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_相形见绌
“等等!你打伤本门弟子,难道就这样算了吗?”
身后传来一声有力的质问,顾南行停下脚步,深呼一口气,眼睛微微闭着,问道:“你想怎样?”
“当然是要你亲自给他道歉!”一道厉声划破此时紧张而宁静的气氛,高蝉眼神凌厉,直挺着身板款步而来,也不正眼瞧眼前众人。不等顾南行回话,又转身轻声安慰了门子几句,那门子虽被人打了脸,但究竟是谁打的,高蝉并不知晓,但一行人中既以顾南行为首,就便指着他赔礼道歉,只一句锋利决绝的“亲自道歉”不留任何退让的余地。
顾南行,流锋剑派现任掌事,位同掌门人,长高蝉五六岁,也是如今江湖上为数不多的青年才俊中的翘楚之一,正直年轻气盛之时,瞧着高蝉如此剑拔弩张之势,完全不给留他一分脸面,心中怒火自是不可压制......正要发作之时沈澜清站了出来,“顾先生,你的人伤了孤鸿庄的门徒,如今门主只想要讨个说法罢了,莫要因此伤了两家和气。”
顾南行也是聪明人,见沈澜清的说辞也是为自己好下台阶,怒气便收了一半,但完全屈服自是不可能的,回道:“是那门徒恶语伤人在先,我派弟子只是出手教他做人罢了,高掌门不问缘由便叫顾某道歉,看来孤鸿庄的人都是如此不懂事,今日要顾某一一教你们做人吗?”
高蝉指名要顾南行道歉,也并非故意去招惹他。沈澜清提议以救娥仪姑娘为筹码与流锋剑派化干戈为玉帛,但娥仪在顾南行心中有多少份量高蝉并不知晓。现下顾南行虽为了救娥仪姑娘放弃为难孤鸿庄,但到时能否有足够的筹码尚未可知。若顾南行不肯为了娥仪低头,只怕此计倒是行不通了。
沈澜清见顾南行拳头紧握,知顾南行是真动了火了,当着近百人的面让他难堪,也确实大为不妥,只是她不知高蝉心思,也担心一怒之下两方就真的打了起来,便说道:“如今故人不在,顾先生可别气坏了身子。”
顾南行听得故人二字,目光忽的闪了一下,表情都忽的温柔了许多。“故人何曾离开过?”不等沈澜清回答,顾南行对那门子道“今日之事却是本派行事不符江湖道义,多有得罪,还请这位小哥海涵。”
顾南行的道歉如此之快,高蝉一众人着实吃了一惊,高蝉既已达到了目的,也不愿再多为难他的,“既如此,今日之事便作罢了。”
流锋剑派的弟子见顾南行如此便低头了,心中不服的大有人在,堂堂流锋剑派的掌事去跟一个门子道歉,这伤的何止只是顾南行的地位,更是对流锋剑派的侮辱。不待顾南行答话,一个剑卫便站出来喝道:“高五,你这厮竟让掌教亲自为你道歉,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高蝉目不斜视怒道:“你算什么东西,也配在我孤鸿庄喝三吆五!”
“你!......你找死!”那剑卫拔出剑来,正要动手,却听得顾南行轻轻道了声:“退下!”
剑卫闻言哼唧几声,依言收了剑退至一旁。顾南行转过身来,与高蝉对视片刻,缓缓开口道:“顾某管教无方,让高掌门见笑了……”
“等等!”又一个剑士行出,对高蝉一抱拳道:“高掌门,一人做事一人当,打伤贵庄门徒的是在下,田子建愿凭高掌门处置!”
高蝉望向那人,见也不过二十多年纪,但剑眉星目,腰背挺直,是个硬汉。见高蝉望过来,田子建目光不闪不避,迎合着高蝉的目光道:“贵庄门徒恶语中伤顾掌门,在下实在看不下去就动了手,错都在田某,请高掌门处置!”
能为了一派荣誉挺身而出,做了错事也愿承担责任,高蝉心中甚是欣喜,也十分佩服田子建的为人,反观本门中人,除了周流和沈澜清敢来出头,那一众弟子都躲在门口,都忘了在这孤鸿庄内,谁是主,谁是客,谁该义正言辞的为自己人说话!
