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海,总是让人心有余悸。
幸好此处火势不大,只有一间房子燃了起来。
而现在,房子的火已经被扑灭。
那烧毁的房子前,围着一大堆人。
或者说是一大堆人围着两个人。
陆神剑带着他的弟子,他们这么多人,自然是围着人的一方。而被围的却是一男一女。
男子看起来非常年轻,且英俊非凡,气宇轩昂。女子身穿一袭青裟白衣,她衣衫所用的料子皆是最好的。但她又是一个十分平常的女人,长相普通,身段普通,就连遇事的反应都和普通女人一般无异。
害怕,胆小,不知所措。
她颤抖的双手,紧紧的抓着一根木头。
男子护在他身前,与陆神剑对峙。
陆神剑对男子道:“将她留下,你可以走了。”
男子冷笑一声:“可笑。”
陆神剑道:“我不知道你为何会在此,但你要知道,以你的功夫是敌不过我的。”
男子仰天长笑,半响过后,他傲然道:“老头子,二十年前我或许不是你对手,可今非昔比,我已不再怕你。”
陆神剑道:“当年你在剑会上可敌我一百招,不知现在如何!”话音未落,剑已经出手。
他的剑刚刚离开鞘,就已快削中男子的腰间。
“好快的轻功,好快的剑。”
男人反应丝毫不慢,在陆神剑出手的那一刻,他也动了。一掌去截陆神剑握剑的右手,一手猛然向其胸口位置拍出。
陆神剑虽将自己关在小屋中数十年,但越是枯燥的地方,人对武学的追求就越高。似他这样,只追求至高武学,将自己的全部心思浸淫在了剑招之中。是以他随意的出手皆有雷霆之势,每一招剑法,都是世上最犀利的招式。
可陆神剑怎么也想不到,眼前这名男子竟夹住了自己挥出去的剑,还一掌拍在自己胸口。
陆神剑倒退两步,已知男子武功不下自己。
他竟忽然必上双眼,又是一剑探出。
没有人在用与人比试的时候会闭上双眼,只有陆神剑!
只见他的剑已化作无数剑影,一剑刺出犹如刺出了十剑!而且他的剑速极快,快到只是一眨眼的时间,剑影就将男子周身完全罩住。
剑,从男子的身体穿过。似在男子的身上捅出了十几个洞。
但,却没有鲜血留下。
陆神剑眼睛猛地睁开,毫不迟疑,脚步在地上一点,腾在空中。跃上天空的那一刻,他瞧见了自己身后的男子。
原来那男子的动作竟比陆神剑的剑还要快!快到在原地似留下了一个残影。在陆神剑出招的那一刻,男子已动了,用人永远无法想象的速度贴到陆神剑身后。幸好陆神剑反应同样不慢,一察觉不妙便腾身而起。
方才这一来一回,述说起来繁琐,实际只有几个眨眼时分。陆神剑的弟子瞧得眼睛都直了,因为他们几乎快看不见两人的身影。
陆神剑飘身落地。
男子似乎不想趁势追击,又护到了青衫女子身前,对陆神剑道:“现在你还认为我敌不过你?”
陆神剑似乎有些不服气,一张脸也变得铁青:“想不到你的功夫长进如此之快!”
男子道:“我也没想到,天下间竟还有人能与我平分秋色。”
陆神剑冷笑道:“那你未免也太高看自己。”
男子道:“我不是高看自己,而是小看了你。”
陆神剑道:“不知天高地厚,今日我就让你见识一下。”他又缓缓的闭上了自己的双眼。
男子道:“即是如此,你便让我见识见识,你还有什么本事。”
原本平静的天空,又忽然刮起了急风。
不!不是风,而是陆神剑的剑!
