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人鬼同途
高蝉跑远了些,水汜和转过身来,朝一白发老者淡淡笑了笑。老者是秦炙野的师叔,李淹长的师弟,上次流锋剑派之行,水汜和见过。朝四下望了望,水汜和轻声问道:“小汜擅自改动流锋剑法,又让他们师徒生了嫌隙,李大人对我势在必诛,怎地就来了你一个?”那日流锋剑派中,水汜见到了李淹长的两个师弟,而两个师弟虽与李淹长同辈,但更精于门派事务,武功倒是一般。
老者捋一捋胡子,啧啧称道:“若非亲眼所见,真不敢相信如此狂妄的话是出自一个黄毛小儿之口。”
水汜和道:“李大人一眼看出我是妖魔,你却称我为黄口小儿,可见阁下的修为差李大人远矣……”
老者眉头一皱,就欲动手。水汜和又说道:“你不是我的对手,我也不想杀人,你走吧。”忽地神色一紧,水汜和暗惊道:李淹长既能看破我的修为,也当知道他这个师弟非我对手,又怎会派他前来,莫非……
水汜和一咬牙,便朝小路追去,身后剑气却破空而至,水汜和身子一定,四条冥蛇自身周盘旋而起,直向那老者攻去。见老者被冥蛇困住,水汜和得意一笑,正欲再去追赶高蝉,忽见远处行来两个人影……
“小汜,你真的是妖魔!”秦炙野愤怒地问道,眼神中包含着被欺骗的恨意。
“我没有杀他。”水汜和辩解着,突然明白过来,问道:“你和他们联起手来试探我?”
秦炙野道:“事实证明,你经不起一试。”
水汜和闻言,颤着声道:“你要是我朋友,即便是我的错,你也得护着我。我要一个帮我辨黑白的朋友做什么!”又加重声音吼道:“没错,我是妖魔,我身为神族,却违背神训,修练禁咒,杀戮凡人,故不得再归神位。你又如何?帮我?还是杀我?”
秦炙野缓缓抽出真罡剑,对着水汜和冷目说道:“秦家剑是你改创,我不用这套武功,但有一招,你没有改动过。”
“紫薇诛心!”
“我记得你说过,杀人,不需要留手!”
隐约听得几句争论声,又听到了打斗声,水汜和睁开眼,方知刚才竟是睡了一小会儿。
那妇人与三名弟子打了起来,妇人挑的灯笼被丢在一旁,手中拿的却是那灯笼的挑杆儿。水汜和望去,见妇人左刺右斩的,使的竟是一路剑法。这剑法与流锋剑派的弟子如出一辙,但细看之下,又有些许的不同。
这是,秦家剑法!水汜和提了提神,又看了几招,确实是秦家剑法无虞。秦炙野一身武功却是出自流锋剑派,改动其中的一些招式,自创一路,这还是水汜和的手笔。
这女子怎地会秦家剑法?不待水汜和多想,妇人已将三个流锋剑派的弟子打退,三人逃蹿后,还放了句狠话,水汜和也当作没听见,见妇人回身过来,水汜和轻轻叫道:“瑶姬?”
妇人愣了愣神,哼了一声,道:“看来你与这姓秦的交情不浅,连我都跟你说了。”
原来眼前这个妇人,就是秦炙野的亲妹妹,金戈的结发妻子,秦瑶。水汜和认识秦炙野时,秦瑶已离家出走,也仅仅偶尔听秦夫人说过一两句,她怎么会在这里?又怎地会使秦家剑法?
是了,秦炙野葬在这里,她出现在这也没什么稀奇,记得当年听秦夫人提及,瑶姬对秦炙野将她许给金戈之事心存怨忿,难怪方才一口一个姓秦的。
水汜和还想再说什么,妇人却勾起地上的灯笼转身离开了。水汜和望去,见不远处有一间小木屋,木屋前还有一块菜地,原来秦瑶竟是住在这儿。
“瑶姬。”水汜和提气叫道。
秦瑶闻声停下,问道:“怎么?一个人待着害怕?”
水汜和道:“流锋剑派的人不久就会回来的,你方才打伤了他们,还是暂避一下的好。”
秦瑶轻笑道:“你是怎么惹恼了他们,竟能让他们不惜星夜追杀?”
水汜和也不隐瞒,道:“我刺杀了李淹长。”
秦瑶听着明显一惊,但见水汜和伤成这样,又似是轻道了一声“不自量力”,不过转而又道:“能从李淹长的手下逃脱,你也有点本事。”秦瑶返步走了回来,在水汜和身前蹲下,打着灯笼又照了照水汜和,见他面色苍白,身形瘦弱,实不像厉害人物。但方才流锋剑派的人也确实是在追杀他,倒也不像是在说谎。忽而神色一转,问道:“听说,姓秦的当年为了一个妖魔叛出流锋剑派,不会就是你吧?”