不过高蝉也深知,这便是百年门派的气节和凝聚力。那流锋剑派多收的是幼年弟子,从小便教习武功学识,对于顾南行、田子建这样的弟子来说,流锋剑派就是自己的家,就如水汜和带着幼年的高蝉一手把汜水城建起来,汜水城就是他的家一样,想起这种感觉,心底一暖。触及旧情,高蝉也不想再为难流锋剑派了,便对那门子说道:“既是他打的你,你上前打回来就是。”门子点了点头。
闻言,田子建松了一口气,顾南行眼神瞟过,并未有一丝波澜。过了几息,并没有动静,高蝉望去,见那门子战栗在门口,不敢迈腿走进,高蝉胸中一阵沉闷,竟出奇地难受,到底只是个小门徒罢了,受了欺负哪敢反抗,如今这样子高蝉也不便再要求什么了......
摆了摆手,叹道:“罢了,不送!”说完便转身欲要回去。
“多谢高掌门,高掌门宽弘,子建佩服!”田子建再行一拜礼道。
顾南行见状也轻轻道了句:“告辞。”便带着众人离开了孤鸿庄。
看着顾南行一众人离开的背影,高蝉闭口不言,许是因为无奈,又许是失望,他仿佛失了魂一般,一步一步地轻挪着向前,两鬓的细发也随风无力的轻飘着。一支素净的银簪将发髻高高绾起,少年打扮的白棠一踱一踱地紧跟在后面,浅绿的流苏裙也如无力的发丝一般微扬,见高蝉的眼眸如此低沉黯淡,她的心也隐隐作痛......
原本以为,至今日,孤鸿庄汇集了许多人,已有了和流锋剑派一较高下的实力,可今日今时才知,这一切,不过是黄梁一梦罢了。
看着暖阳高悬,高蝉只觉周身一阵寒气袭来,眼前的树影隐隐绰绰的开始不清晰,忽地,脚下跘着一个台阶,高蝉的身子笔直地向前倒去,以他的轻功功底本足以反应的,但此时颇有心灰神冷之意,竟无力稳住身形,也就任由自己倒下。
“阿蝉!”白棠急忙上前接住高蝉下坠的身子,顺势将他搂在怀中,然后又轻轻的坐在地上,高蝉就这么躺在白棠怀中,不动,也不说话,风轻拂过脸颊,阳光暖暖的撒在身上,白棠忽然觉得甚是安慰,看着高蝉轻闭着的眼睛说道:“阿蝉,莫要负了自己心,有何不舒心的事,就说出来吧。”
高蝉的眼皮轻轻动了几下,睁开眼空洞的瞥了一眼天空轻声说道:“满面春风皆朋友,欲觅知音难上难..... 小棠,这种感觉似痛非痛却不像是痛。偌大的孤鸿庄,竟只有几个人。”
见此状,白棠将他搂地更紧了些,高蝉抽噎了一下,手抬起捂在胸口说道:“小棠,我这里好疼,好疼,疼到似乎我有点承受不了了。”
白棠在心里流了一滴泪,手指轻轻划过他的脸上,忽然触碰到一抹湿润,也不作停留,只当没有发现一般,又伸上前去托住高蝉的头颈,下巴轻轻贴着他的额头,轻声说道:“今日之事,每个人都有心结,孤鸿庄人心不稳,你身为一庄之主,正是你的责任所在,你可不能倒下啊,一定要振作起来。”
怀中的人久久也不动一下,白棠轻轻松开手臂,低头,见高蝉泪痕犹在,只是双眸微闭,呼吸绵长,竟是睡着了。
说到底,他也不过是个刚长大的孩子。白棠将他头颈放低了些,枕在她盘坐在地的双腿上。如今春已渐暖,虫草复苏,不时有虫鸣蚊叫声传来,白棠自发间拔下那支银钗,将海棠花蕊抽出,在空中萦绕几圈,又插回原处,不到一刻之间,满院的虫鸣尽散,寂静地如深夜一般。
周流在正厅狠狠地训斥那群弟子,“身为孤鸿庄的门徒,你们应事事为孤鸿庄着想......”云旗受不了他的聒噪,却又不敢擅自离开,容焕宁见状便带着云旗逃了出来......