陆庄弟子们纷纷急退,退开十几丈远。
他的手看起来没有动,但所有人都知道,他的剑早已比出。只是剑招太快,快到让人无法分辨。
这是任谁看了都会变色的招式。其恐怖之处,只有身临其境之人方能感受到,这是一种无力的感受。在陆神剑的这套剑法前,似乎什么抵抗都是多余的。只要陆神剑想,他就能一剑要了你的性命。
但男子却没有,他的表情一点变化也没有。似乎陆神剑的剑法,在他眼中一样的不入流。男子一扎马步,再将双臂伸直,接着手掌朝内。他就保持着这样的动作一动不动,而他的双目一直紧盯陆神剑的右手。
江湖中,能要陆神剑性命的手,绝对数不出五只。
但他知道,这只右手,却恰好是其中一员。
时间越久,战况越是激烈。哪怕两人都没有动。但无论是谁都知道,只有他们两人中,有一人的脚一动,那必是雷霆万钧之攻势。
一招之后,两人必分胜败。是以他们仍是站在原地,思量着下一步。
武功到了他们这样的境界,远远不只是“比武”这么简单。决定胜负的已不是他们的功夫,更多的则是要靠智慧与心计。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青衣女子早已闭上了双眼,大哭起来。
而那些一直盯着战局的陆庄弟子,个个皆是满头大汗,甚至其中有一位功力较弱的弟子已昏晕过去。
“等一等。”远处突然传来李有财的叫喊声。
“两位切莫出手,皆是误会。”李有财又喊道。
那青衣女子原本双手蒙着眼,这时她霍然站起,双眸血红,死死的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终于,从黑暗中跑出了一个男人的身影。
天啊,这名男子不就是他朝思暮想的人吗?可他明明已经掉下悬崖,又如何会出现在这里?莫非,这一切都是幻觉。
青衣女子大哭出声,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李有财已跑到陆神剑与男子正中间。他双手平举,大喊:“陆前辈,应前辈。两位快快住手。”
李有财认得的应前辈,也只有“邪魔应九天”了。
应九天嘿嘿一笑,陡然收掌。陆神剑见其收掌,也将长剑收回。两人同时发问:“你认识他?”
他们问的都是李有财。
李有财突然见到应九天也是喜不自胜。那日他气走应九天后,便后悔不已。他只觉不该对应九天发脾气,毕竟应九天没有做错什么。他所坚持的,则是他那与众不同的人生观。饱经风雨,看破人生的道。
“我认识他。”
陆神剑哼了一声,道:“看在小友的面子上,我也不与你计较。”
应九天反道:“若不是李兄在此,我定要你吃不了兜着走。”
两人你瞪着我,我瞪着你。虽然年纪都不小,心性还是同年轻人一般,毫不相让。这或许本就该是江湖人士特有的品性。
直率而真诚。
而现在呢?
原来应九天为交付老妇的遗物,去了凝华派所居的山谷之中。但他到那之后,才发现凝华派群弟子都已出谷,留在谷中的只不过一些老妪与孩子。他本想将那遗物随便交给一人,但又想到老妪身前的嘱托,便寻起凝华派来。
一路打听,得知凝华派举派前往聚义盟。所以也跟着到了十里亭。以他的功夫要寻找一群人,实在是简单不过。将信物交给凝华派的掌门后,又听风声,知那柳伤琴要与郭松仁之子大婚,便下定决心要救其出来。
谁知他还未动身,就恰巧遇见了小青。经过一番相貌比对,确定这位姑娘便是李有财所说之人后,他跟在小青身旁。所以,陆神剑找到小青时,他会突然跳出,与陆神剑对峙。
那在应九天身后,抽泣的青色身影,便是小青。
小青奔了过来,她跑起来的模样也是这么的憔悴。因为她的泪,她的心,在这一刻彻底的融化了。她就像一只久未归巢的燕子,紧紧的扑入了李有财的怀中。
纵有千言万语都无法表达她此刻的心情,所以她只有不断的哭。
哭,很多时候比言语更能表达感情。
李有财轻拍她的背,柔声道:“你瞧,我这不是回来了。”
小青仍是哭。
李有财紧紧的抱住她,没有语言。
应九天与陆神剑早已识趣的走开,此处忽然安静下来。天与地,仿佛只存在他们两人。
良久,小青才停止了哭泣。
小青抬起头,望着李有财的脸庞,还有他脸上那道触目惊心的疤痕。
她不知在梦中梦到过多少这样的场景,每一次都是如此的真实,但每一次都是假的。李有财会突然出现在万丈高崖之上,然后纵身长跃而下。
所以她很怕,怕李有财又突然从悬崖边跃下去。
她的手缓缓的抬起,几乎要触到李有财的脸庞时,突然一顿,跟着又缓缓落下。
李有财看着她的手,她的手本就不细,这时看来更是臃肿不堪,显示这段时候受了不少苦。李有财叹道:“我现在才回来,可真苦了你们。”
小青疯狂的摇头,嘴里不停念叨:“不苦,不苦。可你不要走了。”最后一句,几乎是用哀求的语气说的。
李有财柔声道:“我不走,哪儿也不去?”