水汜和想到旧事,凄然笑了笑,道:“是。”
“原来如此。”秦瑶道:“所以你是回来为姓秦的报仇了?”
水汜和知她指的是刺杀李淹长之事,摇了摇头,道:“不是。”
秦瑶忽而觉得没味,起身道:“是与不是都与我没有关系,你休息好了就赶紧走吧。”说着又向木屋行去。
“瑶姬,望川也在渝州城中。”水汜和叫道。方才秦瑶打了流锋剑派的弟子,若是他们去而复返,也定不会放过她,水汜和想让她暂避一下,只得拿出了望川。
秦瑶身形明显一震,她虽恨她哥哥,可望川那孩子是她照料着出生的,且是她们秦家唯一的后人了。过了半晌,秦瑶才颤声问道:“他在哪?”
“城东,听洲渡口。”
夜色凄凄,风也刮地愈发大了,流锋剑派的弟子一波又一波地涌出,整个渝州城都在他们的搜索之中,渝州的夜市本也热闹,可今夜所有的街铺都熄灯打烊,无一人出来做生意。
秦瑶本想带着水汜和由城北绕城而走直至城东,可想到城外的道上无物遮蔽,更容易透露行迹,便又悄悄混入了城。
二人躲在一个小巷中,警惕着四处巡走的剑士,城北秦炙野墓前吃了个亏,这些人倒更聪明了,三两结群,且每个人腰间都藏着一枚流火箭,只要一发现水汜和行迹,便放出号令箭,那样便是谁也护不住了。
“你把李淹长伤成什么样了,值得流锋剑派这么兴师动众?”秦瑶小声对水汜和问道。
水汜和阴沉一笑:“不出三日,流锋剑派就不姓李了。”
他伤成这样还说出这话,未免有些狂妄,不过秦瑶似是并未怀疑,只轻轻道了声:“果然是妖魔。”
忽听得外面一阵混乱,附近的一些剑士都匆匆离开了,秦瑶疑道:“他们这是收队了?”
水汜和已恢复了些体力,见状也十分奇怪,忙舒展神识向四面探去,忽地感受到不远隐隐传来打斗声,轻道了句:“有打斗声。”
秦瑶笑道:“你还有帮手?”
水汜和一听大惊,难道是高蝉出来寻他了?正欲收回神识,又察觉到另一处也有异动,两方一左一右,相隔甚远,又道:“还有一处。”
“看来你的帮手还不少啊。”
水汜和又探索一番,才收回神识,道:“可能是蝉儿和望川来寻我了。”
“望川,他也来了?在哪?”秦瑶似是有些激动,又似有些担忧问道。
水汜和方才听到了两股打斗声,却在不同方位,一方有明显的兵器交击声,若所料不差,应是秦望川。那么另一方,应是高蝉了。
现在流锋剑派的人马向两方集聚,高蝉轻功虽好,可昨夜重伤未愈,水汜和预想留着体力对付李淹长,只帮他把伤痛缓了,现下被围住,二人只怕都难以脱身。想了一下,水汜和指了指高蝉的方向,道:“望川应是在那边。”
现四下无人,水汜和与秦瑶便快速向前方走去,过了一会儿,打斗声却是消了,二人停在铺子后面,见高蝉已被流锋剑派的人擒住,水汜和心下一急,冲了出来。
流锋剑派的弟子见水汜和冲出,都围了过来,只留一人持剑架住高蝉。
“哥哥。”高蝉见着水汜和,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也不把被捕放在心上,似乎不管在什么样的困境中,只要有水汜和在,都能让他安心。但见他连路都走不稳,好像受了很重的伤,也应了自己先前的猜测,又急声道:“哥,不要管我,你先走。”
“放开他,我不杀你。”水汜和喘着粗气对挟持高蝉那人道。
那剑士见水汜和气行不畅,双腿战栗难支,轻笑道:“不放开,你也杀不了我。”
水汜和也不看包围着的众人,直勾勾地盯着那剑士道:“这么自信,小心要了你的命!”
