手，但像他这样的人，失去了杀手的身份，还剩下什么呢？
或许什么也没有了。
唐霸刀哈哈一笑，但笑声顿停，因为他看到了一个人。
所有人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是李有财的哥哥，李有宝。他刚随几个下人跟着过来。
谁都能看出，唐霸刀眼神之中的愤怒。
谁也都能看到，唐霸刀脸上那勉强的笑容。
李有宝突然瞧见唐霸刀，吓得倒退几步，站在厅口犹豫不决，不敢踏进门。
站在角落那女子却失声大唤：“李郎，李郎。”跟着，她踉踉跄跄的奔向李有宝过去。
李有宝自然也是惊讶万分，他万万没想到她也会在此处，心念未转过来，女子就已经奔入了他的怀中。
女子不断的唤道：“李郎，李郎。我好怕，我好怕。”
李有宝心下也害怕，但他不住的用手轻抚女子的头，慰声道：“没事，这儿很安全，不必担心。”
江白鹭朗声对李有宝道：“李兄，先进来说话。”
李有宝牵着女子的手，壮起胆子走进大门。
李有财站在了正中间，瞧了瞧女子，又看了看唐霸刀，突然对李有宝道：“大哥，我知你对我隐瞒了许多事，但要消解纷争，还要你将事与我们说出来。”
所有人都看着李有宝。
李有宝低下了头，显得犹豫不决。他转过头又看见了女子期盼的目光，忽然下定决心，对众人开口。
“弟弟，我欺骗了你。”李有宝不敢去看李有财的眼睛，望着别处，“我已经不想再为父母报仇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但现在我只想与她找一个地方，好好地过上一辈子。”
李有宝的话声在不断的颤抖，“我没有方法为父母报仇，我那山寨早在两年前就散了。所以我投靠了他。”他指着唐霸刀。
众人仍在静静的听着他说。
“唐霸刀，你这人丧尽天良，前前后后抓了五十余名少女，一个一个破了她们的身子！”李有宝越说越气，他那指着唐霸刀的手指也是不住的颤抖。
众人当然知道破身子是什么意思，再看李有宝身旁的女子，那副紧张、害怕的模样。也猜想到这位女子也是被害的对象之一。
“我在这些女子中遇到了红儿。”李有宝转过头，含情脉脉却又饱含伤感的瞧着女子的眸子。
原来女子叫“红儿”。
“我爱上了她，见到她的第一眼我就知道我爱上了她。所以我带她走，带她跑。我们从东山岭逃了出来。可唐霸刀，你这恶贼，追杀了我们如此之久，三月前你买下了这冷血杀手取我们性命。我将红儿安在一户农家，独自出逃调走这杀手，也没想着再活下去。谁知我遇到了你。”
李有宝想抬头去瞧李有财，但终归还是没有勇气。他顿了一顿，接着道：“我知道你这恶贼是一个不会让别人夺你所爱的人，我也知道红儿是你——是你最喜……”
话语哽咽，竟说不下去。
但话说到这里，众人自然也弄清楚了其中的缘由。
杨萱萱跳了出来，手指唐霸刀，喝道：“你这贼人留你在世上只不过害了更多的人。”
唐霸刀倒退一步，用求助的目光瞧着李有财。他当然不会怕杨萱萱，像这样的美人，来多少个他也不会怕。
李有财站了出来，对唐霸刀道：“我说过，我不会让你死。但我想，你也知道应该怎么做。”
唐霸刀连连点头，忽而看着李有财，忽而看着江白鹭：“我知道，我知道，我回去就将她们放了，还给她们每人一百两白银。”
杨萱萱本要发怒，但在李有财面前还是给忍了下来，她冷哼一声：“一百两银子难道就能，就能换女人的贞操么？”
唐霸刀心中已暗骂杨萱萱不知几百次，头上留下了豆大的汗珠，“一百两黄金，每人给一百两黄金。再把她们好好安送到家。”
杨萱萱道：“这也不行！”
唐霸刀道：“我再也不敢了，大小姐，小的我再也不敢了。”
李有财道：“好，你必须将每位姑娘都好好地送到家。”
唐霸刀连连点头：“是，是，小的知道了。”
厅中剩下的人已不多。
唐霸刀几人不敢在此久住，谢过众人，又对李有财再三道出承诺，定要改过自新，后带着身边几个兄弟出了城。
山贼走了，杨萱萱才问李有财：“你就不怕这贼人反悔？”
李有财道：“东山岭贼匪上千，若是少了这头头，必然要乱了套。”
杨欢欢跟着道：“别人乱套还好，这些人乱套那就不得了哩。”
李有财道：“所以必须要有压住他们的人。”
“姐姐也不必担心。”杨欢欢掩嘴一笑，“那位大老爷可听咱们的话呢。”
杨萱萱再三逼问，杨欢欢却是嬉笑不答。
而李有宝也带着红儿走了。
他没有再和李有财说什么，甚至没有说自己要去那儿，未来何去何从。在他的眼中他已不配做李有财的哥哥，他只是一个懦弱的懦夫。
他无地自容，但为了爱情，他几乎抛弃了一切。忘记了血海深仇，忘记了家门教训。