她的手,终于触到了他的脸庞,他的伤疤。一切都是真的。
又是良久。
李有财才道:“小青,你没同伤琴在一处吗?”
哪知一提柳伤琴,小青竟又吱吱呜呜,哭泣起来。
李有财还道小青吃醋,才这般哭。又是一番好生安慰,小青才停止了哭泣。她几番开口,却欲言又止。只见她眉头紧锁,心绪不宁,好似有一块大石压在她心头。
李有财忽然慌张起来,他抓住小青的双臂,急道:“莫不是她受了什么……”说到一半,他自己也说不下去。
他怕,怕自己说的变成现实。
小青又忽然抬起了头,眼里竟是坚毅的目光。
她的第一句话是“我相信你。”
李有财一头雾水,更加摸不着头脑了。
小青道:“柳姐姐走了。”
李有财一惊,心道:“她无依无靠,弱不禁风,又能走到哪里去?”对小青道:“她为何要走?她何时走的?她又去的哪里?”
小青叹气,道:“我,我也不知。前几日,郭盟主派人送我们来此,她好像突然变了个人。”
李有财急道:“那她有说什么?”
小青道:“她什么也不说,隔日她独自出门,换了一身衣衫,还带回了大匹布料,说要给我做条衣衫。”说着,她离开李有财怀抱,“就是我身上穿的这条。”
“柳姐姐日夜不歇息,只花了三天便做成了这条衣衫。”小青轻轻的摸着袍子,“她这三日一直在哭,整条衣衫上沾满了她的泪水。昨夜她趁我歇息时走了,只留下这张纸。”
她从怀中取出一张信纸,递到李有财手中。
信中写道:“小青,我要归家去了。你莫要来寻我,只当我们从未相遇。我会将你忘了,将李有财也忘了,将所有人都忘了。你若寻着我,我也不会认得你。你可要好生照顾自己。”
原来她有家。
原来她也有自己的故事。
李有财才发现自己是这么天真,好像这些女孩子的生命中除了自己外就一无所有。
他怔在原地,不知所措。
客栈内。
戚甜儿所住的房内挤满了人。
不仅有小青,戚甜儿,汤落生与阮莺莺。厉诛,周灵儿,陆神剑,秦冷,无鼻道人,江白鹭几人也在。细数当今武林高手,此间已占六席。
李有财却在房顶。
因为应九天也在房顶。
李有财想叫应九天下去,应九天就是不肯。应九天道:“躺在这儿睡大觉,看月亮,可比坐在屋子里舒服的多。”
李有财沉默不语,仰望天空。
应九天转过头,看着他失落的神情,道:“女人走了,指不定是好事。她能回家,反倒将那些痛苦给忘了,那不是更好。”手指指天,对着那无数繁星,“人和人的相遇本就像那星星一般,可遇不可求,她有自己的生活,能将你忘了,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是啊,人和人的际遇本就可遇不可求。茫茫人海的一场相识,也是难得的缘分。能相遇,又何谈分手?天下无不散筵席,人与人终归是要分开的,只不过是早晚而已。更有许多时候,分手的人更能获得幸福。
分开,是一场相遇的终点,却又是一场新的开始。
李有财似乎看透了,柳伤琴有家,能回家又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不用在江湖漂泊,不用经历人事的心酸与人心的险恶。可以忘却更多的痛苦,那有何尝不好呢?