那剑士与水汜和对视不过一瞬之间,便觉全身气力似是被抽空了一般,不仅如此,似乎能感觉到连心脏都停止了跳动,他心知还是着了水汜和的道,想要拼尽最后一点力气去抹断高蝉的脖子,可全身血行凝滞,完全动弹不得,只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下坠,一直向下坠去,没有尽头。
“叮!”刀声落地,那名剑士也笔直地倒在地上,高蝉松了束缚,忙捡起地上的长剑冲到水汜和身旁护卫。
众人一见那剑士无缘无故地倒地,心中不禁涌出一阵寒意,但见水汜和也瘫软在地,额头上冷汗直冒,支住身体的双手也不住地颤抖,又放下心来:他已伤重至此,只余高蝉一人却是不足为惧。众人围成一个圈儿,慢慢地向二人靠近。
高蝉一手扶着水汜和,一手横剑挡在身前,见众人围了过来,他也害怕到了极点,先前孤身面对这些人时,尚无惧意,现在水汜和在他身旁,他反倒担心起来。
“蝉儿,你害怕么?”似是觉察到高蝉略微的颤抖,水汜和提气问道。
高蝉回过头,见水汜和苍白的脸上汗如雨下,眼皮也是无力地一张一合,心中更是一阵紧张,点了点头,道:“我怕他们伤害你。”
水汜和闻言笑了笑,道:“你过来,靠我近些。”高蝉闻言挪到他身旁,水汜和又道:“再近些。”高蝉已朝他身上靠了靠,感到一股凉意从他身上传来。水汜和抬起手臂,将高蝉搂在怀里,问道:“还怕么?”
小时候夜里打雷时,水汜和便就是这么把他搂在怀里,感受着二人近在咫尺,听着水汜和的心跳声,也就没那么害怕了。现在靠在水汜和,高蝉笑了笑,道:“不怕了。”却没有听到他的心跳,又往他胸口蹭了蹭,还是没有听到他的心跳声。高蝉大惊,忙挣开水汜和,却见他正笑盈盈地望着自己,问道:“怎么了?”
“哦,没事。”高蝉摇了摇头,许是自己伤重之下,听力大受损伤了吧。这时众剑士已离二人不过一丈之距,高蝉伤得也是不轻,无力对付这些人,也没想着反抗,对上水汜和一笑,就算一起死在这儿,也没什么了。
李淹长对水汜和下的是杀令,对孤鸿庄一干人等却言明要活捉,众剑士一齐提剑向水汜和刺去,忽地人影晃动,水汜和却是不见了。众人刺了个空,正惊间,几声惨叫传来,刚要回身看去,便觉一只细长若骨的血爪快如残影地一般袭来,不偏不倚,都击在咽喉处,不过数息之间,二十余人全部被血爪抓断了咽喉,倒在地上。
高蝉睁开眼时,水汜和把幽衣一摆,遮住了高蝉视野,轻声说道:“没事了,跟我走。”
高蝉也不偏视别处,便在幽衣之下,跟着水汜和向城东走去。
秦瑶惊悚地望着满地被抓断咽喉的尸体,鲜血还在不断地向外喷涌,方才水汜和那像鬼魅一样的出手,远远超出她的认知。
“那不是人,是妖魔!是魔鬼!”秦瑶尖叫一声,惊慌地跑开了。
水汜和与高蝉行到城东藏身处时,正巧遇见了四处寻找的白棠,白棠见高蝉与水汜和一道,也不敢上前,只遥遥问道:“你们没事吧?”
高蝉没了句“没事。”白棠又问道:“望川呢?”
高蝉想到秦望川与自己一起进城,现在还没回来,定也是被抓到了。想要去救,可他现在一点力气也没有,水汜和方才那样虚弱,也不知又动用了什么禁咒打退了那群人,也不忍心再让他出手。只道:“让我歇歇,再去寻他吧。”
白棠也水汜和在侧,也不好再说什么,便先领着二人回到住处。
高蝉处理了下伤口,水汜和已闭门熄了灯火,忙上前敲门问道:“哥哥,你没事吧?”
屋内没有半点声响,寂静地太过诡异,高蝉慌了神,又敲了敲门:“哥哥,我进来了?”说着便要推门而入,却听得水汜和说道:“我在调息,没有大碍。”
高蝉止了步,调息时最忌旁人打扰,想到方才水汜和重伤之下,还连施禁术,情况定是不妙,可自己又不会法术,也帮不了他。忽地灵光一闪,入了柴房取了几个木桶出来,到房后一个小山泉处接水去了,这山泉清冽,对水汜和疗伤或许有用,只是这眼山泉实在太过细小,用瓢刮了近一个时辰,也才接了半桶水,待天明之时,高蝉提了满满两大桶的山泉水放到水汜和门口。道:“哥哥,你醒了没?”没听到里面有响动,高蝉便不再叫了,他知戚华她们都十分惧怕水汜和,断不敢取他门口的这两桶水,便放下心来,向自己房中走去。
走到一半时,忽地脑袋一沉,却是没有知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