现在，李有财怔在原地，呆呆的望着空荡荡的厅门。
杨欢欢安慰道：“他们一定会很幸福，你大哥是一个好男人。”
江白鹭也道：“你别记恨他，他只是爱上了一个女人。男人在成家之后，所思所想就要顾及许多，远没有单身之时那么的轻松。”
李有财点了点头。其实这些道理，他也懂。因为李有宝毕竟是他的大哥，血脉相亲的大哥。
杨萱萱却瞧出了李有财眼中那无法平复的失落，她突然抓住李有财的手，说：“你想去与他告别……”
李有财转过头，瞧着她。
“那就快去，和他告别。”
李有财的眼睛里泛出了光。
厅中只剩下了四个人。
江白鹭又在主座上坐了下来。
杨萱萱则拉着杨欢欢坐在了侧座上，这儿的桌上还摆着一盘糕点。
还有白鬼无常。
他盯着自己的手，怔怔出神。
他不知道，自己的手是否还能握着匕首，也不知道自己是否有勇气在这残酷的世界上存活下去。他原是这世界中一把冷酷的冰刀，但如今，他只能算是一只待宰羔羊。等待着充满血腥味的刀子，落到自己的身子上。
他知道，他已不想再去做。
当他再抬起头时，江白鹭站在了他的面前。
“走，我带你去看秘密。”这是江白鹭告诉他的话。
“你要带我去看什么？”白鬼无常有些茫然。
“告诉你，你那天看到的到底是什么。”
厅中已没了人。
而他们已站在了那有八根枯木与一池湖水的大院中。
江白鹭走在白鬼无常身前，边走边道：“这院子名叫‘八方水木阵’。”
杨欢欢好奇心顿起，问道：“这‘八方水木阵’有何厉害之处？”
江白鹭道：“口说无凭，小欢欢，你自己见识一下就知道了。”
说着，四人已走至湖中长廊。江白鹭在廊前停下，问白鬼无常：“那日你潜入此地时，是否闻到一股香气？”
白鬼无常回忆起当日的场景，初入此地时，的确闻到一股香气。
他缓缓地点了点头。
江白鹭从怀中取出一块方盒，道：“这小盒子便是那香气所在。”
杨欢欢奇道：“这香气莫非也与这阵法有关？”
跟在最后的杨萱萱，摸了摸杨欢欢的头，笑道：“欢欢妹妹真是聪明。这盒中的香粉是我们杨花姑的独门秘制，你若闻了这香粉后，便会头晕眼花，产生幻觉。”
江白鹭补充道：“当然，若只嗅上一点，也没什么大碍。”
白鬼无常面色凝重，问江白鹭：“那我瞧见那热闹的大街，还有这么多人，莫非都是幻觉？”
江白鹭摇了摇头，道：“来，随我来。”他一步踏出，走上了长廊，三人紧随其后，也跟了上去。
白鬼无常望着四周，同是夜晚，但他这一次在长廊上的感受却与先前全然不同。
那时两岸桃红柳绿，湖水之中鱼虾欢跃，四周一片生机盎然。
如今，湖水平淡如镜，枯木依旧，沧桑而枯槁。
他们已经走至正中。
这儿有一张石桌与一张石凳。
杨欢欢瞧出端倪：“为何这石桌旁只有一张石凳？”
杨萱萱忽然“扑哧”一笑，道：“妹妹若是不喜欢这位子，可以将石凳搬开。”
杨欢欢摇了摇头，道：“姐姐你这样笑，我才不去。”
江白鹭道：“小欢欢，你若去搬了，就会发现这椅子是生在地上的。”
杨欢欢随即一拍手，笑道：“我知道了，坐在这位子上能瞧见什么有趣的东西，对不对？”
江白鹭道：“坐一坐便知。”
此时正是夜晚，天上也黑的出奇，只有若隐若现的月亮，给这天际带来一丝光明。杨欢欢在这石凳之上坐了下来。然后，就传来她的惊呼声。
“很惊讶吗？”江白鹭问。
杨欢欢双目死死盯着前方，“太不可思议了。”
江白鹭道：“这世上不可思议的事本就很多。”
白鬼无常主动问杨欢欢：“你看到了什么？是不是有很多人在一条热闹的街上？”
杨欢欢道：“是啊，这条街好大，人也好多。咦，这儿我有些印象，好像在哪儿见过。”
杨萱萱一直想憋着笑，但这会儿再也忍不住，抱着肚子吃吃的笑起来。
杨欢欢自然听到了他的笑声，转头问：“姐姐，你又笑什么？”
杨萱萱道：“你一定不会陌生，因为你看到的地方就是我们相遇的那条街。”
半年前，丐帮扬言要来扬州找杨花姑麻烦以诱出李有财，而杨萱萱就是在这条街上与丐帮帮众“大打出手”的。
杨欢欢奇道：“但这条街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江白鹭不答反问杨欢欢：“你可去过沙漠？”
杨欢欢道：“沙漠是什么？”
江白鹭道：“那是一个只有沙子，没有水的地方。”
杨欢欢惊愕道：“还有这样的地方？”
江白鹭道：“天底下有许多你无法相信的地方，这沙漠就是其中之一。在沙漠的天空上，总会出现幻影。”
“幻影？”这话倒是白鬼无常问的。
江白鹭道：“不错，就是幻影。沙漠的人们称这幻影为‘海市蜃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