若他自己还有家,他也会想钻入那个温馨的家中。他会对他的母亲孝顺,也会听父亲的教导,好好读书。更会不惹麻烦,改做家中生意的小帮手……
李有财展颜一笑,坐起了身,也不答应九天的话,反道:“前辈,我们有事要谈,还请你也来一听。”
躺着的应九天忽然坐起,看着李有财道:“你不是不知,江湖琐事我一向来不会管。”
李有财道:“我也知道,前辈对别人的事绝不会插手。”.
应九天道:“恩,你知道便好。”
李有财微笑,道:“可你也有言而无信的时候。”
应九天奇道:“我何时言而无信?”
李有财道:“你一直在保护小青。”
应九天哼了一声,奇道:“这算哪门子言而无信。”
李有财道:“前辈既然不想管闲事,又为何要帮我保护小青。”
应九天眯起了眼睛,道:“你对我有恩,我自然要报答你。”
李有财道:“可前辈带我逃出深谷,便算救我一条性命,我之小恩,前辈早已回报。”
应九天道:“既然如此,那便好。”
李有财道:“所以前辈救小青,那便是多管闲事。”
应九天又躺下了身子,望着天上一轮明月。
狂风暴雨过后,今夜的月也显得特别明亮。
浩瀚星辰,星星点点,太空之美,无言能述。
李有财苦笑一声,他知应九天故意不说话,叹道:“前辈若如此执拗,在下也不强求。我本盼好好与前辈大醉一宿,哪知竟是没这个福分。”
应九天又做起了身:“你这么说,还不是想引我下去。”
李有财诚实的点了点头。
哪知突然应九天纵身一跃,跳到地上,抬起头看着李有财道:“你早这么说,我早就下来了。”
李有财苦笑一声,也跟着落地。
两人进屋后,陆神剑也不看应九天,笑着道:“我还道你是个固执己见的老顽固。”
李有财先前与应九天相处时,只觉他很是沉稳,不仅沉稳,还非常的有魄力,也很干练。但今日见到他,却觉他有一股年轻人的较真劲。自和陆神剑交手后,便有些沉不住气。
当然,陆神剑也给人这种感觉。
他们好像不再是站在武林之巅,江湖之上的高手。而是两个初出茅庐,什么都不懂,只会较真的孩子。
应九天讥讽道:“幸好我年级还不大,不像某些白胡子老头。”
陆神剑拍案而起,“你说谁是白胡子老头。”
应九天笑道:“谁有白胡子,谁就是老头。白胡子老头。”
哪知陆神剑听了却不生气,反道:“白胡子老头也好,总不会一把年纪还被人看成小白脸。”
的确,应九天看起来太过年轻。年轻到看起来比汤落生还要小。
应九天刚要说话,却被李有财打断。
李有财咳嗽一声,大叫:“小二。”
跟着远远能听到小二喊:“哎,来了,来了。”又过一会小二喊道:“客官有何吩咐?”说完,他人才从门外钻了进来。
这个店小二又小又瘦,陡然看见屋内如此多人,倒给下了一跳,低着头,唯唯诺诺问:“客观,你们要些什么?”
李有财道:“可还有饭菜?”
小二摇头,道:“呦,对不住,客官。今日客少,王大厨早早回家去了。”
李有财“恩”了一声,又问:“那有酒没有?”
小二笑道:“酒当然有,大客官要多少。”
李有财道:“先来一坛子酒再说。”
小二应了,刚要出门,却被秦冷叫住,秦冷瞧着李有财,笑道:“一坛子我一人喝还也不嫌多,来两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