二人行在庄内,今日庄里出奇地安静,到处都不见个人影。“云旗,如果今天我们和流锋剑派的人打起来了,你敢出手护孤鸿庄吗?”走了一会儿,容焕宁突然开口问道。
“敢!”云旗想也不想答道。
容焕宁浅笑,又问道:“你不怕死吗?”
“当然怕,不过……”云旗也笑了笑,说道:“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好啊。”容焕宁咧开嘴笑着,眼中有些小雀跃。从小她便听着哥哥的故事长大的,除了宠爱她的哥哥,她还没听过别人的故事呢。
云旗看着眼前的容焕宁,灿若流星般眼睛,清澈透亮。又将目光投向远处,缓缓说道:“故事的主人公是一男一女,两个苦命的人,他们都背负着家族的血海深仇却无力索报。”
容焕宁愣了愣神,云旗这是要讲他们自己的故事啊?不过既然是故事,那容焕宁倒想听听云旗怎么想的,又问道:“然后呢?”
“然后......女子有位武功高强的师父,而男子遇见女子时,只是略懂些武功的普通人,后来女子指点男子武功,希望他有朝一日能手刃仇人,男子心中感激,便想……便想……”说至此,云旗欣慰的笑着,意味深长的看着容焕宁......
“便想什么?”容焕宁忙追问道,不知怎地,她竟觉得问出这句时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便想以身相许,哈哈!”云旗硬声说道。
容焕宁听了这话,方才的紧张竟瞬间消散了,舒了一口气,心中甚觉十分松快,她俏脸一红,向云旗瞟去,见夕阳下的云旗面白如玉,又被晚霞镀了一层金光,他眼神坚定又带着些许不安,望到那条断眉时容焕宁竟不由地一阵心疼。
容焕宁一直将师父高蝉当做是此生的依靠,用心习武,尽心尽力跟随着师父,本想报了容家的仇便一心一意为师父和孤鸿庄效力,哪成想遇到了云旗,这个执着善良的断眉少年,跟随着她刻苦习武,一心只为报仇,看着月夜下他为家族旧事忧心的眼睛,容焕宁仿佛看到了自己,她突然有些心疼他,也有些心疼自己,很想抱住他,温暖他,就像这样也能温暖自己一样。
容焕宁偏过头来,脸上上满是幸福的笑意,此时的她觉得,这世上,她不止为报**报恩而活,或许以后会为眼前这个温暖的人活着了,想到此便问:“那……这个故事的结局是什么,他们在一起了吧?”说完忽觉不妥,不免又飞红了脸......
“结局?”云旗看着娇羞的焕宁,心头一暖,脑海中凝出了一副副画面,二人相依相偎着不再为仇恨和恩情束缚,后来的焕宁身穿红袍,二人春风满面在喜堂上参拜二老,再后来容焕宁挺着肚子靠着他的肩膀回忆着初遇的时光,画面一转,又生了个大胖娃娃,二人承欢膝下,一家老少其乐融融,甚是幸福快乐。
忽然,画面闪了一下,接着又破碎了,云旗脸上的笑容也僵住了,他眼见着二人双亲被杀死,又一个画面容焕宁抱着他的尸体痛哭,他甚至能感受到容焕宁那时的绝望与痛苦,最后一副破碎的画面是容焕宁倒在地上,面若带笑地闭上了眼睛……
“故事的结局……我们都会死!”云旗愣着神说道。
容焕宁还沉浸在他说的幸福画面里里,忽闻此言,不觉一惊,回过头来见云旗眼神空洞无神,身子也在瑟瑟发抖,心中一沉,不明所以的容焕宁急声问道:“云旗,你怎么了?”
云旗缓缓的回过神来,望着容焕宁,也不说话,竟落下两行泪来。容焕宁见他如此,心中更是疑惑不已,更多的是心疼,于是双手环出,紧紧搂住了云旗。
云旗庆幸此时能在焕宁的怀里,刚才的画面是他所期待却怕面对的,他若牵了焕宁的手,便算是伤了她的一条性命,若不牵,恐怕伤的是两个人的心......两种结局都让人如此惶恐。
焕宁还不明所以,只紧紧抱着怀中人......
二人相拥着,直至月上了梢头。